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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懸疑

2018-11-21 06:40:30王大進
鴨綠江 2018年11期

王大進

1

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讓徐思卿有些傷感。

他覺得那個午后的陽光比平常似乎更燦爛,到處明晃晃的,甚至顯得有點刺眼。這是少有的好天氣,晴空萬里。偶爾出現幾朵白云,就像是廣闊草原上孤獨的小羊,慢悠悠地吃草。徐思卿從天津路出來應該拐到中山路的,結果卻稀里糊涂地拐上了香爐街。

香爐街兩邊的路上開滿了櫻花,白的,粉的,開得那樣絢爛。遠遠望去,它們就像一條細長的云帶,環繞著不遠處的那段古城墻。那段古城墻有年代了,在城市的變遷中卻變得越來越短。墻外是清明湖。他過去對那個湖很熟悉,年輕時來過多次。這一帶他太熟悉了,他甚至能數得清路兩邊所有店家的廣告牌。過去的兩年多時間里他差不多每天都要接送小羽。光明小學就在香爐街上。每到上學或放學時,這條街上總是有許多接送的人,男男女女的家長,有衣著鮮亮的年輕父母也有衣著隨便不修邊幅頭發花白的爺爺奶奶。人流如潮水。汽車、電動車、自行車都擠作一團。嘈雜聲很大。最響亮的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他們一個個像是從籠子里飛出來的小鳥。

這時是午后一點多鐘,四下里還比較靜。但是他仿佛能聽到突然喧囂起來的放學的聲音,孩子們蜂擁著沖出那個大門。女孩子的聲音是細細的,甚至還有奶氣味。而男孩子的聲音則是像小炮仗似的。小羽是個很文靜的男孩,圓臉上永遠掛著笑,一雙眼睛漆黑,長得像媽媽。

這時的街上比他過去印象里的更加安靜,沒什么人,車也少。他聽到學校下課或是上課的鈴聲。他感覺有淚水流了下來。這是他內心的痛,痛極了。他努力不去想這件事。那年大約也就是這個時間,或許更晚一些,他接到了警察打來的電話,說小羽在學校出事了。小羽能出什么事呢?他當時無論如何也不敢想到會是那樣的慘劇。他后來打葉雯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打家里的座機也沒人接。他當時慌得都不知道怎么趕到的,車子在路口堵住了,他丟下車就跑,車門還是敞著的。他發瘋似的跑。他看到路邊都是神情慌張的人,他們雜七雜八地議論說學校出事了。他隱約聽他們說是一個人連砍了好幾個小學生。有說死了三個,也有說死了四個。徐思卿的心在哆嗦,他跑不動。他感覺自己是在云朵里飄,全身軟綿綿的。

他沒能看到現場。警察早已經拉好了警戒線,然后做了簡單的清理。他看到了地上的血跡,很大的一攤,那么醒目。他預感那攤血就是兒子的鮮血,這是一種神奇的預感。他努力地想靠近那攤血,卻被警察抱住了。他當時渾身是那樣冷,就像是在冰冷的湖里掙扎。他想喊,可是嗓子卻卡住了,只能發出絕望的含混不清的低吼。再見到兒子的時候,已經是化過妝的,像是睡著了。葉雯完全瘋了,哭得幾次暈死了過去。她的身體像一根煮爛了的面條掛在他的胸前,而他也站立不穩,內心完全崩潰了。像堤壩塌方,像高樓傾倒,更像是天崩地裂、末日來臨……這樣的打擊太意外,意外得讓他們完全無法接受。好好的一個孩子,才小學二年級,怎么就遭遇這樣的毒手?他們沒有仇人,有仇人也不會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毒手。何況他們完全不認識那個兇手。那個兇手和他們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后來知道那個人是個民工,其實是一個很窩囊的人。老板扣了他的工錢,老婆跟和他在同一個工地上干活的人私奔了,老家里還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孩一個男孩。只有最小的男孩在讀書。也許那最小的男孩和小羽正是差不多的年紀。

他怎么就那樣兇殘?

徐思卿從那以后就犯了心絞痛,犯起病來臉色蒼白,額上直冒冷汗。他忘不掉那張臉,丑陋的臉。那張臉是黧黑的,粗糙的。徐思卿見過很多張這樣的臉,眼睛或大或小,但無不流露出焦慮與窘迫。頭發也是亂蓬蓬的,胡子拉碴的。他們的長相都比實際年齡要顯老,因為他們整天風吹日曬。但他從來也沒想到有一張臉會是如此兇惡,毫無人性。他聽說小羽身上被戳了十幾刀……那慘狀不能直視。他吃驚地上那么多血,居然只是小羽一個人的。別的孩子只是受傷,有一個受了重傷也被搶救過來了。他無從想象那一刀刀扎在小羽身上的樣子,但他卻真的感覺到扎在心上的那種疼痛。

他一度出現了幻覺,聽到小羽掙扎的哭叫聲。事實上他根本不可能聽過小羽當時的哭叫聲,但那聲音在他的頭腦里卻特別真切。他多么希望那一刀刀,是扎在他的身上啊。他愿意承受兒子當時所有的疼痛,哪怕是加倍的。

經歷了這件事后,他整個人都變了,做事不像原來那樣積極了。他在公司里很少再大笑,也幾乎不再沖人發火,以及罵人。人們看到他明顯消瘦了,老了,頭發白了不少。他努力不去想這件事。他現在更重要的是照顧好葉雯。葉雯在最初的驚駭后似乎是有所恢復的,表面看上去還挺好的,直到有一天他在公司里又接到警察電話,說她跳河被發現救起了。公司里的事,他投入的精力比過去要少得多,主要是放手讓下面人去做。他對他們是比較放心的,就算是不放心又能怎樣呢?他好像突然之間對人生有了別樣的感悟。世界上有比錢更值得擁有的東西。葉雯現在需要他更多地陪護。她現在住在郊區一家條件很好的療養院里。其實那個療養院也是半開放的度假村,那里有專人照顧她。

度假村的老總是他的朋友。

徐思卿最初的日子幾乎每天都去探視。去了兩人卻并沒有太多的交流,很多時間是他說她聽。他是沒話找話說,說的大多是一些奇聞。她很安靜,臉色還是那樣蒼白,沒表情。也不知道她聽進去了沒有。陪護她的那個阿姨很用心,一直很努力地照顧她,上周領她一起學著用烤箱烘焙各種小食品。她好像有些高興,還專門拍了照片用手機發給他看。那些小點心做得真是精美,非常可愛,簡直不忍吃掉。他很高興葉雯能愛上這樣的手藝,希望她能一直這樣快樂下去。

他當然也可以請人在家陪護她,可是在家她就表現得不正常,有時一天不說一句話,有時又出人意料地煩躁。他有次親眼看到她把陽臺上一盆開得正好的花全掐了,而她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雖然他特意把樓上小羽的那個房間鎖了,所有和小羽有關的都藏了起來,可是她仿佛還能感受到小羽的氣息。其實不只是她,他晚上躺在黑暗里也一直能感覺到小羽的存在,就在隔壁的房間,他甚至感覺得到小羽細微的呼吸。

葉雯在療養院里的效果肯定比在家里好,無非他要辛苦一些,要經常去探視。有時他也會住在那里,和她像在家里一樣生活。這個下午他是要給她送點衣服和藥,卻糊里糊涂地開到了香爐街。那些美麗絢爛的櫻花很快就要謝了,一地粉白。它們開得如此熱烈,也凋零得格外凄涼。他真是不應該拐到這條街上來的,糊涂了。自從發生那件事后,他再沒從這條街上走過。這個午后他明明應該拐到中山路上的。中山路重新拓寬改造過了,特別好走。

這是鬼使神差嗎?

這就是鬼使神差,他想。他在心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腳踩在油門上,車子快速地駛上了湖西路。

2

他情緒不好,有些沮喪,心里隱隱地覺得會有什么事發生。

他不知道會有什么事發生。三年多前,他倒是沒有任何預感,也正因為這點,他在內心一直是有點自責的。那天太普通了,和平常沒兩樣。早晨上班時甚至還很高興,因為和一個生意伙伴把一個久拖不決的事情了結了。他和員工開玩笑,還講了一個有些色的笑話。現在他的心里有了陰影,有時莫名其妙地會擔心再有什么意外發生。

這是病,他想。他在心里承認自己其實是個病人,只是程度比葉雯要輕一些。他是男人,他要堅持在表面上還是一個正常人的樣子。這短短的幾年里,他失去的親人太多了。先是他的父親去世了,后來是他的母親。再后來是前妻的母親、父親。老人們在病危時,他都是盡力挽救的。錢能解決的,都不是問題,這點他在后來感受尤深。

但他一個都挽留不住。

兒子小羽和他們的情況又一樣。這樣的傷痛,也許直到他死都會留在心里,不能磨滅。

車子出了城,上了天通高架,從陽羨鎮的那個出口上輔道,拐彎,再沿著南陵路向南。就在陽羨鎮的外環輔道上,他的車撞了人。或者從他這方面來說,更像是人撞著他的車了。當時他真的吃了一驚,不知道那人是從哪兒竄出來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車是怎么撞上去的。當他死死地踩住剎車時,他被巨大的慣性狠狠地摁在了方向盤上。他的整個胸膛和肋骨都像火烤一樣刺痛。他有種直覺,就是他并沒有把那人撞死,因為他聽到了那人發出的一聲叫喊。他很快就看到了那張臉,那是一張黧黑的、粗糙的臉,可是那人的眼睛里卻沒有半點慌亂。

徐思卿原本的慌亂一下就煙消云散了。

“撞著哪兒了?”

他看到那人穿著一套灰藍色的工作服,胸前上衣口袋上有幾個紅色的小字,應該是公司的標志。看不清。他猜測他是物業公司的工人或是家電公司的送貨員。當然,那件工作服并不能證實他的身份,因為它是那樣臟舊,幾乎看不出本色了。他懷疑這樣的衣服是撿來的。他看到那人的臉上流血了。

“他媽的怎么回事?” 徐思卿知道一場麻煩是免不了的。他知道現在有許多“碰瓷”的,目的就是訛詐。可是這也太危險了,剛才要不是他反應很快,也許這個可惡家伙的靈魂已經飄浮在半空了,看著地上的鮮血在緩慢地流淌……

天真是藍,純凈得就像燒出來的瓷片。徐思卿把車子停在路邊。路邊綠化帶外是大片的農田,再遠處是許多建筑,是陽羨小鎮。小鎮看上去很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路上過往的車輛也少,不少是農用車,駛來駛去的。那人拒絕去醫院,而是躺在后座上吭吭唧唧的,像是故意在呻吟,但又像是有所克制。

“你想要多少錢?”

他覺得他很清楚這人的伎倆。

“唔……唔……唔……”

“還是要檢查一下好,看看你哪里受傷了。” 徐思卿說。他害怕這人受了內傷,要是不及時檢查萬一有一天突然死了就更麻煩了。他愿意賠錢。即使這個人檢查后無大礙,他也愿意給這個人一些經濟補償。這個人臉上有許多血,嘴巴和鼻子也都破了,但表面上看起來還不算特別嚴重。“附近應該是有醫院的。”

“唔……不要。”那人的表情顯然還是痛苦的。

“要不我們就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他覺得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那個人在后座上立即變得激烈起來,還掙扎著想要搶他的電話,不讓他撥打。其實徐思卿并沒有真的要報警,他正在猶豫要不要和葉雯說一聲。但這人越是不想讓他報警,他越是對這個人有所懷疑。他看著這人的臉,忽然感覺似乎有些熟悉。他仿佛在哪里看過。他有些恍惚。他有一刻背靠在座椅上使勁地想。一張臉就像溺水的尸體一樣,慢慢地浮到了他的眼前……

是的,這是一張熟悉的臉。這人從衣著、外形,到長相,都和四年前的那個兇犯有點像。他們有共同的特征。他們唯一不同的就是現在這個家伙沒有那人兇惡。他們或許存在著某種關聯,比如曾經是一伙的,或許是兄弟。誰知道呢?萬事都有可能。

這個人現在所有的可憐巴巴的神態,都是假象。這個人只是為了更多地訛錢。如果他不給錢,也許這個人就會兇相畢露了,徐思卿想。這讓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憎恨。這個人和那個兇手,是一路人。對這樣的人,自己怎么可以縱容?

原來他對這類人是有些憐憫的。但自從發生那件事后,他就不再心慈了。如果他有機會,一定會親手殺了那個兇手,千刀萬剮。多少次他在夢里都夢到那個人,他和那個人殊死搏斗。他要掐死那個人。有次他在夢里掐著自己的胳膊,都疼醒了。第二天,他看到胳膊上瘀青了好大的一塊。他有時能恨得在夢里哭醒,因為他從來沒有一次在夢里真正打敗那個人。那個人并不強壯,甚至可以說是瘦小的。雖然瘦小,卻兇悍得很。他明明摁住了那個人,而且死死地掐住了那個人的喉嚨,可他就是掐不死。

當然,面前的這個人并不是夢里的那個人。他是清醒的。那個人被判了死刑,但后來執行了沒有呢?他不知道。他真的夢到過那個人還是好好的,這正是他一直難以釋懷的重要原因。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夢到那個人大搖大擺地出來了,在香爐街上很得意地走著,手里拿著一把砍刀。路上人來人往,大家對他視而不見。

“抓兇手!抓兇手!”他拼命地喊,可是大街上的那些人誰也不理他。

醒來時,他頓感無助。

“疼啊,疼。你要……一下……把我撞死……干脆……”他呻吟著,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車里的某個地方,“撞死多好。”

“撞死?撞死你,我說不清。我倒霉。你這是害人!”

“……你走你的。”

這是什么訛人的新招式?“我走?我能走到哪兒?我走掉那是肇事逃逸,罪更大。” 徐思卿有些生氣地說。他本是好好地開車,卻遇上了這么一個蠢貨。他能怎么辦?這蠢貨既不同意去醫院,也不同意找警察。也許他真的可以開車走人?

“你說怎么辦吧。” 徐思卿急于擺脫他了。訛錢就訛錢吧,只要不是太過分。他不能這樣耗下去,天色向晚。

“你讓我躺一會兒……我一會兒就好……”那人說,“放心……我不訛你。”

這倒是很出乎徐思卿意料的。他是懷著怎樣的一種謀算?當然,如果他只是躺一會兒,這樣的要求并不算過分。

他愿意給他時間。

3

他們看到了第一顆星星,掛在西邊的天上。那顆星星越來越亮,天幕越來越深沉。當那一鉤淺月變得異常清晰時,四周也靜了下來。徐思卿吃了一塊面包,喝了一瓶水。他的后備箱里不僅有水,還有葡萄酒、巧克力、餅干,還有扳手、錘子、膠帶和尼龍繩。他分給那個人一塊面包,那人卻說不餓。

徐思卿搖下車窗,抽煙。一個多月前他是決定戒煙的。車里還有半包煙。久違的感覺讓他有了一種舒適感。他突然覺得這時刻對他來說是如此輕松。一切都離他很遠。或者說他是有意地拋開一切,現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擾他。他很少有這樣的面對鄉間曠野的經歷,這是新奇的。遠處的某條田埂上有人燃起了一堆火,影影綽綽的。這并不是燒青的季節。到了秋天的時候,郊區的農民們會在收割后的田地里焚燒麥秸,濃煙彌漫在高速公路上,所有的車輛都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有次他在飛機上都能看到下面濃煙滾滾。白天不讓燒,有些農民就晚上燒,火光在黑暗里格外紅亮。

后座上的人說自己姓趙,叫趙柏林。他說他的家離這里應該有三百多公里,一個叫馬莊的小村子,村子里有一百多口人。在他的描述里,小村子不大,周圍有一些不高的小山。村里有很多孩子和老人,青壯年都出來打工了,包括女人們。他有三個孩子,一個男孩兩個女孩。三個孩子都留在老家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男孩最小,還在讀書。其實兩個女孩也不大,但她們卻只能在家幫著爺爺奶奶做些田里的農活。

這個家庭和當年的那個兇手,是何其相似。徐思卿想。

“老婆呢?”

趙柏林不吭聲。

老婆往往是這些人的內傷。徐思卿想。老婆可能是出來打工時見識過世面,對他不滿了,甚至是和別人私奔了,他能猜到。就算沒私奔,也是在工地上和人私通了。很多故事都是大同小異的。

“死了。”半晌,他說。

“死了?得病嗎?”

趙柏林又不吭聲了。

“我們就這樣在車上坐一夜?” 徐思卿覺得要是這樣耗下去也太無聊了。既然他不去醫院,也不要錢,那他是可以走了。他當時說自己還需要休息一會兒,徐思卿也同意了,他覺得這樣是好的,觀察一下,防止有什么意外。可是休息了這么久,他并不提及離開。要么是他太茫然了,不知道去向何處,要么就是心里還存了別的想法。他能有什么想法呢?也許他會對自己下手?不!他不怕他。他會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天空劃過一顆流星,非常明亮,瞬間就消失了。

重歸黑暗。

趙柏林下了車,蹲在了路邊。

“怎么了?”徐思卿看他蹲在那里好久,才猶豫著這樣問。他并不想關心他。他現在對他們這類人都有些憎惡,他這樣問只是隨口。那人卻不答話,一直在那里低著頭,像是在嘔吐。腦震蕩?腦震蕩就會嘔吐。他下了車,走近了,然后看到那個人正在低頭呻吟著,鼻子又在流血,在夜色微弱的光線里,臉上黑乎乎的,那應該都是血。

趙柏林應該還是受了重傷的,雖然看上去他的身體并無明顯傷殘。徐思卿回想起來當他死死踩住剎車時他是聽到了一聲撞擊的悶響的,但聲音并不大,很悶,他當時的注意力不在聲音上。現在想來那聲音其實還是蠻重的。他是人,畢竟是血肉之軀。

回到車上的趙柏林再次拒絕了徐思卿提出的送他去醫院的建議,“沒事,我躺一會兒,”他喘息著說,“頭暈,我睡一會兒。”

“等天亮了,我就離開。”他說。

徐思卿想,既然這樣,只能這樣。他有些疲憊。靠在前座上,升起了車窗玻璃,閉上眼。

“睡著了嗎?”

“唔。”

“你是怎么撞到我車上的?”他覺得他可以好好地和他談談這個問題,便于將來分清是非。

“你應該把我撞死……”他說,“撞死就好了,一了百了。”

“什么事讓你想不開?為什么要死?”

“不為什么。”

“死總是要有理由的。”

“我不怪你。要是能一下撞死就好了,干脆……”

“你這是在害人。”徐思卿又一次憤怒起來。

這個蠢貨,害人精!真要尋死有好多種方法的,何必連累別人?跳樓、上吊、服毒、割腕……真想死是容易的,但有一些人是把尋死當成了一種表演。他們都是懦夫!最可恨的是懦夫沒有勇氣尋死,卻要去殘害別人。殺害小羽的那個兇犯,據說也是一心尋死的。但他卻不甘獨自死去,“要拉幾個墊背的”,窩囊無能了一輩子,在最后“要鬧出點動靜”。

這是很恐怖的想法。

他心里痛得厲害。想到這事就絞痛異常。他摁亮車頂燈,在車里的那個貯藏盒里尋找藥瓶。他在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貯藏盒里亂糟糟的,有藥瓶,也有打火機、風油精、票據、加油卡……他哆嗦著擰開瓶蓋,倒了四粒黃色的藥丸在手心里,仰起脖子,倒進了喉嚨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動作。

那個人在后座上像是哭起來,全身都在抽搐。徐思卿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哭。肯定不是疼痛。他是有體會的。成年人不會為了疼痛而哭泣。這是個可憐又奇怪的人。不,也許他并不可憐,而是可恨,是的,可恨。他好好的行程被他攪亂了。他打電話給葉雯,解釋了原因。葉雯好像一點也不介意。她說她今天學著做了黃油曲奇和菠蘿面包,送給了街道的敬老院,很受歡迎。徐思卿感覺她現在的情況在好轉。只要她的情況不錯,他就有信心,有底氣。

徐思卿心里藏著一個秘密,他一直想對葉雯說,但卻一直找不到機會。這次他本來下定了決心要對她當面講了,可是由于這個意外又要推遲了。也許,錯過了今天他又會猶豫躊躇起來。

那是一個可以不說的秘密。

“你老婆是怎么死的?”他又問。

那個叫趙柏林的還是不回答。他像是有意回避關于老婆的話題。他說起死。他說他死過好幾次了,但卻都沒能死成。其實他不想連累別人,但他投河和跳樓都被人發現了,而他實在沒有割腕的勇氣。他怕疼,他甚至害怕血。可是他一心向死的決心,卻是不會改變的。

“一個大男人,死也要有理由的。” 徐思卿覺得這種人真的是懦夫了。他在心里瞧不起這樣的人,一點也不憐憫他,因為他知道這種人在懦弱和兇殘之間只隔了一層紙。他感覺肚里憋得慌。他在前座肆無忌憚地放了一個長長的響屁。后座的那個人沒有任何反應。他這是在挑釁嗎?

是的,他就是在挑釁。他敢對他動粗,他就整死他。他相信現在這個家伙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況且,在他的后備箱里還有各種工具。他甚至能在他睡著后把他捆起來,然后拋尸荒野……當然,這太愚蠢了。他希望這個叫趙柏林的人能和他發生直接沖突,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打倒他。他不會讓他輕易地自殺成功的。

他不希望他自殺并不是出于對他的憐憫,而是希望生活對他有更多的懲罰。是的,每個人活著都不輕松。徐思卿是在這兩年對生命有了另一種很深切的感悟。這樣的感情,他對葉雯也談過。生命是如此真實,哪能輕易放棄呢?因為活著,所以他現在能在這個時刻感受大自然在眼前的一切,深沉而寬廣。雖然是黑夜,但他知道無數的家庭在感受庸常生活里的瑣碎,為了明天乃至更長久的日子而計劃著明后天的忙碌。即使已經臥床休息,也一定是為了明天更好地工作。生命在呼吸。他聽到公路外邊田野里的蟲子的鳴叫。如果生命不在,一切就都感受不到了。

如果人人輕視生命,他也是可以向這個世界告別的,徐思卿想。但他不會輕易放棄的,他要堅強地活下去,除非無可挽回。而后座的這個男人受到的打擊,比自己還重?徐思卿不這樣認為。有人把痛苦壓縮到最小,有人則會把痛苦放大。痛苦可以像氣球一樣吹大,直到爆炸。

“她死了,”后座的他突然說,“她死了。”

4

夜深沉,那鉤淺月在黑暗的天幕上消失了。

有一兩只不知名的動物從車前跑過。有一只還繞著車子東嗅西嗅的。第一次跑過的那一只體型要小一些,眼里發著綠光。徐思卿有些緊張,他不知道那黑乎乎的是什么東西。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不是狗。它甚至還跳到引擎蓋上隔著玻璃盯著他看,當他和它四目相對時,他似乎聽見有誰在說話,聲音尖細。他不知道是它發出的,還是后座的趙柏林發出的。而事實是他輕喚趙柏林時,趙柏林卻發出了很響的鼾聲。

徐思卿覺得自己要恐怖得大叫起來了。當他定睛再看時,四周卻什么也沒有了,只有一片黑暗。他就像在深不可測的海底。

第二次跑來的那只東西比前一次要大,它是突然出現的,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他趕緊捅醒趙柏林。趙柏林說那是獾。徐思卿覺得那更像是猞猁。趙柏林說猞猁比這個大。徐思卿說獾應該是雜色的,而不是這樣黑乎乎的一團。當他拿出手機決定偷拍一張照片時,那家伙在白亮的閃光中怪叫了一聲就沒了影,而手機里的圖像是黑黑的模糊一片,有些灰色倒像是有無數的飛蟲掠過。

“我有個鄰居,他的老婆,就叫獾,外號。”趙柏林說,“她愛動,手腳快,長得黑。”

這個外號叫“獾”的女人在村里眾多的女人中并不起眼,但很快就獲得了村里人的另眼相看。因為她很能吃苦,勤快,她比村里許多長得比她好看的女人要能干得多。她一口氣為男人生了三個孩子。為了孩子,她就像只獾一樣到處嗅來嗅去地刨食,忙個不停。

“開始時不起眼,后來人人夸。”他說。

與這個女人一比,她的男人就要老實一些,他說。能干的女人慢慢地覺得在村里忙碌終不是最好的方式,她眼熱在外打工的那些人。那些人在外打工掙到的錢,明顯要比在村里忙碌多得多。她心思活,她先是鼓動自己的男人出去,可是男人并不太愿意。于是她在一年的大年初七索性一個人先出去了,而且是跟著一群男人出去的,在工地上干。

村里沒有人相信她一個女人能在工地上立得住腳,她不可能和男人們干一樣的體力活。可事實上她偏偏立住了腳,而且比別的男人更受歡迎。她只用了一個星期就把焊接的手藝學得和一個熟練工一樣,技術上還更精細。她的眼睛紅腫得像兩只桃子,卻在腳手架上靈巧得像只猴子。工頭有時看不慣誰罵人,還會拿她作襯底:“他媽的,一群長卵子的干不過一個長奶子的。”

讓他想不明白的是,這個叫“獾”的女人后來居然和工頭好上了。準確地說,是工頭和她好上了。她一點也不漂亮啊,又黑又瘦的。而且工頭那時家里有婆娘,外面也有相好的。他怎么會和她好上呢?許多人都想不通。

“她男人知道嗎?” 徐思卿問。

趙柏林說她男人后來當然也知道了。她男人后來也來到了工地上做工。她男人是最后一個知道女人和工頭好上的人。事實上開始就有人告訴他了,但他不相信。他見過工頭在外面相好的一個女人,不管哪方面都比他的女人要好看。

“她也承認她那樣是不對的,但她卻不肯和工頭分開。”趙柏林說。那個女人并不要求離婚,積攢了錢也是給孩子的。可是,對于男人要求她和工頭分開卻是不答應的。她的男人就想不通。他堅持要求她和工頭分開。兩人就吵,吵得很厲害,甚至還打。說不通自己的女人,他就去找工頭,畢竟工頭占著別人的老婆是不道德的,沒理由的。

然而工頭對他完全不屑一顧,“是你的老婆,你不要找我說。”

“你不要再和她來往了。”

工頭用一種奇怪的挑釁的眼神乜著他,“你管著她,我可沒把她硬拉到床上來。是她自己主動要上來的。要管,你管著你的女人。”

從他們身邊路過的工人聽到了,就發出了快活的笑聲。是啊,這個太有意思了,一強一弱的演繹給他們增加了有趣的談資。他們的工作太辛苦了。他們一點也不同情這個輸掉了自己女人的男人,因為在他們看來,他根本就不配擁有那樣能干的女人。工頭這樣的語言實在是太污辱人了,他和工頭扭打成了一團,但兩三分鐘就處于下風了。工頭雖然很久不干體力活了,但底子還很硬氣。他營養好,分量也重。

“他不是工頭的對手。他被打了,也沒人幫他。”

“他的女人呢?也不管?”

“她不在吧。正是她不在,他才有膽量去找工頭討說法的。他被工頭打了,打得還蠻重的。”趙柏林說。

徐思卿在前面笑起來。他并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笑。他和那些工人是不一樣的,他不應該笑。趙柏林就沒有笑。

趙柏林說那個人后來就離開了工地。工地是待不下去了。他先是在公園里跟人學武,后來跑到一個荒山里,跟了一個道士學武。學了大半年,回來,找工頭報仇,打了一架,又輸了,而且輸得比前一次還要慘,慘多了。

徐思卿更加大聲地笑起來。他的笑聲在黑暗里是那樣突兀,就像沒有星光的寂靜夜空突然飛過了一只尖叫的貓頭鷹。直到他突然意識到趙柏林好像生氣了,他才收住聲。其實他好久沒這樣笑了,仿佛只有在黑暗里他才能這樣笑。趙柏林罵了一句臟話,徐思卿沒聽清。他不確定趙柏林是在罵誰。

“后來呢?”他問。

對方不說話。

“道士會的是法術,少林寺的和尚才有武功。”徐思卿說,“不過也可能有道士練武。電影里不是常見道士捉鬼嗎。道士能教他什么?”

“他媽的,就是挑水,劈柴,刨地。”他突然激憤起來,“一天教不了二十分鐘,也就是舞舞棍棒。”

“他其實知道那樣不會有大的長進。所以常常自己練沙袋,扎馬步。每天上山下山挑水要走十多里地。那山上,就他和道士兩個人。那個道士應該是有功夫的。他親眼看過那個道士能單手劈石頭。”

“親眼見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徐思卿是不相信這樣的事情的,“我們看魔術表演,哪一件不是親眼看見的?可是這親眼看見的,就是假的。”

對方沉默。

“我們看到的天是藍的吧?可是其實天是沒有顏色的。” 徐思卿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對他進行一番啟蒙。許多農民工其實并不能算是死心眼,而是缺少啟蒙。他們在很多事情的認知上有問題,所以一旦遇上什么事情繞不開就容易走極端。但是突然之間他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什么好說的,內心空蕩蕩的。他成了一個知識匱乏的人。

“他不適合在城里,”趙柏林說,“其實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說他當時不肯出來是對的。如果不出來,就不會有后來發生的那些事。但“獾”出來了,他只好跟著出來。如果他失敗后回家也好了,可是他不甘心,一直試圖努力地挽回老婆的心思。可是,一個女人的心野了,就像是一只風箏被放飛了,哪里還收得回來呢?

有人在城里就發了財,趙柏林說。他認識隔壁一個村里的,在快遞公司送快遞,兩塊錢買了一張彩票中獎了,中了五百多萬。

“這運氣太好了。” 徐思卿說。

“是啊,太好了。”

“真的嗎?”

“真的。”

徐思卿感到這樣的事情很假。這世上有些事情即使是真實的,千真萬確,也會顯得格外虛假。他不知道為什么。無趣。倦意就像潮水一樣上漲,重新漫到了他的腦子里……

5

“你睡了嗎?”

徐思卿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有人這樣在叫他。他一睜眼發現一個黑乎乎的人臉正對著他,就像是個蒙面的搶劫犯。數秒后,他才反應過來是同車的那個麻煩制造者。湊得這樣近幾乎就是臉貼臉了,是想要干什么?想要掐死他,還是想偷錢?他的手下意識地碰了一下褲子的右口袋,鼓鼓的,錢包還在。錢包里的現金不多,他的日常消費基本是使用銀行卡。他有十幾張不同的銀行卡,方便。看到他睜開了眼,那人又把探起的身縮回到了后座。

他要清醒起來,徐思卿在心里提醒自己。后面的這個人是一心尋死的,那也就是亡命徒。亡命徒都是危險的,他必須有所防范。他感覺自己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卻被驚擾了。顯然這個叫趙柏林的現在好多了,甚至連輕微的呻吟都沒有了。他怎么還不睡一會兒?也許他真的恢復了,身體里的野性又要發作。他必須得防,甚至有必要先下手為強。用不了多久,天就會亮的。想到天亮后,這人也許會兌現承諾,離開他。如果這是真的,徐思卿覺得心里有點小輕松。

“怎么了,有什么事?”他問。

“你睡著了?”

“睡著了,睡了一會兒。” 徐思卿想回憶起剛才的夢,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我想問一件事。”趙柏林有點吞吞吐吐的。

他有什么事可以用這樣的態度向自己咨詢?

“說。”

趙柏林卻又并不是說自己。他說他弟弟最近遇到了一件事,煩心。

“你弟在哪兒?老家?”

“不。”他說。

他說他弟弟也在城里打工。弟弟的孩子們從老家來了,跟著他弟弟一起過。孩子們在老家和爺爺奶奶生活,還是有很多問題。孩子們渴望來城市里見識見識。他們上學怎么辦?暫時還顧不上上學呢,他弟弟并不想讓孩子們在城里久留,也許過上半年或者一年,他們又得回到老家去。他也解決不了孩子們在城里的上學問題,不管是臨時借讀還是長久的。那這不是辦法。這把孩子們耽誤了。嗨,鄉下的孩子,無所謂。他也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對他們的照顧。他盡力了。他們住在哪兒呢?租的一個小房子,在郊區。那邊很曠的,原來是一個很大的國有工廠,后來倒閉了。那邊住的大多是散戶。白天里,大部分人都出去上班或打工,只有這姐弟倆在家里。

姐姐比弟弟大三歲。姐姐能很好地照顧弟弟。有一天,家里來了一只狗,不知道從哪來的一只狗。他們當時一點也不喜歡那只狗,因為那只狗和他們平時在村里看到的狗不一樣。不要小看城里的狗。城里的都是寵物犬,有的很貴的。貴的十幾萬,少的也要好幾千。有大型犬,也有很小的。是啊是啊,你說得對的。不大,全身雪白的。身上的毛長長的,像一只繡球。那應該是泰迪,或者是小比熊。泰迪很聰明的。尾巴短嗎?短尾巴的就是比熊。它們都很聰明。它是很聰明,孩子慢慢喜歡上了它。它能聽懂人話,很乖巧。沒人找嗎?沒人找,也可能他們不知道。路邊小商店里的說是有人來找過,開著車,但他們不知道。一定是找過的。有的狗主人為了尋找丟失的寵物,往往出重金的,幾萬幾十萬地出,新聞里有個北京的女人,寵物丟失了,出告示,誰歸還她的寵物,她愿意贈送一套房子。北京一套房子多少錢?少說也有幾百萬上千萬。沒有,沒有,我們沒有看到過任何告示。要是看到我們一定會歸還的。我是不主張他們養的。養不起。孩子們自己舍不得買火腿腸吃,卻隔三岔五地到小賣部去買火腿腸、牛肉干給小狗吃。

徐思卿笑了,是的是的,他和前妻生的女兒也養了一只寵物犬,不要說狗糧了,光每天的零食就好貴。還要給它美容、洗澡、打疫苗、買玩具、清除牙結石……有一點不舒服都要趕緊送到寵物醫院去治療,簡直比一個小孩子還金貴。他能想象得出,這人弟弟的孩子雖然貧窮,但對小動物的愛心卻和城里孩子一樣泛濫,天真。

他們喜歡得不得了,晚上還帶它一起睡覺,弟弟的兒子還摟著它。城里人也是,它有專門的窩,有時就是和女主人睡在一起。那樣干凈嗎?干凈啊,天天洗澡,梳毛,比你要講究。簡直一刻也不分開。他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旺財。爺爺奶奶家原來有一只大黃狗,就叫旺財。他們愛得不行,說將來就算是回到村里,也要把它帶回去。那會不適應的,這種是寵物狗,就是嬌生慣養要寵的。是的,城里有錢人養狗太慣了,叫“狗兒子”。比兒子親。我們村里沒有這樣的狗。

“要是主人開始來找到它,該有多好啊。” 趙柏林說。

徐思卿相信他只是現在有些后悔了。他弟弟看到自己的孩子那么喜歡它,一定并不情愿把小狗送出去。他要是有心歸還小狗,他們可以送它到動物收容站、派出所。但他也相信他們是愿意歸還的,尤其是聽說有人愿意懸賞幾十萬上百萬來尋回自己的寵物,肯定心動。哪怕狗主人給他一萬。

“養到一定時間會有感情。”

“是啊。”趙柏林說,“孩子們每天帶著它,有時還帶到街上去。小狗也一直跟著他們,就像打小跟著他們一樣。它乖得很。他們也真是寵它,把最好吃的都給它。他們喜歡帶著它,哪怕上個廁所都喜歡帶上它。它更喜歡姐姐。男孩調皮,喜歡欺負它。雖然他總是把好吃的分給它吃。它聰明,知道誰對它最好。它對他們特別依賴,弟弟的女兒還用她過去的書包上的帶子,給它做了一副繩環。男孩把他的一個小鈴鐺系在繩子上。有一天他們就牽著它上街去玩了。他們很少上街。

“我們哪里能想到會出事呢?”

在黑暗里,徐思卿都能感覺得到他巨大的沮喪。那巨大的沮喪,像是把他壓垮了。他說他其實不知道孩子們那段時間一直是上街的,幾乎是天天去。孩子們不知道動了哪根筋,或者是看了別人這樣做了?他說,他們在街頭擺了一個小攤子,有一張紙,一個鐵皮盒子,向路人要錢,那叫磨圈?募捐。嗯,就是要錢。嗯,募捐。這個募捐和乞討不一樣。他們是想要錢給奶奶治病。奶奶一直有病,但沒錢治。他們第一天磨到了四十七塊錢,高興壞了。后來每天來,瞞著他弟弟,磨到的錢有多有少。募,不是磨。募,好多天募下來募了三百多塊。

這鼓舞了孩子們,徐思卿想。對城里孩子來說,三百多塊錢實在算不了什么,但對兩個農村來的小孩來說,這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有三百,也許就會有三千。有三千,說不定就可以救奶奶的命。他們是孝順孩子。

“出什么事了?”徐思卿急于知道這事的結果。

他們那天上街,又牽著旺財去了,趙柏林說。他那個語氣,仿佛是旺財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錯誤的確是旺財犯下的。姐弟倆牽著它在路上走著,就在模范路那邊,小狗突然沖著馬路對面一個穿裙子的女人狂叫。那個女人好像也認出了小狗,急著向它叫喚,阿米——阿米——一邊叫一邊向它招手。旺財一下就掙脫了套繩,向對面沖過去。

“馬路上全是車,車來車往啊。”趙柏林說。

徐思卿能想得到的,那條路上車多,而且車速很快。那邊是靠近城市外環的一條路,出城進城的車都多。

他說小狗不顧車流,急著向對面沖,而路上有些車子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有一輛車子避過了前面的一輛黑車后,發現了路上一只嚇得又往回跑的小狗,急打方向就撞到了中間的隔離欄上。人全圍過去,那個女人也沖過去,抱住了小狗。姐弟倆也急著跑過去,他們嚇壞了,以為小狗被軋死了。他們要小狗,那個女人不讓。

“那肯定要不回來。”徐思卿明白了,那個女人才是小狗真正的主人,或者說是原主人。小狗算是重新回到了舊主的懷里。

“但她很快把小狗塞到我娃的手里。”趙柏林痛苦地說,“兩個娃傻啊,他們接過了小狗。他們不知道啊,鄉下娃,哪里懂那么多啊。”

“怎么了呢?”

“那輛撞到中間護欄上的車,據說修一下就要四十多萬。就是車子的引擎那里受了一點傷。是好車啊,這里還沒法修,要專門送到上海或是廣州才能修。”

“那是好車。”

“是啊,叫什么……別來?”

“……”

“別來,是叫別來。”

“別來?是叫賓利吧?”

“賓利,啊,對。”

徐思卿就不語了。

“你說娃們應該賠償嗎?”趙柏林問。

“……”

“旺財是沖著它的主人去的。要賠也是那個女人賠啊,對不對?”

“那個人承認嗎?”

“不承認,完全不承認。娃們的手里還提著拴狗繩呢。但我們哪里有錢賠呢?這狗不是我們家的,我們只是撿來的……”

“……”

6

周圍很靜,偶爾有一兩輛車開著遠光燈呼嘯著從他們身邊經過。一輛是大貨車,一輛是面包。徐思卿抬腕看了下表,四點多鐘了。他全身酸疼。這是一個奇特的夜晚。用不了多久,天就亮了。他困了,困得很。這個時間,應該是他平時睡得最香最甜最沉的時候。他有點為自己被這個男人的故事驚擾了睡眠而有些惱怒。但他發作不出來。他知道,分手的時候就快到了。這個人看上去真的已經不再有問題了,一定會離他而去的。

“真是飛來橫禍啊。”

是的,誰會想到出這樣的事呢。

“城里來不得。”他說,“我們進城本來是謀生活的,結果卻飛來橫禍。窮人不能上街。你不去找禍事,禍事卻主動找你。”

是的,徐思卿想,這種事不新鮮。就在上個月,他在電視上看的本地新聞說有一個外賣小哥為了躲避一個橫穿馬路的行人,和一輛小汽車剮蹭了。本來就很倒霉了,以為賠個二百塊錢就行了,結果那車也是豪車,上一小塊漆就要三萬多。

“我們哪里賠得起……這沒道理啊……”

他發出幾乎絕望的叫喊。

“你可以找律師。”

“沒用。”

“試過了?不試怎么知道沒用呢。總要試一下的。”

對方沉默了。

“你說一個人有幾條命?”

好久,他突然這樣問。

“幾條?”徐思卿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笑的問題,“就是貓,也只有一條。”

“不一定……”

徐思卿笑起來。

趙柏林說,有一個人,也是他的同鄉。死了好幾回,但都被人救回來了。最近一次他真的以為他肯定死透了,因為他從高處跌了下來,一根鋼筋直直地穿過了他的肝,結果還是沒死成。

“為什么?”

因為他送到醫院的時候,正好有人捐獻了他全身所有的器官,他得到了一塊肝,他說。太巧了,巧得不能再巧了。

這真是一個無聊的故事,了無新意,徐思卿想。這人肚里的故事肯定是多的,但都不太精彩,因為他所知的都是身邊的事。而且他并不完全相信他說的這些,他懷疑這些故事是殘缺的,片面的,甚至有可能是他編排的。

“你自己呢?說說你自己。”

“沒有,”他木然地說,“我沒有。”

徐思卿知道,這人把自己隱藏得太深,深得不泄露自己的一個字。他甚至懷疑他的名字都是假的。或者他正是自己講述的人?

7

徐思卿再次醒來的時候,路上的各種車輛川流不息。他是被吵醒的。這時天色已經很亮了,天地間輪廓分明。東方已經泛出了一些灰紅色,黑云將會變得越來越少,而那從層層黑云里透出的灰紅色會越來越亮,最后變成金光一片。

遠處的小鎮也清晰起來,田野清晰起來,公路上清晰起來。那個人不見了,走了。徐思卿覺得慶幸。那個人應該是在他睡著的時候走掉的。走了好,他清爽了,解脫了。他對那個人說的事,將信將疑。他甚至懷疑這人說的那些人,其實是一個人。甚至,那就是他本人的故事。這是非常有可能的。他太困了,困得不行。他現在可以趕到度假村,和葉雯一起吃早飯。也許這時的葉雯還在睡夢里呢。所以,趕是不必趕的。也許他應該告訴她,兒子出事那天,他是在前妻那里的。他們多年沒見了,見了說一些事。當然這事和整件事情沒有根本關聯,更不可能改變事件的實質,但是如果那天他是直接從公司趕過去的,也許就能看到兒子遇害時的最后一眼。

他發動了車子,車子開始滑動,然后正常地向前駛去。過了一個鐵路橋的涵洞,再拐過一個彎,就駛到了洪陽大道上。道路平坦,開闊。天越來越亮了。他沒看到那個人。他會去哪兒呢?他記得和那個人說過的,如果他弟弟需要律師幫忙,他可以介紹一個很好的律師。他會盡力幫忙的。那個開賓利車的人應該頭腦清醒點,誰才是他真正的索賠對象。如果一定要有人賠償,就應該是原來的狗主人。

車窗打開,他要吹一吹風。一些車子從他的后面迅速地超過去,一輛又一輛。馬路上的噪音很響。整個白天都會熱鬧起來。人們會習慣于這種喧囂。

他的車速慢下來。前面似乎出了車禍。一些車子都緩慢下來。他放慢了速度……一輛滿是灰塵看不出原來顏色的運送渣土的大卡車停在路邊。平時他在城里都躲著這種車,蠻霸的。他看到車邊還站著一些人,議論著什么。情緒最激動的那個,應該就是駕駛員了,他似乎在抱怨自己的無辜。有人躺在地上。

徐思卿的車速很慢,他緩緩地通過事故地段。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個躺在地上的人,頭是向路邊的右側的。所以,他看不到那人的臉。地上是有血的,很大的一攤。應該是死了,沒救了。這是必然。渣土車是重載車,撞上了就算有十八條命也沒了。從那人的衣著上看,他推斷那應該是個中年人。他上身的衣服被翻卷起來,右側的身體露了出來,似乎是一道明顯的刀疤。那個刀疤,應該是手術后的刀痕。他看到了腳,一只腳是光的,鞋子應該是撞飛了,另一只腳上還套著一只很臟的膠鞋。

他忽然覺得那鞋仿佛在哪里見過。

剎那間,他是那樣困惑。

突然,他想起來了,在心里“啊”的一聲幾乎要高聲地叫起來。但他的確不希望是那個人,而是另外一個,他一直在心里沒法抹去的那個。

【責任編輯】 于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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