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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遮月

2018-11-21 06:40:30趙欣
鴨綠江 2018年11期

趙欣

三年沒有回老家了,打算陪父母好好過個中秋節。

開了八個小時的車,接近家鄉時已是暮色漸合。下車,伸展腰肢,抵制著困意。此時月亮初升,雖是八月十四,但已極為飽滿了,皎潔如玉。公路、樹木和村莊都靜靜地沐浴在清輝之中,恍惚如夢境。塵世的喧囂沉寂下來,什么東西卻在心底潛滋暗長。

繼續前行,天色忽而暗了下來。仰頭望去,一團又破又舊的棉絮吞噬了月亮,很快又涌上一團,周邊還有一大堆擁擁擠擠的,也在覬覦月亮的美色。

夜越發灰暗了。

路上的車輛極少。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在前方的路邊招手,我想一定是家鄉人,就減速停車。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舉止卻不像農村人。她驚喜地喊出了我的乳名,我扭身去看,女人頭上罩著一層黑紗,垂到半身。

裝束如此怪異?

女人揶揄說,怎么,發達了就不認識發小了?

我有點窘迫,伸長脖子努力辨別著窗外的她,遲遲疑疑地問道,你是……

我是小玉唄!她爽朗地笑了,老了,變形了不是?

小玉?我在心里重重打了個問號,并迅速映出一個身材高挑,白凈,眸子澄澈,略顯羞澀的女孩。然而面前的女人,面目模糊,我無法比對確認。聲音有些蒼涼悠遠,這倒無所謂,女人到了中年,還能保持少女的嗓子嗎?在外邊混得好一點的,最怕家鄉人說你驕傲、裝大。我不能再遲疑了,那太令人難堪了,遂語氣熱情起來,說道,是小玉啊,你不是去了日本嗎?

小玉笑道,謝謝你多少還關注我一點情況!兩年前我就回來了。

上車再說吧!我伸手打開車門。

小玉卻打開后門,坐了進去。車門關閉的瞬間,帶進來一股寒氣。

車子行駛著,輪胎摩擦沙石路面的聲音分外清晰,嚓嚓嚓,似巨獸啃食。我打開遠光燈。隱隱有種怪異的感覺,心緒開始紊亂,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么晚了你怎么一個人呢?

她的頭向后扭了一下,說,你還記得高坡嗎?我去那里看月亮去了。

高坡牽動著我少年時最溫馨的記憶。在村子的東邊,有一個土丘,我們叫它高坡。那里地勢高,又僻靜,看月亮看得分明。每年的中秋之夜,父母都會帶我和姐姐去。最早我們是騎在父母的肩頭,吃著月餅看月亮聽故事。

我也自然地扭了一下頭,其實我已經分辨不出高坡的方向了。小玉提醒我注意安全,反正明天晚上要去的,急什么。

一大堆話題在我嘴邊挑來揀去的,但我覺得似乎都不妥,而不聊點什么又太尷尬。車子行到一片玉米地的邊緣時,小玉突然說,停!

猛踩剎車,我回頭,她的面目似乎融在車廂的黑暗中,我眨眨眼,勉強能夠看出一點輪廓。

我正待開口,她的聲音飄過來,半調笑半認真地問,以后有事求到你,行不行?

我大度地笑笑說,怎么會不行?

話音剛落,她打開車門,轉眼不見了。

此時天亮了起來,月亮從烏黑的一堆云團中跳躍而出,如同剛剛沐浴過的美女,清純、嬌媚而高傲。月夜空曠而靜謐,透著說不清楚的詭異。火車通行的隆隆聲很遙遠,又近在耳邊。一只野狗從容地從公路穿過,兩只眼睛迎著燈光看過來,像兩團燃燒著的綠瑩瑩的鬼火。

小玉呢?我很奇怪,以為她臨時下車,但等了一會兒也沒動靜。下車,四周都看了,也不見她的影子。點起一支煙,接連吸了幾口,烤紅的煙頭一亮一亮。我琢磨著剛才是不是幻覺。刮起了一陣涼風,打了個噴嚏,扔掉煙蒂,上車繼續前行。

家鄉就在眼前了,卻不是燈火通明的景象。這些年,農村成了空村,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兒童,唯有逢年過節,才有可能合家團圓。一串大紅燈籠高高地豎立在老家的院子里。還是那座泥草房,房脊向中間塌陷。我曾計劃翻建,但是父母堅決不肯,說住慣了,舒坦,其實我明白他們的想法。

他們果真沒有睡覺,這些年就是這樣等著我們回家。屋里所有的燈都亮著。見到我喜不自禁,看上看下,問長問短,而我困頓得不行,敷衍幾句倒頭就睡。迷迷糊糊的,我還在反省,父母對兒女就是這樣無怨無悔啊,可是我們卻沒有足夠的耐心。

姐姐在縣城住,和外甥女一早就到了。七旬父母,過年似的,里里外外地張羅著忙碌著。擇菜、剝魚、做飯、洗水果,我們插手也不讓,一切都等著他們來安排,如同我們還是小孩子,而他們還那么年輕硬朗。可是他們明顯力不從心,母親用電飯煲做飯卻忘了插電;父親去殺雞,摔了一個跟頭,菜刀扔出老遠,那只雞得意地站在墻頭上咯咯咯笑個不停。我就說,別吃雞了。父親不肯。我這樣說,他反而越發執著,那只雞終成鍋中美味。團圓飯終于準備好了,他們招呼我們坐下。吃著豐盛的菜肴,看著日漸衰老的父母,不禁喉嚨酸脹,眼眶濕熱。

月亮騎在樹杈的時候,父親拿出一堆月餅擺在桌上,是那種老式月餅。我帶回來的是各種精致的月餅,似乎不受歡迎,不過,還有外甥女捧我的場。母親挑選了幾塊老式月餅拎在塑料兜里,父親說,走吧,去賞月。他們還是要照例領我們到高坡上去,那篤定的樣子,似要補回空缺的那幾年。我們勸不要去了,我們可以自己去。但是他們不肯,那語氣,似乎不帶領我們,他們不放心。外甥女吃吃地笑,說真搞不懂我們。她不肯同去,捧著手機,纖細的手指飛快地忙碌著。

姐姐掃了她一眼,無奈地說,還沒有找到工作,就忙著處對象。

我說,都這么大了,別管了。

去高坡的路途有了很大變化,以前兩側是深溝,現在是成片的玉米地。父親嘟囔著說,今年遭了冰雹,要減產了。我望過去,玉米地無邊無際,仿佛大兵壓境,偶爾發出一陣陣齊刷刷的踏步聲。走出玉米地,視野開闊起來,是一處墳場。月光之下,石碑和凸出的墳頭黑幽幽的一片。這段路有緩坡,以我們的速度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父親止步,拄著拐棍,直直腰,對我解釋說,國家派人在這里鉆探,后來就廢棄了,也不長莊稼。自從“尹蔫巴”葬在這里后,墳就多了起來。鎮里曾經阻止過,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尹蔫巴?”

是啊,“尹蔫巴”死了都八九年了。

我的眼前就出現這么一個人來,枯瘦,面無血色,低著頭走路,無精打采的樣子,土話就是“蔫巴”的意思。我至今不知他的真正名字。須臾,他的身邊閃出一個人,小玉!小玉是他女兒,就是昨晚我在路上遇到的。她五歲時,媽媽離家出走,再無音信。尹蔫巴對媳婦很好的,大家都說這女人沒福。“尹蔫巴”既當爹又當媽,可謂含辛茹苦。父女相依為命,大家很是同情,常常給予周濟。

小玉和姐姐是好朋友。在幼兒班(那時的稱呼是育紅班),她們是一張桌,上了小學還是一張桌,放學后也在一起。這樣我也加入進去,有時她去我家玩,有時我們去她家玩。我們玩的游戲很多,印象最深的是假扮新郎新娘,姐姐做證婚人,紅領巾就是紅蓋頭。我那時曾暗暗下過決心,長大了非小玉不娶。小學五年級之后,就沒再玩過,我們開始疏遠了。性別意識開始明晰,男生女生一張書桌,是必須有分界線的。不過小玉還是照樣和姐姐玩,也有意無意地和我說話,甚至姐姐不在家也過來,帶著書本和我一起做作業。

小玉長得快,不知什么時候就比我高了,胸脯鼓脹脹的,越加文靜了,一說話臉就紅。大年剛過,我就急著讓母親給我找出新衣服。穿之前我還讓姐姐熨燙一下。我一邊催著姐姐盡快弄好,一邊聽著外邊的動靜。憑經驗,我知道小玉馬上就來了。新衣服是流行的中山裝,藍色卡其布料。穿著合體,褲線筆直,我偷偷照了鏡子,覺得挺精神的。不一會兒,小玉就來了,和姐姐在里屋嘰嘰喳喳地說話,偶爾還瞄我一眼。我拿起一本雜志佯裝看得認真,把書頁弄得沙沙響,小玉終于好奇地走過來,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站定,歪著腦袋看封面,問是什么書。我說是《少年文藝》,她說“哦”,卻沒有說“借看看行嗎”,我很失望。

弟弟,你知道嗎,小玉也死了。似乎了解我的心思,姐姐看我一眼,仰頭望向月亮,聲音低沉地說道。她的話猛地把我從另一個時空中拉了回來。

什么?我瞬間被定住一樣,大瞪著眼睛,姐姐!你說什么?

小玉死了,去年死的。姐姐見我愣愣的樣子,加重了語氣,目光透著憐恤,似要在我的臉上捕捉到什么。

怎么可能呢?昨晚回來的路上,我明明遇到了小玉。可是我沒有說出口,這樣的夜晚,又路過墳場,我怕嚇到他們。他們內心深處的迷信思想仍然根深蒂固。但我明明遇到了小玉,她坐了我的車,還和我說了話。這是怎么回事?仔細回想,自稱小玉的人的面貌那么模糊,應該是幻象無疑了。大學畢業后我就留在省城,極少回來,回來也是倉促得很。而小玉突然出現在我的意識里,大概是這月圓之夜,勾起了當年懵懂的情愫吧。

小玉死了?我的目光在姐姐的臉上飛快地跳躍,爾后故作矜持地垂下,繼續走路,整個人卻陷入一種失重感。死了?怎么會呢?死亡的意識本是遙遠的和縹緲的,倏然間就成為具象。畢竟,小玉和我是同齡人。我聽到老父老母粗重的嘆息聲,似從內心深處的縫隙中升騰,在浩瀚而孤寂的穹蒼下繚繞。年紀輕輕的就沒了,可惜啊!

看,那座墳!

順著姐姐的指向,我看到兩座連綿在一起的墳堆,墓碑一大一小,十分顯眼。旁邊幾個癱軟在地的花圈,似靜靜休眠的怪獸。孤零零長著一叢丁香樹,樹葉落光了,卻有一朵白色的花朵開在枝頭,并未枯萎。我暗想,這不是丁香花開的季節。

那就是小玉和“尹蔫巴”!姐姐的眼睛亮閃閃的。

我的思緒絲絲縷縷地生長,在姐姐的嘮叨中,纏繞著膨大,最后像抹了油的球一樣,再次滑到了少年的時光隧道里面。按說人生更多的經歷在青年和中年,而我,少年的記憶卻清晰如昨。

中秋之夜,父母帶我們到高坡的時候,小玉總是跟著姐姐一起去的。可是,這一年中秋,小玉卻沒有來。我不好意思問姐姐,內心很是失落。月亮像鏡子一樣,似乎是小玉若隱若現的臉。若是飛起來就好了,可以親近小玉,這樣一想,臉就熱了起來。這么小就胡思亂想?偷偷譴責著內心的罪惡,左右察看,卻見姐姐笑嘻嘻地盯著我,我的臉更熱漲了。

往家走的路上,姐姐突然說,弟弟,咱去看看小玉吧。我心花怒放,卻故作淡定。到了小玉家,“尹蔫巴”也在,低著頭,陰沉著臉,坐在飯桌前不吭聲。飯桌上滿滿的,有書本和鋼筆,有幾塊月餅,小鋁盆里的菜湯凝固了,兩雙筷子整齊地擺放著。

小玉盤腿坐在炕上,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淚痕未干。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輕輕地招呼說,來,坐炕上吧。聽起來很孱弱。那時候農村家里面睡的就是火炕,而不是床。屋里也沒有沙發,凳子椅子也極少有,大家都是坐在炕沿上聊天。她家屋子不大,炕也不大,炕沿上也就能擠坐三四個我們這么大的小孩。兩床被褥把炕上鋪滿了,我奇怪這么早就要睡覺呢。

我一屁股坐上去,有東西硌了一下,我一摸是一把錐子,就拿在手里把玩。錐子很尖銳,上面似乎有暗紅色的痕跡。我用手抹了抹,沾下一點顏色。“尹蔫巴”看到了,臉色一變,奔過來一把奪下,壓到枕頭下面。我憤憤地想,什么好玩意?我家里也有一把呢。那是母親做鞋用的,多厚的鞋底都能扎透。

姐姐摟著小玉的肩膀問吃飯了嗎?她搖搖頭。又問怎么了,她不吭聲,淚水決堤般涌出。我和姐姐嚇了一跳,不知小玉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尹蔫巴”突然開口罵道,王八犢子,學你媽離家出走是不是,長沒長良心?

姐姐拉緊小玉的手,說,你咋惹你爸生氣了,快道個歉吧!小玉不肯。垂著頭,用手絹一次次擦眼淚。

真要出走,你傻呀?不怕壞人害了你嗎?姐姐勸道。

小玉突然嘶啞著喊了一聲,害死了更好!

我和姐姐的心陡然懸了起來,擔心激怒她爸爸,還好,“尹蔫吧”只是縮了縮頭,似乎明顯底氣不足。

姐姐猶猶豫豫地說,要不去我家住吧!

小玉噌地跳下炕,拉著姐姐的手就往外走。“尹蔫巴”突然喝道,哪也不許去!小玉愣了一下,倔強地拉開了門就要邁步,被“尹蔫巴”一把拽了回去。姐姐見狀,扯著我的衣袖就回家了。我滿腹狐疑,小玉是個乖孩子,她到底做了什么讓爸爸這么兇?

“尹蔫巴”對小玉平日里的好就不用說了。那年月,農村生活很艱苦,“尹蔫巴”家屬于貧困戶,但是小玉好吃的不斷,新衣服也有好幾件呢,我們羨慕極了。記得那年小玉被瘋狗咬了,“尹蔫巴”急火火地背著孩子跑到鎮醫院,時間眼看著就到48小時了,如果還不注射狂犬疫苗的話,就沒救了。醫生說,疫苗用沒了。“尹蔫巴”先是一愣,隨后就變了樣,像一只猛獸,咆哮著拿起醫院的手術刀在自己的腿上狂扎,頓時鮮血噴濺,嚇得醫生尿了褲子,慌忙把私存的疫苗拿來了。小玉的針打完,“尹蔫巴”就像泄氣的氣球,又恢復到蔫蔫的狀態了。小玉就是“尹蔫巴”的命根子啊!

一陣異常的響動把我驚醒,屋子里亮如白晝。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父親在母親的身上,發瘋似的動作著。姐姐在另一側睡得很沉。我很好奇,隱隱地興奮,帶著某種慍怒的情緒又睡了。

第二天小玉去了我家,臉色煞白,似乎大病初愈。母親問她吃飯沒有,她猶豫著說吃了。姐姐塞給她一塊月餅,她吃著吃著就哭了。姐姐問到底怎么了,她搖搖頭,放下月餅,垂下頭,肩頭一聳一聳地抽泣起來。臨走的時候,她央求姐姐去她家住幾晚,父親和母親都附和著說,你就去陪陪她吧,好好勸勸,別和她爸爸較勁兒,“尹蔫巴”也怪不容易的!

吃早飯的時候,姐姐跑回家,表情夸張地說,太可怕啦!我們都停下筷子,望著她。小玉的爸爸好怪異啊,半夜嗷嗷直叫,隔著小玉,我看到他用錐子扎自己大腿呢!我就推小玉,她卻裹緊被子裝睡。后來我做了噩夢,夢到一個魔鬼壓在身上,我全身癱軟,喊也喊不出聲,這時,哪吒突然出現,魔鬼翻身逃跑。我細看哪吒,竟然是小玉。她正背對著我坐著,手里拿著亮閃閃的錐子,就像持著一把槍,憤怒而警惕地對著她爸的方向。我再也不去了,嚇人。

父親笑笑,說,你這孩子,怎么竟做些千奇百怪的夢呢。

晚上小玉沒來。姐姐就擔憂第二天,結果第三天第四天小玉都沒來。一周過去了,小玉沒上學,也沒在村子里走動,姐姐和我都很牽掛她。

顧慮著“尹蔫巴”的臉色,我們還是去了小玉家。她家鎖門,鄰居郭老師說父女倆去城里了。

十多天之后,我和姐姐路過小玉家,遠遠地透過窗戶,看見小玉在屋里蹦跳著,我忙喊姐姐。姐姐探頭看看,說,小玉回來了,跳繩呢,跳得真猛。小玉家的門里面插著門閂,姐姐喊了半天,我們打算離開的時候,“尹蔫巴”才打開門。小玉躺在炕上蒙著被子,一動不動。我懷疑剛才看錯了,可是姐姐也看錯了嗎?地面是泥土抹平的,看不出蹦跳的痕跡,卻有一攤暗紅色的液態的東西滲透進去,我想起父親殺雞的現場,一攤雞血。

屋子里有一股濃重的中藥味道。飯桌上擺著一袋奶粉,一瓶水果罐頭,幾個蘋果。這些可是稀罕物,我看了好幾眼,涎水憋在嘴巴里面。不用猜,一定是“尹蔫巴”買給小玉的。怪不得這段時間小玉胖了呢!“尹蔫巴”披著衣服坐在炕上,腦袋扎到兩腿之間。姐姐叫小玉的名字,她不應答,不知是睡了還是病了。我和“尹蔫巴”說話,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們茫然看了一會兒,就訕訕離開了。

“尹蔫巴”很少出門了,即使出來也是腳步匆匆,頭低得更低了,似要觸在前胸上。父親說,這“尹蔫巴”怎么了,見人躲著走。母親問,是不是小玉欠學費了,所以不好意思,要不我們先給墊上吧。我和姐姐都說好。姐姐問了老師,卻不是學費的事。

那是冬天的一個晚上,村子里放露天電影,觀眾少得出奇,小玉也沒有去看。母親說,“尹蔫巴”請了法師在家做法呢。我和姐姐哪有心思看電影,匆忙跑去看熱鬧。原來很多人都在這里呢,屋里屋外擠滿了人。法師先把“尹蔫吧”和小玉捆綁起來,緊接著全身痙攣變身為“張天師”,揮舞一根皮鞭,對著兩個人一頓抽打,啪啪的響聲震落了房檐上的雪塊。我擔心地看著小玉,她閉著眼睛咬著牙,看起來挺配合的。最后,法師在他們頭頂上潑了兩盆狗血,如釋重負地說道,惡鬼終于逃跑了。解開綁繩,小玉篩糠似的發抖,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

圍觀者大氣不敢出。我和姐姐戰戰兢兢地跑回家,做了一夜的噩夢。不過,還真有效果,那之后,小玉的眼睛亮亮的,是那種被拯救被釋放的表情,歡快地和姐姐跳皮筋、踢毽子,或者熱烈地討論習題,或者說悄悄話,間或掩嘴而笑。

元宵節到了,鞭炮聲聲,明月高懸。

小玉興高采烈地來找姐姐出去玩,離開的時候,回頭瞄了我一眼,見我一臉羨慕,傻傻地站著,就調皮地笑了一下,我的心立時就狂跳起來。我在燈下復習功課,那眼神那笑容就在眼前閃現,直到姐姐余興未盡地回來,我其實什么都沒學進去。半夜還是被父母的聲音攪醒,我惱怒而無奈。

第二天,姐姐一早就去找小玉去了,但很快就回來了,說她家沒有開門呢。中午又去了一趟,說小玉和她爸還在睡懶覺呢。第三天我和姐姐就去了縣城的親屬家串門(正值寒假),住了一周回來,在路上遇到小玉。姐姐親熱地喊,小玉!小玉躲躲閃閃的,應了一句什么就走遠了。姐姐和我去找她,她也不理我們,就躺在炕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尹蔫吧”悶著頭坐著,一動不動。

六年級開學,小玉就徹底輟學了。她很少出門,也不再和姐姐玩了,弄得我和姐姐一頭霧水。

我到鎮上初級中學上學的前一天,小玉竟然去了我家。我一個人正準備行李。她進屋,拘謹地坐在炕沿上,白皙的面頰上浮著兩片紅暈,宛若桃花。我的臉發熱,緊張得不知說什么好。她注視著我,欲言又止,很快,眼睛就紅了。我就問怎么了,她搖搖頭,迅速換上笑容。我搜腸刮肚地想話題,竟然脫口而出,姐姐天黑才能回來呢!她臉上的紅暈瞬間擴大、鮮艷,瞄了我一眼,有點失望地說,哦,那我就不等她了。說完我恨死自己了,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呢。小玉轉身離開,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沉甸甸的,只是我當時沒有讀懂。我又問了一遍有事嗎,她搖搖頭。但我總覺得她有話要說。

放假回家,才知道小玉出事了。村里人都罵她不懂事,不知足,像她媽媽一樣性子野,沒良心。

就在去我家的那天晚上,小玉偷了“尹蔫巴”的錢跑到了火車站,結果被人販子賣到四川的山溝里,后來生了孩子。令人不解的是,她完全可以逃出來的,她的行動并不受限制,從她失蹤的第二年,“尹蔫巴”每年都會收到匯款,后來證實就是小玉的。就是順著這條線索,公安局才破獲了這起販賣人口案。

“尹蔫巴”隨公安局的人趕到那個山溝,我父親、郭老師和幾個村民也跟著去了。小玉見到他們就哭了,但是拒絕回家。她身后站著一個小男孩,怯生生地探頭探腦。“尹蔫巴”說,來,姥爺親親。小玉突然發瘋地打了“尹蔫巴”一個嘴巴,哭著跑遠了。公安局堅持把人帶回,“尹蔫巴”給小玉下了跪,小玉才只身回到家中。不到一個月,小玉又跑回四川。“尹蔫巴”去找了幾次,小玉都沒有回來。后來“尹蔫巴”的身體越來越不好,行動不便,只能拄著拐杖站在村口眺望。郭老師說,月圓之夜,“尹蔫巴”的屋里就會傳出無比凄慘的哀號。

我一度為沒能為小玉做什么而不安,也為她的任性和倔強而深感惋惜和痛心。她是我情竇初開的第一抹色彩,卻隨著我人生軌跡的延伸和拓展而漸漸褪色。我曾在多少個月圓之夜,想念著她。畢業后參加工作,結婚又離婚,我的世界越來越復雜,再沒有小玉的影子了。關于她的消息也到此為止了。

那天,姐姐來看我,拿出來一堆照片,興奮地說,這是小玉寄來的。

小玉在日本呢!她說,她媽媽其實是日本遺孤,回國繼承了父母的產業,成為有錢的人了,后來中日友好,政策放寬,就把小玉接去了,全家都去了。

是嗎?

是啊!

小玉羞澀地微笑著,重又從我記憶的塵埃中款款走來。我才明白,有些人和事越是陳年就越難以忘懷,歲月只是把它深深埋藏而不是刪除。我反復看著那些照片,背景是積雪的富士山和燦爛的櫻花,小玉的臉上洋溢著幸福,左邊一個少年,右邊一個小女孩。雖然已為人母,仍是風韻猶存。

姐姐嘆口氣,放下什么似的,悠悠地說,小玉啊,終于過上好日子了。

我說,歸宿好就好。但是,為什么不把“尹蔫巴”接過去,一起過好日子呢?村里人罵得兇啊!

姐姐沉默了一陣,終于說出一個驚天的秘密,小玉被“尹蔫巴”強奸了。

我想起那年的中秋。

姐姐說,正是。

我說這可不能亂說啊。

姐姐說,是小玉告訴她的。小玉出走時,又懷孕了,服了“尹蔫巴”弄來的打胎藥,拼命地蹦跳,但是沒有效果。

牲畜!我罵道。

不過,小玉不是“尹蔫巴”親生的。姐姐說。

不是他親生的?

不是,小玉的母親和別人生的,“尹蔫巴”一直都知道。

姐姐清了清嗓子,仰頭看了看。月亮已經升至中天,遙遠而又冷清。她的目光又轉向墳場,腦袋也隨著傾斜,似乎在聆聽,等待著回應。很快,姐姐拉一下我的手,我就放慢腳步,與父母有了一段距離。姐姐的講述開始了。

小玉經常給“尹蔫巴”匯款,寄物品,只是不回來看他,也不允許他去日本。聽說小玉得了宮頸癌,“尹蔫巴”大病了一場,后來聽說要做手術,需要輸血,“尹蔫巴”就搬到村部去住,那里有一臺電話,他準備隨時飛往日本。

過了一段時間,日本來了消息,小玉的手術很成功。那以后,人們就發現“尹蔫巴”衰老得不成樣子了,更加沉默寡言,和大家也不怎么來往了。再后來,據說他信了基督教,在家里掛了一副十字架,大部分時間跪在地上禱告,雙腿都變形了。

長時間看不到“尹蔫巴”,村里人也沒人在意。郭老師聞到一股奇臭,且一天比一天濃烈,最后確定就是“尹蔫巴”家。大家去看,滿屋的蒼蠅和蚊子,“尹蔫巴”一絲不掛地吊死了。下體滿是針扎的傷痕,法醫說,有些是新的,有些是舊的,舊的都結疤了,看樣子有年頭了。地上有一把染了血漬的錐子。大家不明白“尹蔫巴”為什么自虐,公安局也搞不明白。

“尹蔫巴”留有一封遺書,幾個字:小玉,爸爸是罪人!大家就說,小玉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如今在國外享福,為父的,何罪之有呢!大家為小玉不回來奔喪而憤憤,說這丫頭留著日本鬼子的根兒,狼心狗肺。

炕上還有一本打開的《圣經》,后來作為遺物之一寄給小玉,又被退了回來。姐姐一直保管著,我曾看過,有一頁有明顯的折痕。那是《約翰福音》的一段:

耶穌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他們聽見這話,就從老到少一個一個地都出去了(因為所有的人都犯過罪),只剩下耶穌一人,還有那婦人……耶穌對她說:“那些人在哪里?沒有人定你的罪嗎?”她說:“主啊,沒有。”耶穌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

小玉請托郭老師和父親安葬“尹蔫巴”,匯過來不少錢,最終逃過了火化那關。安葬前夜發生了一件怪事,“尹蔫巴”的內臟空了,有人猜測是被野狗吞吃了。

小玉的病后來惡化了,日本也治不好。她留下遺囑,死后回國,要葬在“尹蔫巴”身邊。

下葬那天,小玉的丈夫沒有來,他是一名醫生,據說工作離不開。兒子和女兒都來了,他們長大了。大家唏噓著說,“尹蔫巴”就是思念女兒而死的,如今總算遂了心愿。姐姐參加了葬禮。大家都驚嘆,小玉的兒子無精打采的樣子,那么像他姥爺。

一陣犬吠讓我回過神來,叫聲短促而怪異,我想到了那只兩眼綠瑩瑩的野狗。姐姐止住話題,似乎累了。她詢問似的看著我,我假裝沒注意。其實我很想到小玉的墳前去,可是此時此地顯然不妥。心頭似有又厚又重的烏云籠罩,我加快腳步,還是無法擺脫。我趕上了父母。母親說,聽說村子里有狼,要當心啊!我就想到那類外國電影,月圓之夜會喚起潛伏的魔性,說不定是狗變成了狼,或者人變成了狼。

經過一片林地,穿過一條公路,高坡到了。我想我自己一定找不到的。

畢竟年齡大了,走了這么遠的路,又是上坡,父親開始喘氣,姐姐過去攙扶,他沒有拒絕,嘴里卻說著,不用不用,馬上到了。我暗暗笑他不服老。母親的身體比父親好些。

坡頂不再是光禿禿的了,被開墾了,種了一大片黃豆,月色之下,可以看到飽滿的豆莢。遠處可以看到父母家的大紅燈籠。

父親說,看月亮。我們一起望向天空。這真是最佳的位置,月亮似乎近在咫尺。它又大又圓,金黃色的光暈,里面隱隱透著圖案,像我們小時候吃的月餅。那時的月餅,一咬硬硬的,餡兒里面摻雜著紅絲、黃絲、綠絲。小玉驚喜地說,你看,我吃到紅絲了,你嘗一口吧!紅絲是很少吃到的,我就伸手去接,她卻縮了縮手,意思讓我咬一口。我咬的時候,猛然張大嘴,吃了大半,小玉責怪地看我一眼,就說,都給你吧!說話時,她的兩只眼睛里各有一個月亮,像在水中蕩漾著。

母親給我們分發月餅,正是老式月餅。我和姐姐每人一塊,吃著,我則暗暗分辨著紅絲、黃絲、綠絲。

周圍忽然暗了下來。我們再次仰頭,一片厚厚的烏云遮住了月亮,隱約可見淺淡的圓形月影。我們都沒有說話,每個人都面色凝重。轟隆隆的聲音再次響起,坡頂似乎在震顫。

父親望向遠方,忽而欣喜地說,那是新建的高速鐵路,你再回來就方便了。母親附和說,是啊是啊,才三個小時就到了。其實需要四個多小時,但我沒有說出。我知道他們的心愿,而我只在過年的時候才回來,住兩個晚上就走了。而最近這三年,竟然沒有回來過。這里面有諸多因素,但其實,忙得沒時間回老家,不過是托詞而已。

我越發愧疚。

一陣風刮來,黃豆地里傳來一陣陣嘩嘩的聲音,那是成熟的豆粒在豆莢里蹦跳著要出來。月色似乎牽動著某種躁動。父親母親姐姐的頭發凌亂地豎立起來。

夜涼了,我說,回家吧!

父親母親難掩落寞,看了看我們,又看了看天空,月亮還沒有出來。他們的頭腦中應該是那樣一番情景:我和姐姐歡蹦跳躍地在月色之下玩耍,姐姐說,爸爸,媽媽,給我咬一個月牙好嗎?父親和母親就依次在她的月餅上小咬一口。而我,則把月餅藏到身后,悄悄躲遠了。

姐姐在父母面前比我乖多了,可是父母卻格外偏向我。我回想起一個情景,那年的中秋之夜,我從鎮上回家過節,姐姐摟著父親的脖子撒嬌,母親看見了,厲聲呵斥。我當時很奇怪,從小姐姐就是這樣和爸爸撒嬌的。

那時候姐姐學習也好,可是家里的條件有限。姐姐初中畢業,干了幾年農活就出嫁了。她常背著丈夫給父母錢,大部分轉為我讀大學的費用。我為姐姐感到不平。姐姐也經常調侃父母偏心,他們不吭聲。我參加工作之后,經濟條件越來越好,不間斷地給父母錢花,也給家里置辦了高檔的家具和電器,但這些物品多數轉移到姐姐家里。父親說,他們不會用,白瞎了。十五那天晚上,我無意間看到母親往姐姐的兜里塞錢,姐姐攔著,但還是塞了進去。我心里頗感安慰。

返程的那天,父母仍然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午宴。恍惚間,我仿佛回到過去,我和姐姐半蹲在炕上,用筷子挑著肉吃,父親母親樂呵呵地看著我們,說,慢慢吃慢慢吃!那一刻,我真希望時光倒流。

父親母親和姐姐送我很遠,母親懇切地說道,兒啊,別拖延了,趕緊找一個媳婦吧!也不知我和你爸還能不能活到看到孫子孫女的那天!她的聲音哽咽了,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我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鼻子一酸,淚水溢出了眼眶。母親緊張地看我,我故作輕松地笑笑說,迷了眼睛,沒事兒。

車子駛出村子,我停下,回望長長的鄉路和縹緲的村莊,有種數不出的悵惘。我想到了回來的那個夜晚,居然會出現那么一段幻覺。

小玉的悲劇到此為止了,其實還沒有。那天姐姐在電話中告訴我,小玉的丈夫強奸了自己的女兒。這個中國人在日本的法庭上痛苦地供述,兒子和女兒是妻子和她父親的孽種。容忍了那么多年,但是那個月圓之夜,女兒醉酒在家,他沒有控制住自己。不久,一個事實徹底擊垮了他,DNA鑒定結果如同一個悶雷:女兒就是他親生的。判決前一天他就自殺了。女兒懷了孕,準備墮胎,醫生警告說,由于先天性疾病,這一輩子,她將無法再懷孕了。

姐姐問我,你領養這個女嬰行不行。

我忽然想到八月十四的那個晚上,那個自稱小玉的女人下車時說的那句話:以后有事求到你,行不行?這句話是如此清晰。

幾個月后,姐姐去了日本,抱回來一個女嬰。這孩子白凈,眸子澄澈,好奇地打量著我,忽然莞爾一笑,臉頰上浮起兩片紅暈。

那一刻,我看到了小玉。

【責任編輯】 行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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