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斯坦伯格 王宇
摘 要:20世紀50年代,為籠絡大巴扎、富有的土地所有者及有權勢的保守派,巴列維政府采用多重匯率制度,匯率升值提高了消費者和進口商的購買力。20世紀60年代初,伊朗經濟陷入衰退,制造業部門逐步擴大。制造業嚴重依賴進口和借貸,匯率低估有利于制造業企業發展,但也也增加了制造業企業的經營成本。巴列維下臺后,制造業部門逐步邊緣化,維護非貿易部門利益導致20世紀80年代里亞爾匯率高估。拉夫桑賈尼執政期間,服務業部門存在的政治優勢,是里亞爾匯率高估的主要原因。
關鍵詞:伊朗;匯率高估;制造業;服務業;對外貿易
中圖分類號:F830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4-2265(2018)08-0036-06
DOI:10.19647/j.cnki.37-1462/f.2018.08.005
一、伊朗匯率政策的歷史沿革
1953年,伊朗立憲君主穆罕默德·禮薩沙·巴列維(Mohammad Reza Shah Pahlavi)頒布法令,罷免民選總統,建立了新政權。巴列維政府鎮壓了伊朗獨立勞工運動(Abrahamian,1982;Bayat,1987;Ladjevardi,1985;Moghadam,1996;Pfeifer,2006;Rahnema,1992),解散了工會聯合會,禁止工人罷工,取消工會的工資談判權利。
巴列維政府控制了整個金融體系。政變之前,伊朗有六家銀行,其中四家是國有銀行。20世紀50年代,伊朗又成立了兩家開發銀行——工業信貸銀行(Industrial Credit Bank)和伊朗工業和礦業開發銀行(Industrial and Mining Development Bank of Iran),增強了政府對金融體系的控制力。這兩家開發性銀行提供了制造業企業的大部分貸款,馬扎赫里(Mazaheri 2008)報告說,國有銀行資產占銀行業總資產的比重高達72%,混合所有制銀行資產僅占銀行業總資產的27%,私營銀行只有1%。由于國有資產規模占據了壓倒性優勢,伊朗政府控制了信貸分配政策和分配方式(Mazaheri,2008),也控制了主要金融機構(Keshavarzian,2007;Salehi Isfahani,1989)。
盡管伊朗政府控制了勞動力市場和金融市場,但是,伊朗制造業部門相對弱小。1965年,伊朗制造業總產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8.5%;農業總產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27.5%;服務業總產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42.5%。很明顯,伊朗的制造業遠遠落后于農業和服務業。服務業是伊朗經濟中最重要的部門(Katouzian,1981)。在巴列維政府執政初期,石油工業在國民經濟中的作用相對較小;隨著時間推移,石油工業的重要性不斷增大(Katouzian,1981)。制造業部門也曾經歷了快速增長,但其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仍然很低(1978年僅為7.2%),特別是與服務業部門相比。
長期以來,伊朗服務業部門擁有更多的組織資源。服務業包括商店、零售商和批發商,主要集中在伊朗各城市的巴扎。巴扎是指集中的市場,主要由非貿易部門組成,也包括一些規模較小的可貿易部門,比如地毯生產(Parsa,1995;ShamBayat,1994;Keshavarzian,2007)。德黑蘭大巴扎擁有2000—3000個商戶,擁有4000—5000名雇員,控制了全國2/3的批發貿易(Keshavarzian,2007)。巴扎的地理集中度也為他們提供了“集體行動的強大能力”,這是巴扎能夠形成權勢利益集團的一個重要原因(Parsa,1995)。不同城鎮的巴扎之間形成了較為密集的交易網絡,增強了相互聯系(Mazaheri,2006)。
巴列維和其他發展中國家的領導人一樣,堅信國家經濟發展需要實現工業化(Amuzegar,1991;Clawson和Rubin,2005;Nasr,2000),希望伊朗能夠學習日本經驗。為此,他模仿日本政府的國際貿易部與工業部,組建了伊朗政府的經濟部(Nasr,2000)。20世紀60年代,阿里那吉·阿列罕尼(Alinaghi Alikhanid)就任伊朗經濟部部長,他代表著私人企業家的利益(Milani,2008;Nasr,2000)。但從整體上看,伊朗制造業部門的經濟資源和組織資源遠遠不如服務業部門。
雖然伊朗制造業部門的權力資源較為有限,但其生產性特征比較明顯。伊朗制造業部門生產眾多的產品,從勞動密集型產品,比如紡織品和地毯,到資本密集型產品,比如金屬制品、水泥和汽車(Amid和Hadjikhani,2005;Katouzian,1981)。伊朗制造業部門的產品是可貿易的,匯率高估不利于增加出口,換言之,匯率貶值有利于增加出口(Amid和Hadjikhani,2005;Behdad,1988;Katouzian,1981;Lautenschlager,1986;Mazaheri,2008)。一般認為,貿易保護政策會提高本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當時伊朗制造業部門受到的保護有限,經常面臨著激烈的國內市場競爭,這是伊朗制造業部門的一個重要特征(Amid和Hadjikhani,2005;Behdad,1988;Mazaheri,2008;Salehi Isfahani,1989)。嚴重依賴進口是伊朗制造業部門的另外一個重要特征(Assadi,1990;Amid和Hadjikhani,2005;Behdad,1988;Katouzian,1981;Pesaran,1992;Salehi Isfahani,1989)。伊朗制造業部門的第三個重要特征是依賴銀行貸款,20世紀70年代,銀行的大部分貸款都流向了制造業企業,差不多占貸款總額的1/3(Salehi Isfahani,1989;Valibeigi,1992)。由于伊朗制造業企業生產可貿易產品,并且嚴重依賴進口和借貸,因此,一方面匯率低估有利于制造業企業發展;另一方面,匯率低估也增加了制造業企業的經營成本。
二、匯率高估政策:籠絡巴扎
在巴列維任職初期,政治勢力還較為弱小,人們認為他是一個軟弱、不具備執政能力的領導人(Clawson和Rubin,2005)。伊朗議會掌握了實權,許多議員并不支持巴列維(Katouzian,1981)。巴扎的商人懷念前總理摩薩臺(Mossadegh),經常關閉市場以抗議巴列維政府(Parsa,1995)。為了獲得更多的政治支持,以鞏固自己的政權,在整個20世紀50年代,巴列維政府都在籠絡大巴扎、富有的土地所有者以及其他有權勢的保守派(Clawson和Rubin,2005;Karshenas,1990;Smith,2007)。
20世紀50年代,伊朗的宏觀政策包括匯率政策都反映了保守派政治聯盟的利益。財政政策和信貸政策高度擴張。巴列維政府的第一個五年發展計劃,優先增加對基礎設施建設的支出,其次是農業,最后是工業。最初通貨膨脹率保持在較低的水平上,但從1957年起,通貨膨脹率開始大幅上升。
20世紀50年代中期,伊朗的匯率政策發生了重大變化。巴列維政府決定延續多重匯率制度。最初,官方匯率(32.5里亞爾兌1美元)適用于石油出口和某些特定商品進口,私人貿易商使用被嚴重低估的匯率(90.5里亞爾兌1美元)。后來,巴列維政府逐步提高非官方匯率水平,從1954年的90.5里亞爾兌1美元提高到84.5里亞爾兌1美元。1955年匯率提高到76.5里亞爾兌1美元,相當于名義匯率升值15%。因為當時伊朗的通貨膨脹率遠遠高于美國,因而實際匯率升值幅度更大,匯率升值提高了消費者和進口商的購買力。再后來伊朗政府將官方匯率與非官方匯率統一在76里亞爾兌1美元的比價上。匯率貶值增加伊朗政府的石油收入。20世紀50年代,通貨膨脹率上升和名義匯率升值帶來了里亞爾實際匯率升值。圖1顯示,在20世紀50年代后期,伊朗匯率高估了55%。
宏觀政策調整反映了國內的政治經濟關系變化。利益集團受益于匯率重估、擴張性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以及貿易自由化的政策組合。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是巴扎。擴張性宏觀政策擴大了國內消費水平,使人們可以從巴扎購買更多的商品。住房市場持續繁榮,使巴扎能夠從土地投機中獲得豐厚利潤。貿易自由化和匯率高估政策使進口商品變得相對便宜,鼓勵中產階級消費者從巴扎購買進口消費品。按照卡什納斯的說法,“調整里亞爾估值,逐漸放開貿易限制和進口配額……使大巴扎受益”,卡什納斯評論認為,“伊朗匯率升值和其他政策惠及傳統的政治聯盟——巴扎的商人、有產者和地主,因此,他們結成了支持執政者的社會同盟”。
三、關于匯率低估的博弈
20世紀50年代的經濟繁榮在10年后戛然而止。快速經濟增長轉變為惡性通貨膨脹,進口繁榮轉變為國際收支逆差和外匯儲備流失。巴列維政府向美國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尋求幫助。美國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建議,伊朗政府應當采取緊縮政策,包括提高利率、降低公共支出、限制進口。20世紀60年代初期,伊朗經濟陷入衰退。服務業、建筑業和國內貿易受信貸限制和進口管制的影響較大。20世紀60年代早期,伊朗制造業部門逐步擴大。
20世紀60年代初的短暫衰退,標志著巴列維政治聯盟的一個重要轉折,即巴列維政府決定進行改革。他改變了伊朗統治階層的精英結構,強迫幾個世紀以來主宰伊朗政治的豪門貴族退出政治舞臺(Milani,2008)。1961年5月他解散了由保守派和地主主導的議會(Abrahamian,1982),親自挑選了一群“無靈魂的木偶”,參加1963年的議會選舉(Katouzian,1981)。巴列維還宣布了一個被稱為“白色革命”(White Revolution)的改良主義計劃,即土地改革。這些改革被神職人員和土地所有者視為威脅,但卻為伊朗經濟轉型奠定了基礎。此時巴列維政府與農業和服務業所結成的政府聯盟解體,巴列維政府決定將伊朗轉變成現代化工業國家。他提出,將于1979年趕上世界上最先進的工業化國家。
巴列維的工業化夢醒之后,伊朗經濟政策也隨之發生了根本轉變。當時伊朗正在進行第三個和第四個經濟發展計劃,主要內容是通過稅收減免和優惠信貸政策促進制造業發展。20世紀60年代,伊朗政府的匯率政策沒有發生過太大的變化,里亞爾對美元匯率基本維持在76.5:1的水平,不過,實際匯率卻在1962—1970年出現了一定貶值。20世紀60年代初期的經濟衰退所導致的產能過剩,壓低了國內的通貨膨脹率。
始于1973年的國際石油危機對伊朗經濟產生了重大沖擊。在第五個發展計劃期間,伊朗石油收入規模快速擴張。1973—1975年政府支出和信貸供給出現了快速增加,利率卻一直保持在極低水平,實際利率為負。當信貸需求過度時,政府開始直接干預信貸分配。信貸最終流向了巴列維家族,以及巴列維政權的新盟友——制造業部門。農民和其他群體被排除在信貸市場之外。政府控制了信貸分配之后,將大量財富轉移給了制造業部門。薩利希·伊斯法罕(1989)認為,信貸補貼占制造業部門利潤總額的2/3。
石油價格上漲引起外匯資金大量涌入,對里亞爾帶來了升值壓力。為了防止里亞爾大幅升值,伊朗政府進行外匯市場干預,使其外匯儲備迅速累積。1974年伊朗外匯儲備增加了800%(世界銀行,2010)。1975年2月伊朗放棄了釘住美元的匯率制度,轉而實行釘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特別提款權的匯率制度(Bahmani-Oskooee,2005;Mazarei,1995)。不過,里亞爾兌美元匯率的波動仍然保持在很小的幅度內,因為美元在特別提款權籃子中所占比重非常高。
通貨膨脹率快速上升與里亞爾匯率基本穩定結合在一起,造成伊朗實際匯率升值。到巴列維政府執政的最后一年(1978年),里亞爾匯率高估的現象消失了。總的來說,1960—1978年伊朗政府堅持里亞爾匯率低估政策,反映了這一時期巴列維政府與制造業部門的密切聯系,以及對大巴扎和地主的冷淡。不過,伊朗的石油租金并未阻止制造業部門的發展(Nasr,2000)。
1960—1976年伊朗經濟快速增長,被稱為伊朗奇跡。石油出口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很高,但不是唯一原因。此時,伊朗制造業部門和非石油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速度也超過了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速度(Pesaran,1982),伊朗建立了許多鋼鐵廠、橡膠廠、化工廠和首家汽車制造企業(Mazaheri,2008)。伊朗經歷了一場工業革命(Abrahamian,1982;Nasr,2000)。
不幸的是,制造業部門的成功并沒有溢出到其他行業。巴扎和農業陷入困境。這兩個部門被政府長期忽視了,它們無法像制造業企業一樣獲得低成本信貸。匯率低估給巴扎的進口商造成困難,因為它提高了成本,降低了利潤。這一時期巴列維的匯率政策給服務業部門帶來厄運。20世紀60年代,私人店主、教師以及牧師等群體都在譴責巴列維政府和其經濟金融政策。
1975年以后,巴扎對巴列維的強烈不滿演變成了仇恨,再加上當時國際石油市場疲弱,1975年伊朗經濟出現滯漲。但是,伊朗政府并未削減財政支出以抵御通貨膨脹(1977年伊朗通貨膨脹率高達27%),相反,在1975年8月啟動了“反競爭運動”(Anti-Profiteering Campaign),派政府官員進入巴扎和企業,試圖控制價格,違規者被處以嚴厲罰款。在兩個星期內,超過7750個巴扎商販被逮捕,超過250000家企業被罰款或關閉。一年半之后,巴列維政府實施了另幾項引起巴扎強烈反對的政策措施,即提高稅率、限制土地投機以及規定營業時間。
1978年3月,巴列維政權對其經濟政策進行了修正,推出一個旨在降低通貨膨脹率的穩定計劃。不幸的是,這一計劃造成了經濟衰退。1978年7月建筑工人也加入抗議活動中,1978年9月石油工人也參加了抗議活動,然后是更多的社會群體(Moghadam,1996)。到1978年底,由工人、巴扎、牧師等其他群體組成聯盟,聯合反對巴列維政府。1979年1月,巴列維逃離伊朗。當年年底,伊朗由君主制度轉變為伊斯蘭共和國。
四、伊斯蘭共和國:加強對金融市場的控制
伊朗革命改變了政治制度,君主制度被伊斯蘭共和國取代,其治理結構為宗教機構與共和政治的綜合體。根據1979年12月制定的憲法,國家最高領袖也是國家政治和宗教的最高領袖。最高領袖有權任命或批準包括總統在內的其他政府領導人。總統負責制定經濟政策,當然也包括匯率政策。議會負責立法,批準貨幣供應、年度預算和其他計劃,它與憲法監督委員會(Guardian Council)共享這些權力。憲法監督委員會是由12位成員組成的宗教機構。伊朗定期舉行議會和總統選舉。憲法監督委員會審查候選人資格。
伊朗政府加強了對金融市場的控制。1979年10月政府將全國36家銀行全部國有化,合并為9家國有銀行。瓦利貝吉(Valibeigi,1992)研究表明,銀行國有化進一步強化了政府對金融部門的控制。在本案例時期內,國有銀行主導了金融部門,同時伊朗政府強化了對勞動力市場的控制,包括解散了所有工會組織(Ladjevardi,1985;Moghadam,1996;Rahnema,1992)。新的勞工法于1982年頒布,于1990年正式實施。新的勞工法禁止工人罷工,只允許成立受勞工部監督的伊斯蘭工會組織(Moghadam,1996;Pfeifer,2006)。政府利用這些組織來監督企業,營造恐怖氣氛,打壓工人運動(Bayat,1987)。工人缺少結社自由和工資集體議價能力。
五、制造業部門邊緣化與匯率高估
20世紀80年代,伊朗政治權力向非貿易行業傾斜。伊朗左翼陣營與伊朗革命的核心階層組成聯盟,在政治上處于主導地位。最高領袖阿亞圖拉·霍梅尼(Ayatollah Khomeini)和總理米爾·侯賽因·穆薩維(Mir Hussein Mousavi)都是左翼派領導人,他們的追隨者控制了第一屆議會(1980—1984年)中的120個席位,在第二屆議會和第三屆議會中控制了更多的席位。20世紀80年代總統哈梅內伊(Khamenei)領導的保守派是伊朗政治中的第二大勢力,在議會中控制了60個席位。
20世紀80年代,制造業部門在政府中有了一位重要代言人——議會發言人拉夫桑賈尼(Hashemi Rafsanjani)以及他領導的議會中的務實派。拉夫桑賈尼認為,東亞模式適合伊朗實際,伊朗應當向韓國學習,實施出口導向型政策。盡管制造業部門與一些政府官員聯系密切,但與非貿易行業相比,制造業部門在政治上處于邊緣位置。
1980年5月,伊朗迎來了匯率政策的第一次重大變化,政府將官方匯率從82.2里亞爾/特別提款權貶值到92.3里亞爾/特別提款權。20世紀80年代,官方匯率(適用于石油出口,大多數進口和公共部門債務)保持在92.3里亞爾/特別提款權。與此同時,伊朗多重匯率制度中的匯率種類也大大增加了,最多時達到12種。例如,1991年初伊朗擁有7種不同種類的匯率:固定的官方匯率、兩種適用于非石油出口的匯率、三種適用于非必需品進口的匯率以及其他交易中使用的市場匯率(Mazarei,1995)。
在20世紀80年代中,這些匯率都被嚴重高估(Hakimian和Karshenas,2000;Mazarei,1996;Moslem,2002;Pesaran,1992;Pesaran,2000;Saeidi,2001)。同時,伊朗大規模的預算赤字持續了10年(Mazarei,1996),向諸如宗教基金會等半國有機構提供的補貼成為財政失衡的重要原因。政府利用其對銀行體系的控制,持續為財政赤字融資(Mazarei,1996;Valibeigi,1992)。伊朗政府還向建筑業提供低成本的信貸資金,建筑業貸款占總貸款的比重從20世紀80年代的20%增加到21世紀的40%以上。工業和礦業的銀行貸款份額卻從50%下降到30%(Valibeigi,1992)。擴張性貨幣政策造成了20世紀80年代的通貨膨脹,伊朗平均通貨膨脹率上升至20%。由于里亞爾釘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特別提款權,1979—1989年伊朗實際匯率迅速升值。20世紀80年代末,里亞爾成為當時高估最嚴重的貨幣之一。1989年伊朗匯率高估達153%。
一些社會群體強烈反對匯率高估政策,但他們缺乏政治影響力。一些經濟學家建議匯率貶值。1982年伊朗計劃和預算部也提議讓里亞爾匯率貶值(Behdad,1988),因為匯率高估損害了一些可貿易公司的利益,比如地毯、皮革、蜜棗的出口商。匯率高估也減少了制造業企業的出口。因此,匯率政策成為20世紀80年代出口商對政府不滿的主要原因之一(Keshavarzian,2007)。地毯出口商“經常抱怨競爭不過印度和巴基斯坦的生產商”。盡管如此,在整個20世紀80年代,里亞爾匯率并未發生過較大幅度的貶值。
伊朗政府長期維持多重匯率制度和匯率高估政策,為巴扎商人和宗教基金會帶來了大量利潤(Amid和Hadjikhani,2005;Lautenschlager,1986;Mazarei,1996;Saeidi,2001)。當時匯率高估是通過以下兩種方式使這些群體獲利的:一是匯率高估降低了進口商品的成本(Alizadeh,2002;Farzin,1995;Moslem,2002)。二是匯率高估造成對美元需求的增加,由此產生了美元配給,只有持有許可證的人才能以官方匯率兌換美元,從事進口活動。許可證只發放給那些與政府有密切聯系的利益群體,他們可以從這一制度中獲利。具體講,他們使用官方匯率,以較低的價格進口商品,然后用極高的價格在黑市上出售(Farzin,1995;Lautenschlager,1986;Mazarei,1996;Moslem,2002;Pesaran,1992)。
20世紀80年代,伊朗經濟政策主要“惠及社會中一小部分能夠獲得外匯的人”(Amid和Hadjikhani,2005)。這些受益者集中在非貿易部門。維護非貿易部門利益是20世紀80年代里亞爾匯率高估的主要原因。
六、匯率低估政策的失敗
1989年,伊朗的政治天平開始向制造業部門傾斜。1989年6月,伊朗最高領袖阿亞圖拉·霍梅尼的死亡削弱了左翼勢力。1989年拉夫桑賈尼贏得了總統選舉。同年,伊朗修改憲法。拉夫桑賈尼是這一時期最有影響力的政策制定者(Moslem,2002),但他領導的黨派在議會中僅有90個席位,少于左派控制的160個席位(Baktiari,1996)。
拉夫桑賈尼總統對伊朗經濟有著非常獨特的看法。傳統的右派支持自由市場經濟,激進的左派希望將收入再分配給窮人。拉夫桑賈尼則推崇政府干預經濟,推動工業化發展。拉夫桑賈尼“渴望建立現代化工業經濟,并且融入世界市場”(Moslem,2002)。他認為,國有銀行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重要工具:“在這個計劃中,銀行在吸引外資和為小型工業項目融資方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Moslem,2002)。拉夫桑賈尼希望通過修正韓國的出口促進政策,獲得成功。在樸正熙時代的韓國,制造業部門可以獲得實際利率為負的貸款(Pesaran,2000)。當拉夫桑賈尼也試圖實行低估政策時,他卻遇到了比樸正熙政府大得多的阻力。
就任之初,拉夫桑賈尼就修改了多重匯率制度,以提高制造業部門的國際競爭力。1991年1月將伊朗的匯率種類從7種減少到3種。大多數進口商品仍然適用嚴重高估的官方利率(70里亞爾兌1美元),其他交易則適用溫和高估的匯率,匯率從600里亞爾兌1美元到1460里亞爾兌1美元(Mazarei,1995;Farzin,1995)。由于這些變化,1989—1992年里亞爾的名義加權匯率貶值了110%。
但是,實際匯率貶值并不顯著。由于持續實行擴張性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伊朗通貨膨脹率很高,平均達到21%。物價水平的上漲速度比拉夫桑賈尼第一個五年計劃中的計劃目標要快得多(Hakimian和Karshenas,2000;Pesaran,2000)。根據哈凱冕(Hakimian)和卡什納斯(Karshenas)的數據,實際有效匯率僅貶值24%。其后實際匯率繼續大幅升值,于1992年達到峰值。實際匯率在1992年高估了222%。
1992年國際石油價格開始下跌,伊朗經濟形勢不斷惡化。外部沖擊加上貿易赤字,造成了嚴重的外匯短缺。伊朗政府實行進口管制,短期外債迅速增加(Hakimian和Karshenas,2000)。
1992年,左翼派別首次在議會選舉中未獲得多數,使得拉夫桑賈尼獲得了更多的政策決策空間。新的議會領袖——阿里·阿克巴爾·納提格·努里(Ali-Akbar Nateq-Nuri)代表商人集團的利益。拉夫桑賈尼認為,當時是實施匯率低估政策的合適機會(Farzin,1995;Pesaran,2000)。在拉夫桑賈尼的第一個五年計劃中,統一多重匯率的目標并未完全實現。伊朗政府多次與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協商,計劃于1994年3月統一多重匯率制度。1993年3月拉夫桑賈尼試圖提前統一多重匯率制度,比計劃時間整整提早了一年。
1993年3月,單一匯率固定在1538里亞爾兌1美元,有效匯率貶值了95.6%(Farzin,1995)。盡管貶值幅度如此之大,里亞爾匯率仍被高估。匯率并軌后還存在著市場分割現象,因為政府指定38億美元的進口額在舊的官方匯率(70里亞爾兌1美元)下進行,大多數由宗教組織掌握——這是“對宗教基金會的讓步,以便確保其對改革的支持”(Farzin,1995)。這種政治讓步造成了巨大的準財政損失。為了進一步減少宗教組織對新匯率政策的反對,政府指示國有銀行向宗教組織提供了更多的信貸支持。政府還利用財政政策來緩解由于匯率貶值所帶來的企業成本上升。1993年伊朗政府支出增加了50%以上(Hakimian和Karshenas,2000)。
1993年3月的匯率制度改革似乎是成功了。1993年4月至9月,里亞爾匯率在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下保持穩定,官方匯率開始接近市場匯率。然而,1993年10月,官方匯率再次與市場匯率出現分歧。1993年12月,伊朗政府最終放棄了統一匯率制度。在困難時期采取匯率并軌造成了里亞爾匯率貶值,為了安撫反對者而提供通貨膨脹性質的補貼,使得匯率政策失敗在所難免。假如拉夫桑賈尼不是面對如此多的強勢利益集團反對,他很有可能選擇匯率貶值政策。
1994年5月,伊朗重新建立了多重匯率制度。同時實施擴張性貨幣政策,1994—1998年貨幣供應量年均增長30%,平均通貨膨脹率高達29%。根據佩薩蘭報告,“造成貨幣過度擴張和通貨膨脹的主要原因,是政府不愿意拒絕強勢利益集團的信貸需求”(Pesaran,2000)。高通貨膨脹和名義匯率穩定,再次導致實際匯率大幅升值。1994年里亞爾實際匯率被低估50%,1997年里亞爾實際匯率被高估22%。政治權力向制造業部門傾斜可以解釋相對于20世紀80年代來說,為什么20世紀90年代里亞爾的高估程度較低。在拉夫桑賈尼執政期間,伊朗服務業部門存在的政治優勢,是里亞爾匯率高估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