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政治迷霧中的斯里蘭卡

本報赴斯里蘭卡特派記者　胡博峰

“新總理，老總理。一個國家，倆總理。新總理曾是老總統，現總統突然罷黜老總理。老總理還住在老總統的那個官邸，新總理難過投票關心里苦”。這幾句打油詩大概描述了斯里蘭卡當下的政治亂局。前不久，斯里蘭卡總統突然宣布解除總理維克勒馬辛哈的職務，任命前總統拉賈帕克薩為新總理，維克勒馬辛哈及其追隨者立即抗議，堅稱自己仍是總理，并拒絕搬離總理府。有意思的是，總理府恰恰是拉賈帕克薩任總統時的官邸。此后，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就在斯里蘭卡政壇變局不斷發酵之際，《環球時報》記者來到這個與印度南亞次大陸最近距離僅30余公里的島國。

斯里蘭卡司機：誰讓我吃飽飯，我就把票投給誰

從科倫坡機場出來，《環球時報》記者乘車徑直駛上由中國公司援建的斯里蘭卡目前“唯二”的高速公路之一——機場至市區的高速，公路兩邊除了頗具熱帶風情的婆娑樹影，就是老總統、新總理拉賈帕克薩雙手抱肩的巨幅海報。

“你是中國人嗎？”司機是科倫坡本地人，相比印度司機，他的英語出人意料地流利，也沒有太多口音。這大概是因為斯里蘭卡是旅游國家的緣故吧，旅游業占其全國GDP的20%強。

“是的，我聽說有不少中國人在斯里蘭卡工作？”記者回答道。很多國家首都的出租車司機都是“百事通”，有的還是“政治票友”，初來乍到想打聽什么事，找他們是個不錯的選擇。這也算是記者多年駐外的常規操作，一些小道消息，往往都從他們口中探知。

“大概有幾萬人吧，這里有很多中國企業，建筑工程企業尤其多。一會兒到了市區，你能看到很多正在建設的高樓大廈，上面有中國字，可惜我不認識。”司機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中國企業很棒，給斯里蘭卡帶來了投資和就業。中國人也很能干，勤勞且效率高。”

進入市區，恰好趕上晚高峰。街口成群的孩子在追逐玩耍，不少大人在喝茶聊天，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陷入政治動蕩的國家。記者一抬眼，果然看到一棟在建高樓上貼著中文標語，匆匆一瞥，大概是“XX公司承建XX項目”。

“聽說現在斯里蘭卡有兩個總理？”因為堵車，記者和司機又展開對話。“是的，拉賈帕克薩和維克勒馬辛哈。”“你怎么看現在的局勢？”“昨天（15日）議會剛投完票，今天又投了票，聽說有議員打起來，還掛了彩。但這跟我們普通人沒什么關系。我只管吃飽飯，誰讓我吃飽飯，到時候我就把票投給誰。”“你覺得誰能讓你吃飽飯？”“我覺得維克勒馬辛哈挺好，不知道總統為什么要開除他。”

第二天，記者一大早起來在酒店周圍散步，發現酒店恰好在“議員們掛了彩”的議會附近。不少市民和游客在不遠處的海邊悠閑地散步。從路人口中得知，除了四周荷槍實彈的警察多了些，這里與平日沒什么分別。

當天，在當地朋友安排下，記者一行人與一名斯里蘭卡軍隊現役高官進行了交流。這名軍官是第一批接受中國培訓的斯里蘭卡飛行員，他和妻子因那次培訓而結緣，因此對中國有很深感情。看到中國人，他愉快地回憶起培訓的經歷：和中國飛行員的手語交流，千鈞一發的關頭，為幫中國教官搜索衛星電視信號，在屋外跑來跑去當人肉天線……對他來說，中國就是兄弟的代名詞。

印度訪問學者：我們決不會輕易放棄

一位印度朋友得知記者赴斯里蘭卡出差，特意安排他在科倫坡做訪問學者的朋友賈楠特請我吃飯。18日中午，我們約在議會附近的老荷蘭醫院見面。這里是荷蘭殖民時期（1656—1796）的建筑，但充滿歷史厚重感的醫院已經被改造成頗具現代風格的購物餐飲街區，與北京三里屯很相似。

記者和賈楠特的聊天集中在兩個方面。首先是斯里蘭卡政局。賈楠特認為，拉賈帕克薩是政壇強人，盡管2015年大選落敗，但他注定不是甘于寂寞的人，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卷土重來。“這就是他9月中旬赴印度專程拜會莫迪總理的原因之一，大概在那時就出現了一些他即將重返政壇的預兆了。”

賈楠特告訴記者，從當前局勢看，西里塞納總統和拉賈帕克薩手里有兵，強力部門仍然忠于總統命令。維克勒馬辛哈及其追隨者手中有法，議會的多數議員是其擁躉。雙方各不退讓，議會兩次投票都以拉賈帕克薩失敗告終，“一國兩總理”的亂局已經持續了快一個月，坊間傳言可能會提前舉行大選，但未來如何收場的確仍是未知之數。

賈楠特進一步解釋說，2015年，斯里蘭卡頒布新憲法取消了總統解職總理的權力，規定總理只有在死亡、辭職、撤銷議會議員資格，或者其領導的政府失去議會信任而被解散等情況下，才能終止任職資格。但總統方面卻認為，總統有權根據憲法第42章第4款之規定，任命（總統）認為最受議會信任的議員為總理。賈楠特說，要注意“認為”這個詞，正是這個詞賦予總統很大的自由裁量權和釋法空間，雙方爭執的焦點也在于此。

賈楠特還特意提到“親華”和“親印”問題。他認為，其實沒必要給斯里蘭卡領導人貼上這樣的標簽，作為坐擁印度洋主航道咽喉之地、國家體量相對較小的斯里蘭卡，其外交政策注定是左右逢源的“利益優先”。

“也就是說，斯里蘭卡在安全上依附印度，經濟上依賴中國？”記者問道。賈楠特微笑點頭：“都說拉賈帕克薩親華，那他為什么9月份去了印度而不是中國？你說維克勒馬辛哈親印，那為什么日前他與莫迪總理的會談并不是一團和氣？而且很多中斯合作項目并沒有隨著他上臺而終止。”賈楠特繼續說道，“兩面下注，對斯里蘭卡來說未嘗不是個好選擇。但斯里蘭卡對印度而言，不僅具有戰略意義，兩國還有極深的種族淵源，印度決不會輕易放棄。”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印度外交界人士對記者坦言，印度數十年來深耕南亞，特別是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不斷加大對斯里蘭卡的經略力度，莫迪上臺后也多次強調“鄰國優先”。他說，觀察中國的外交政策，不難得出“中國在南亞地區的擴張威脅印度利益”的結論，所以印度政府不可能坐視不理。

中資企業高管：用實際行動踐行企業社會責任

記者在斯里蘭卡期間了解到，盡管科倫坡深陷政治僵局中，但中國企業在當地的工程業務一切如常。而中企的投資也是記者與賈楠特討論的話題之一。

“我知道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這是一個偉大構想，我很贊賞中國領導人和政府的戰略眼光。”賈楠特說，在“一帶一路”建設框架下，中國企業在斯里蘭卡大舉投資，“他們在收獲利益時，也給斯里蘭卡帶來巨大的債務負擔。而且還有個別中資企業忽視了企業社會責任問題。”

賈楠特的“債務論”并無新意。如今的科倫坡的確有些“另類”，特別是高樓大廈的建設速度明顯不是不發達的南亞其他國家可比的，外界不少人因此覺得該國發展“超前”了。但要知道，在被內戰蹂躪前的上世紀70年代，斯里蘭卡一度是新加坡追趕的對象。

不過，賈楠特的話仍讓記者想到乘坐“突突車”（南亞一種三輪機動車）時與當地司機的一段對話：“你怎么看中國企業在斯里蘭卡投資？”“怎么看？我承認，中國人帶來了我們都喜歡的錢。但他們也帶來了混亂、欺詐，還有越來越多的妓女，她們主要的服務對象就是中國人，這些我都不喜歡。”

與賈楠特分別后，記者望著不遠處中資企業承建的摩天大廈，陷入沉思。“中國人嗎？要不要特殊按摩？”一個當地皮條客的聲音將記者的思緒打斷……

事后，記者與中航國際工程公司斯里蘭卡分公司總經理趙海龍聊了聊。“中航國際作為在斯里蘭卡投資興業的中資公司之一，始終站在履行企業社會責任的最前沿。我相信，其他在斯中資企業也是如此”，趙海龍向記者展示了幾張當地報紙：“這幾份報紙報道了中航國際進駐斯里蘭卡市場8年來，在當地開展慈善公益活動的情況，包括為地方村民修路，替當地村民打井……”

“特別是去年5月，斯里蘭卡南部地區遭遇洪災，中航國際南部高速項目部立即給受災地區百姓捐款捐物。”趙海龍補充說，“我們的的確確是在駐斯里蘭卡使館經商處的鼓勵和倡導下，用實際行動踐行企業社會責任。”

“‘一帶一路在斯里蘭卡的進展是明顯的，當地政商界的期待仍是主流”，一位近日赴斯里蘭卡參加座談會的中國學者對記者說，當然也要看到問題，主要是圍繞“一帶一路”的輿論引導和議程設置能力較弱，“干得好不好是一方面，但顯然目前‘說得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