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光輝閃耀時

李昕程

書必須是投向我們心靈深處冰封大海的斧頭。

——弗蘭茨·卡夫卡

以文載道是每個作家所堅持和倡導的一項原則，另一方面也是諸多通俗小說家倍受詬病的根源所在。這是一篇關于小說中人性的文章。

小說所承載的“道”大體是從人性反映出來的，說到底小說是關于人的故事，即使是被稱為三大自然史詩中的《白鯨》也絕對少不了那個瘋狂的亞哈船長，所以人性是小說最核心的價值。

關于這點或許可以追溯到文藝復興早期。

人性的濫觴是人性解放，早期小說中的人性，大多與“人性解放”的主題緊密相關。《十日談》對于人性解放可謂是“大肆鼓吹”，薄迦丘通過《綠蛾》揭示了教會迂腐，另一方面也突出人的自然欲求無法被壓制，通過《送魔鬼下地獄》展示了教士的表里不一與奢淫無度，包括其作品中大量對男女追求自由，追求幸福愛情的描寫，與當時封建神權統治下的黑暗蒙昧的社會環境尖銳碰撞，所激起的火星燃燒了整個文藝復興時代，照亮了原本灰暗色調下的歐洲。

人性的勃發則體現在對人性力量的描寫。大仲馬筆下的唐代斯與命運不公相搏留下了“我拔下了惡龍的牙齒，我把猛虎踏于腳下”的偉跡。雖然一度被仇恨支配，但在最后領悟了自身的渺小，留下所謂“人類擁有最大的財富是等待與希望”的讖語與海倫飄然而去”，這不正是在一個混亂不公的時代一篇贊美人性力量的偉大史詩嗎！贊美人性力量一直是文學創作中不可磨滅的主題，頑強堅毅，絕處逢生，是《魯濱遜漂流記》中主人公面對原始環境時，迸發出的求生之欲；是《老人與海》中桑地亞哥面對鯊群時，揮舞船槳的不屈怒吼；也是《熱愛生命》中淘金者與蒼狼相互啃食時，胸中躍動的剛毅之心。

對人性的謳歌是一項恒久的主題。八月時陽光溫暖的午后，福克納能否真的聽到老人河的流水，我不得而知，但在其對人性偉大的理解和對文字的支配力絕對是文學獎實至名歸的理由。即使看不起姐姐卻幫姐姐養大孩子的弟弟，在別人眼里是“蕩婦”，而在白癡弟弟眼里卻猶如圣母的姐姐，人性深處偉大又矛盾的情感熔鑄在一段段精妙的文字中，向我們心靈深處的大海擲去。

隨著社會的進步與發展，人們對人性不再一味夸耀，而是走向反思，尤其是20世紀之后，人們對人性的理解向更加多元、更加深刻的方向發展，對工業文明下人類被機器所異化的恐懼和很久以前對烏托邦式美好生活的向往結合，出現了反烏托邦式作品。如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中描繪的人被固化階級，家庭的不復存在，通過科技與藥物使欲望得到最大滿足，而另一方面也使情感降到最低，其中折射出對欲望與人性的重新思考，不能說不是對文藝復興時代將二者過密結合的反思。

打破常規的新題材現代小說興起，把曾一度被歧視為“幼稚無用”的幻想元素補充到嚴肅文學的神圣殿堂，而另一方面，對人性的窺視也更加深入，《變形記》、《城堡》一類的象征主義，《玉米人》、《百年孤獨》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甚至一度被歧視為廉價低俗的愛倫·坡、錢德勒的作品也開始被挖掘其中暗藏的金礦。

在象征小說中尤以戈爾丁、卡夫卡作品廣為人知，卡夫卡以其作品中的荒誕與直指現實的意象打造出了一個抽象支離、乖戾奇詭的精神世界，其作品的嚴肅性與艱深度極高，在某種意義上能直指品欽的《萬有引力之虹》，甚至喬伊斯的《芬尼根的守靈夜》，此處不予贅述。而在遙遠的東方，另一位文學士也用手中的筆構造了如此一個癲狂的世界，芥川龍之介在其《河童》中通過對河童國種種亂象的極盡嘲笑透視出一個令人震悚的真相，這不正是我們生活的現代社會嗎！河童國存在或不存在不重要，我們已然置身其中了。

無論是對人性的批判抑或是贊美，都可以說是老生常談，理論上“丹麥王國有什么東西在腐敗”，和塞林格借霍爾頓之口的咒罵沒什么區別。但也有人開辟了對人性的新看法，就像那本薄薄的中篇里，萊尼從未想過殺死任何人，他真的只是想摸摸那些老鼠、那只狗崽和那個女人，他巨大的力量與孩童般的純真未能使他贏得如參孫般的名號，卻使他成為了殺人兇手。斯芬貝克在《人鼠之間》表達了對世上萊尼們的同情，對卑微者的桃源幻夢與現實的殘酷悲涼的沖突描寫，一如結尾的一聲槍響擊醒了許多麻木于、名為彷徨的酒精中的迷途者，也表達了對人性的新看法，當善的主體做出惡的社會行為時，我們又該如何評判呢？正如在《憤怒的葡萄》中對人們總是相互傷害的感觸，映襯了薩特那句“他人即地獄”，存在主義與現實主義彼此交織、上演了人世最值得感慨的悲歌。

綜上可觀，小說是人性最重要的載體，為此小說也應有自己的責任和義務。

小說應承載人性中對美與雅的追求。小說不應該媚俗，一部作品有時是對社會現狀的憤懣，有時是內心情感的迸發，但毫無疑問，它應該是高尚的、高雅的、唯美的。昆德拉在《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輕》中提到了一個反蘇的女畫家，她說“我不反對共產主義，我反對媚俗”這也正是文革后中國幾代作家畢生都在進行的事業，從傷痕文學到新傷痕文學，從莫言到閻連科，他們也都為文學與人性之美戰斗，王小波在《時代三部曲》中所批判、嘲笑的，不正是道貌岸然下的虛偽丑陋嗎！所捍衛歌頌的的，不正是男歡女愛中的自由人性嗎。就像他說的“這個國家是時候可以擁有一些真正的文學了”。

小說應承載人性的價值，和平、愛，就好像60年代美國反越嬉皮士運動中那些‘帶花的孩子所展示的，我們需要作品中的愛。愛與和平，像斯蒂芬金在《亞特蘭蒂斯之心》中描繪的，愛與和平是永世的價值，《三體》中羅輯戰勝三體人歸功于它們，不無道理。

最后，我想說，小說是一把魔杖，點亮了人性之光，像村上春樹在《無比蕪雜的心緒》中所說“我們在森林深處戰斗著”，這是在采訪受奧姆真理教毒害的無辜群眾后，他感悟到的。如他所說，小說是戰斗的工具，我們把小說作為白魔法，來抵抗把故事作為黑魔法的人。而他們使用名為文字的白色魔法，拯救那些深陷黑暗的人，用他們自身的智慧為人類文明構起了知性理智的墻，把反人道、狂熱、歇斯底里抵在墻外，這才是小說存在的意義，他絕不僅是一種娛樂或單純的美的感受，小說是武器，我們要用它保護我們的精神家園，捍衛人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