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說（組詩）

杜立明

那面墻壁像個頑強的瘸腿老人

我像個孤兒

要拆遷的房子空了老人的心

你們在剝奪我們的記憶

城市里的老物件

像我們得了關節炎的膝蓋

一動就疼

西六路的房子我種上了荷花

兒子也是一個懷舊的孩子

它空著，像我一個人的寺廟

供奉著孤獨

很多時候，我在畫中的荷花上

私設公堂，審問自己的每一根肋骨

我努力活得干凈一些

努力在塵世的最后一刻體面而又尊嚴

時間被野草占據

我被我的身體封鎖得嚴嚴實實

云朵向藍天請了無限的假期

某些房子被更改了名字

不說話的男人，像一塊

活著的石頭，跑來跑去

每 天

每天都可以有這個早餐

聽了幾百遍的薩克斯和鋼琴曲

高速路邊上飛跑而過的樹木

像個女人那么敏感

每天都可以這樣活下去

天空，昨晚又有人擦了一遍

總好像在為某個女人活著

勇敢得像匹馬

在你身后的影子里

看到真相

整個音樂，悲哀來得如此之快

你的名字無法翻譯

到最后把名字還回去

把用舊了的身體還回去

你坐過的那把椅子在歷史里

歷史在風里

在金黃的麥浪里

拿著明晃晃的鐮刀的麥客

在收割麥子也在收割自己

音樂，掉進汗水里

陽光騎著白馬跑了

每一個片段

我深愛你的時候你剛剛兩歲

我已經頹頹老矣

每天我都飽含了悲哀，像每一個黑夜

我來得及等你長大嗎

等你給我臨摹一幅蘭亭序

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我像個老了的國王

囚禁在自己的心里

我深愛你的時候

注定了我將要死去

人生如此的絕望

為你寫的每一首詩歌也都將蒙塵

你將拋棄我，如同我將拋棄生活

在一朵花里安度晚年

我深愛你，就是為了死去

我將不讓你記得我

詩歌是我每天的宗教

你在那里，是唯一的天使

我愛你，因此我將死在這個孤獨的星球上

哪兒也不去

這奄奄一息的國王

流浪在自己的靈魂里

魚和其他

魚吐出來足夠大的勇氣

和這個塵世相遇

這像個神跡，我們

在另一條魚的肚子里

我們和它們在一起

我羨慕魚的尾巴

我有什么是值得魚羨慕的呢

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星星們派雨來

趁著夜晚使勁敲這個世界的窗戶

我在窗戶外面

在魚里

有什么會敲擊我嗎

誰在我的身體里

提著酒瓶子滿大街溜達的男人

星星會殺了你

這一輩子用盡了力氣都沒有喊出聲來

我慢慢沉入水底

與神對話

今天你大哭一場

靠在門口，等一個不回來的人

你哭的，是我們所不理解的

我心酸了好一陣子

孩子和神在一起

我們看不見他們的世界

上西邊去，和玄奘一起

神讓我們活著也讓我們死去

你的身體和外在的是同樣的大小

進來也就是出去

所以我看懂你所畫的

像個靜止

我想和玄奘說點什么

到后來雙手合十，無話可說

神不善言辭，猶如荷花落雨

我喜歡看你畫畫的樣子

也喜歡自己在詩歌一樣的句子里

傍若無人，自言自語

我在路上

在路上的每一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