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崀山

許曙明

2018年1月22日，我從邵陽坐大巴去新寧，打算去游覽崀山。

邵陽到新寧160多公里，崀山離新寧縣城也就8公里。我算好了時間，乘早上8點20分的第一班大巴從邵陽出發，走高速最多兩個小時就能到新寧縣城，再從新寧縣城乘車去崀山風景區，也就半個小時。這樣，滿打滿算我11時前就能到風景區大門。

人算不如天算，我乘坐的大巴雖然按時從邵陽汽車站開出，可走到高速路口時，卻因為大霧天氣，可能降雨降雪，封閉了高速公路。

事先我就知道，自1月22日夜間開始，湖南將大幅度降溫，并伴有降雨降雪的冰雪天氣。高速公路上不去，只能走國道，速度大大降低，通過幾個鎮子時又碰上趕集，造成堵車，160公里路程，大巴車走走停停、晃晃悠悠竟然走了四個半小時。等到新寧縣城時，已經下午1時，和我原來的計劃相差了兩個小時。

屋漏偏逢連陰雨，走出新寧汽車站，我打聽去崀山風景區的車，有人告訴我打的去最少得30元，而坐3路公交車去只需要1元。

在旅行的過程中，我一直奉行節省的原則。一是財力有限，不得不節儉；二是我想節約每一元錢，以便去更遠的地方。這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坐公交車去。

似乎是這一天注定不順利，3路車本來就少，在我到來前一輛剛剛離去。我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來了一輛。

由于我事先沒有打聽清楚3路車的線路，上車后才發現這一路公交車的主要目的不是往風景區送人，而是方便縣城的居民。3路公交車在縣城繞來繞去，東拐西拐，差不多一個小時才到崀山風景區大門，再加上我等車的時間，從新寧縣汽車站到景區，足足用了一個半小時。等我趕到景區大門口時，已經下午兩點半了。

崀山風景區面積非常大，總面積達108平方公里。游客服務中心的售票員顯然對我這個時間、這樣的天氣來風景區感到詫異，問：“您確定這個時候去？”后來又問：“就您一個人？”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復后，又說：“您這個時候去，只能玩一個景點，但門票價格是一樣的，不劃算。”

我說：“我只有一個下午的時間，一個景點就一個景點吧！”

售票員又說：“就您一個人，旅游車還得等一陣子。”

我說：“那就等吧！”

見我態度堅決，她這才給我售了票。不愧為國家5A級景區，還真有點替游客考慮的意思。

買了票，走進景區大門，才知道離我要去的八角寨還有足足20公里。

停車場停了一大排旅游車。由于下午沒有游客，天冷，司機們都坐在一輛車里御寒。調度見我是一個人，又說了一遍剛才售票員說過的那些話，還是建議我明天早上再去。見我去意已決，說：“我們是5A級風景區，只要有一個游客去，就得送。按規定，15分鐘發一輛車。現在是下午2點45五，等一刻鐘，3點準時發車。”

我問：“平時也要等一刻鐘嗎？”

他說：“平時不需要。通常上午游客多，幾分鐘就坐滿了。坐滿就走，節假日、黃金周，游客都要排隊等車呢！”

下午3時，旅游車準時發車了。26座的旅游車，就我一個游客，我感到有些奢侈了。

開368號旅游車的小伙子是一個非常健談的人，他也對我只身一人這么冷的天尤其是下午來崀山旅游表示不理解。等我解釋后，他表現出了令人感動的熱情，一路上，他詳細給我介紹了崀山風景區的基本情況。他告訴我，崀山風景區轄八角寨、天一巷、辣椒峰、紫霞峒、扶夷江五大景區，集高、陡、深、長、窄于一體，匯雄、奇、險、幽、秀于一身，山、水、林、洞要素齊全，是典型的丹霞峰林地貌，在國內風景區中獨樹一幟。

當他知道我來自遙遠的甘肅后，說：“你這么遠來一趟崀山，太不容易了。這樣吧，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一站坐到底，先去八角寨，上下都坐索道，抓緊時間。從八角寨下來后，坐旅游車到天一巷看看。天一巷在回來的路邊，不跑冤枉路。這樣的話，你今天就可以玩兩個景點。八角寨、天一巷是崀山風景區的兩個代表性景點，看了就不留遺憾了。不過，我們的旅游車最后一班收車的時間是下午5點，從天一巷出來，您肯定趕不上末班車了。”

“還有別的車嗎？”我問。

“平常有游客的私家車，您站在路邊擋，也許能擋住。今天天氣這么冷，沒有游客啊！”

“天一巷離風景區大門有多遠？”我問。

“七八公里吧。”他說。

我說：“不要緊。七八公里路，如果趕不上末班車，我可以走出去。”

司機小伙子說：“從來沒有見過您這樣的游客，又這么大歲數了，您是個人物！”

我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問：“沒有游客，就怕索道停運了。”

他說：“不會！我們是5A級風景區，只要景區大門不關。哪怕沒有一個游客，索道也不會停運。”

到了八角寨景區，遠遠地我就看見索道在運轉。

告別了司機小伙，我三步并作兩步，直奔八角寨索道。

八角寨的索道全長1160米，高差353.5米，單程運行得整整20分鐘。索道上行時，我發現對面下行的箱體里沒有一個游客，我可以斷定上行的箱體里也就我一個人。就是說，此刻整個索道只有我一個游客。這是我旅行過程中極其特殊、極其奢侈的一次經歷，不光一輛26座的旅游車拉著我一個人行駛了20公里，而且一個擁有126個箱體的大型索道只載著我一個人。

在索道上行的過程中，我目睹了崀山八角寨景色的秀麗與壯美。遠山近峰，郁郁蔥蔥；高嶺低谷，青翠欲滴，如夢如幻，美不勝收。

云臺山是八角寨的主峰，海拔高818米，也是崀山景區的最高峰。海拔818米聽上去似乎并不太高，但由于湘南地區的海拔較低，云臺山的相對高度是很高的，拔地而起，高聳入云，巍峨挺拔。站在峰頂的觀景臺眺望，八個山峰逶迤而來，奇峰異石，千姿百態，如鯨魚鬧海，俯視深澗，幽谷森森，深不可測，令人眩目。

八角寨是湖南與廣西的分界點。山頂的人行道一半屬于湖南新寧縣，一半屬廣西資溪縣。站在人行道上，一只腳在湖南，一只腳在廣西。這種情形叫“一腳踩兩省”。我站在那里，想留個影，可就是找不到一個給我拍照的人。自拍了幾張，效果不太好。我在四周找了找，發現路旁有個賣山貨的小房子里似乎有人，我敲了敲門，一個60多歲的大姐開了門。可能是因為太冷了的原因，大姐躲在房子里御寒。見我一個人站在門外，一臉的驚愕。我讓她幫我拍一張照片，她說她不會，我說我教您。她轉身穿了件棉衣，走出來幫我拍照。折騰了好半天，才給我拍了一張“一腳踩兩省”的照片。

八角寨最陡峭的一角，有一個燒“龍頭香”的地方，叫龍頭。通往龍頭的山脊小徑只有一尺寬，伸出絕壁50余米，兩側則是深不可測的絕壁，危險程度由此可見，網上說人必須手腳并用才能爬過去。因為自小跟著爺爺在山上放羊的原因，我不怕上高爬低。一般風景區游客望而卻步的地方，我覺得沒有什么。有一次在靈芝，我從架在河上的一根樹干上輕輕松松走了過去，看得一群年輕人目瞪口呆。要是在平時，我一定會走過去看看，但今天情況特殊，天空中已經開始飄雨，一落到地上，即刻結成冰，腳下打滑，人站不穩。四周又沒有一個人，稍有閃失，連一個救援的人都沒有，不堪設想。我遂放棄了去“龍頭”看看的想法。

坐索道下山的時候，天已經開始下雨。風裹著雨，雨夾著風，冷得人直打哆嗦。湘南的深冬實在是太冷了，非身臨其境者不可體會。今天是“四九”的第五天，又碰上風雨交加、氣溫驟降，其寒冷程度可想而知。我坐在索道的箱體里，冷得哆哆嗦嗦。

下了山，我按指示牌上的號碼打電話向調度要車。20分鐘后，一輛旅游車開了過來，一刻鐘后，我就到達了天一巷景區的門口。

天一巷是崀山風景區的又一絕，實際上就是一個一線天，被稱為世界一線天絕景。天一巷是中國科學院院士陳國達教授命名的，即天下第一巷的意思。

我到了天一巷景區時，已經過了下午4點。檢票處的一位工作人員表示了擔心：“您這個時候進去，最快也得一個半小時才能出來，趕不上末班車了。再說，這么冷的天，又在下雨、地面結冰，您一個人很不安全啊！”見我很堅決，他反復叮嚀我注意安全。并告誡我不要在別的景點逗留，直接去一線天，爭取在天黑之前出來。

我按照他的叮囑，直奔一線天。

一線天最寬處0.8米，最窄處只有0.3米，人需要側身才能擠過去。石壁高120～180余米，危崖如削。抬頭仰望，只見兩崖相對，巨石偉挺，嶙峋崢嶸，一線中通。夏天走在這一線天中，一定清涼愜意，舒暢無比。可今天，人走在里面，只覺得冷風嗖嗖迎面撲來，冷透人的骨髓。天上飄著細雨，落在人頭上、臉上冰涼難忍。地上雖說有臺階，但落雨結冰。腳一著地，哧溜溜打滑。好在人夾在石縫中，就是腳下滑脫，身體也會被夾住，不至于滑倒。只是天已黃昏，光線幽暗。從一線天中透下來的一絲光亮，不足以照亮地面的臺階，其中有一段完全看不見地面，我用腳試著往前摸索。峽道中寂靜無聲，只有我自己的喘氣聲，多少有點陰森恐怖的感覺。

突然，一只小動物在我的腳下竄過，狂奔而去，天黑，我沒有看清是什么動物，可能是野兔子之類的吧。嚇了我一大跳，但我沒有特別恐懼，這么窄的一線天通道，大型動物不會進來，只要不是蛇，我就不怕。

天一巷全長238.8米，并且一直上升。平常人結伙通過，都得20分鐘左右，我一個人在里面摸索，走不快，再加上多多少少有些緊張，速度更慢。我穿過天一巷，足足用了半個小時。等我走出天一巷時，已經晚上6點了，天完全黑了下來。網上說，穿過天一巷，猶如穿過時間隧道，的確如此。

走出天一巷，我站在地上回望了一小會兒。我先后走過多個一線天，但如此長而窄、幽而靜、高而險者，天一巷為最。難怪天一巷2009年入選世界紀錄協會世界第一巷，創造了世界之最。

天一巷還有翼王石達開駐過軍的義軍寨，至今尚有寨門、寨墻留存。可惜天色已晚，我急著趕路，沒有仔細瀏覽。

天一巷的相對高度也較高，等我磕磕碰碰走到山下的公路上時，已經晚上6點半了，天完全黑了下來。天一巷景區門口早都沒有人了，還哪有什么旅游車！

我沿著公路朝風景區大門口走。雨點夾著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著，一落到地上即可結成冰。氣溫更低了，冷得人骨頭都疼。我上山、下山時走得急，身上有汗。這一陣寒風一吹，身上的汗干了，越發寒冷。地上的冰滑得人東倒西歪，幾乎每一步都站不穩。四周看不到一絲光亮，只有黑黝黝的山巒和隱隱約約的樹木。

我趔趔趄趄地朝前走。那個開368號旅游車的小伙子曾經告訴過我，這里離風景區大門也就七八公里。最多兩個小時，我就能走到大門口。到了大門口，說不定還有公交車。就是沒有，那里就能打上的士。晚上，我就能趕到新寧縣城了。

自從立下旅行全國的志愿以來，我已經這樣走了近40年了。40年來，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我始終沒有放棄這個目標。旅行全國的信念支撐著我，使我一步一步走過了高原、走進了山水、走向了天涯、走近了心靈的地平線，也在旅行中獲得了快樂。旅行中，像今天這樣遇到了一點困難的情況屢見不鮮，所以我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只是偌大的一個崀山風景區，幾乎就我一個游客的情況有些特殊。我欣慰在這么一個奇寒的日子，崀山風景區張開臂膀擁抱了我、歡迎了我。更值得一提的是，崀山是我到達的第200個國家5A級景點，到達崀山，我就到達了我們偉大祖國迄今命名的250個5A級景點中的百分之八十，這對我來說具有里程碑的意義。我感謝大自然對我的眷顧，感謝崀山給予我的慷慨，也感謝我自己的堅持。

游覽崀山的過程，使我更加感受到了旅行的美好。任何人的生命都是一個過程，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實際上是內心深處向往憧憬的外在表現形式。我提醒自己，旅行，是最適合我的生命追求，今生今世不可以有絲毫動搖。

吉人自有天相，正當我踉踉蹌蹌朝前走時，一輛客貨車從后面慢慢開了過來，沒等我招手就主動停下來捎上了我。車上的兩個人是在風景區搞維修的，盡管他們對我這么晚了一個人在風雪中行走感到吃驚、對我的這種旅行方式也很不以為然，但還是非常熱情地將我捎出了風景區，并且一直捎到了新寧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