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元昕 劉語晗
2014年,在鄭州羅莊城中村改造項目考古工地清理出一座隋代墓葬,出土墓志一合。墓志系青灰色石灰巖制成,蓋呈長方形,長52.3厘米,寬41厘米,邊沿厚6厘米。自右向左篆書“魏尚書仆射鄭君墓銘”。墓志石呈長方形,長52.3厘米,寬41厘米,厚6厘米。志文楷書,書于界格內,共19行,計282字。除個別字漫漶泐損外,總體保存較為完好。試加標點,錄文如下[1](封三):
故魏侍中尚書右仆射鄭君墓志
君諱仲明,滎陽人也。世德世祿,門閥門風,詳諸素碑,可略云也。祖玄,陽武靖侯,馳聲上國。父永,豫州刺史,流詠下民。公早擅奇姿,夙標令問,基宇宏邈,器識淵遠。魏政侵微,奸徒孔熾,鎮靜方俗,尤俟尊賢,以公德重望高,就拜本郡太守,大都督,安平縣開國侯。爾朱榮以建義之年,擁徒據洛,遷逼神器,熏灼生民。公于是戮力匪躬,乃心王室,斬兇魁之使,燔僭逆之書,氣聳凝霜,精貫白日,既而孤城殺翮,涸浦解鱗,奄肆蚊蚋之心,遂逢螻蟻之害,雖臧洪之在東郡,望此非難,陽瓚之據滑臺,方斯未遠。贈侍中車騎大將軍、尚書右仆射、儀同三司,并、雍、回(?)州刺史。粵以隋大業六年十一月廿三日葬于合陽之原,乃為銘曰:
洪原溯□,層構迢峣。降誕英彥,命世建標。戎圖處(?)奮,文思龍雕。人事幾促,天祜何遼。名隨風遠,身共煙消。生兮易謝,魂兮難招!(最后14字刻于志石側面)
有明確紀年的隋墓在鄭州尚未發現,該墓墓志雖簡略,墓主卻出自滎陽豪門鄭氏,北魏中書令鄭羲是其從祖父,中書令鄭儼是其從弟。它具有重要的歷史、文物研究價值。
494年,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進行了一系列的漢化改革,“定姓族”時確立了鄭氏海內四大族之地位。志文曰:“祖玄,陽武靖侯,馳聲上國”。史書無仲明祖父傳,可補史缺,結合《魏書·鄭羲傳》“羲從父兄德玄。顯祖初,自淮南太守,拜滎陽太守”。志載“父永豫州刺史”,史書無載,可補史缺。史傳“祖育弟仲明……為從弟儼所昵,除滎陽太守”。可知鄭仲明一門自祖輩開始便統治滎陽郡,為歷任滎陽太守,其在滎陽郡的聲望與地位在北魏時期是根深蒂固、影響深遠的。
河陰之變后,胡太后身邊的幸臣鄭儼“走歸鄉里”至滎陽郡,《魏書·恩幸傳·鄭儼傳》載:“儼從兄仲明先為滎陽太守,至是,儼與仲明欲據郡起眾。”可知一是因為同一家族,兩人關系密切;二是因為在北魏王朝統治時期鄭氏在滎陽的政治地位穩固,勢力壯大,滎陽郡是鄭氏一呼百應、便于操作的地方。
志文載“公于是戮力匪躬,乃心王室”,便是指鄭仲明與鄭儼“據郡起眾”,討伐在洛陽的爾朱榮一舉。志文載討伐過程較為晦暗,“既而孤城殺翮,涸浦解鱗,奄肆蚊蚋之心,遂逢螻蟻之害,雖臧洪之在東郡,望此非難”。但仍可看出仲明、儼是孤立無援,又遭內亂,終于兵敗身死。從以上可推知,兩人起眾并不得人心,緣于“鄭儼污亂宮掖……為四方之所厭穢”,又從仲明“為從弟儼所昵”,可知其也不是正直之人,故被城民所殺。與史書“儼后歸之,欲與起兵,尋為城民所殺”和“儼與仲明欲據郡起眾,尋為其部下所殺,與仲明俱傳首洛陽”相符。
鄭仲明兄弟共五人,長洪建、次祖育、三仲明、四季亮、幼季明。景明二年(501年),咸陽王元禧謀反被殺,鄭洪建時任太尉祭酒,因“同元禧之逆,與弟祖育同伏法”。“季亮弟季明,釋褐太學博士……武泰中,潛通爾朱榮,謀奉莊帝。及在河陽,遂為亂兵所害。”
洪健“長子道門,仲明初謀起義,令道門說大都督李叔仁于大梁。叔仁始欲同舉,后聞莊帝已立,叔仁子拔江乃斬道門”。
在北魏時期咸陽王元禧謀反、爾朱榮叛亂兩起政治事件中,鄭仲明兄弟五人中有四人及其侄均死于非命。這些政治事件都不同程度地給滎陽鄭仲明一族帶來了災難,人員凋零,以致家族勢力迅速下降,社會地位、政治地位的煊赫成了過去。仲明死于528年,80多年后的610年,后人始將其骸骨葬于滎陽了事,只不過銘文過于簡單,這可能與時過境遷,仲明后代不昌有一定關系(仲明長子也死于建義之年)。
但在政治事件過后,又因北魏時期的姻親政治受到追封。“仲明兄洪健,李沖女婿”,皆因“李沖貴寵”,在建義初,魏孝莊帝“以仲明舅氏之親,其弟與謀扶戴,仲明之死也,且有奉國之意,乃追封安平縣開國侯,邑七百戶,贈侍中、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雍州刺史”。志載為“尚書右仆射”,可訂正史書記載之誤。
墓志載:“爾朱榮以建義之年,擁徒據洛,遷逼神器,熏灼生民”。這正是讓北魏統治者和王族貴戚命喪黃河,王朝分裂成為東魏、西魏的著名歷史事件“河陰之變”。
北魏孝明帝元詡 (516年—528年在位)即位時,年僅6歲,其母靈太后胡氏臨朝稱制,胡太后于孝昌元年(525年)攝政后期,重用了一批無德有才或無德無才的大臣,其中鄭氏家族第三十一世鄭儼以 “容貌壯麗”深受胡太后寵愛,權傾朝野。“鄭儼污亂宮掖,勢傾海內;李神軌、徐紇并見親侍。一二年中,位總禁要,手握王爵,輕重在心,宣淫于朝,為四方之所厭穢。文武多解體,所在亂逆,土崩魚爛,由于此矣。”胡太后聽信佞臣,慘殺孝明帝的親近者,與親生兒子爭奪最高權力,孝明帝深感處境危險,向在鎮壓農民起義中勢力壯大的爾朱榮求援。“魏肅宗亦惡儼、紇等,逼于太后,不能去,密詔榮舉兵向內,欲以脅太后。”爾朱榮的女兒是孝明帝的嬪妃,女婿有難,岳父當鼎力相助。但孝明帝行事不密,被靈太后察知,“鄭儼等竦懼,遂說太后鴆帝”。武泰元年(528年)二月,胡太后竟毒殺年僅19的親生兒子孝明帝。“時論咸言鄭儼、徐紇之計,于是朝野憤嘆。”
胡太后鴆殺皇帝之舉給了爾朱榮舉兵的口實,爾朱榮與洛陽“家有忠勛,且兼民望”的元子攸達成了反胡太后及擁立其為帝的共識之后,自晉陽起兵,以討誅鄭儼為名,討伐胡太后,稱兵“入匡朝廷”。胡太后命李神軌為大都督率兵拒敵,別將鄭季明、鄭先護扼守河橋,武衛將軍費穆屯水平津,以衛洛陽。兵至高諸時,元子攸與其兄元劭、弟元子正潛渡赴爾朱榮軍所。鄭先護素與元子攸相善,聞其渡河,便與鄭季明開北中城投降,費穆亦早已款通投降。爾朱榮兵渡黃河至河陰,元子攸踐祚稱帝,是為孝莊帝。朝廷百官六神無主,只得“奉璽紱,備法駕,奉迎于河梁”。而靈太后的佞臣們四散逃竄,胡太后以出家為尼以求自蔽。原武衛將軍費穆向爾朱榮建言:“若不大行誅罰,更樹親黨,公還之北之日,恐不得度太行而內難作矣。”于是,武泰元年(528年)四月十三日,爾朱榮誘引“迎駕百官于行宮西北,云欲祭天”。等百官集齊后,爾朱榮斥責百官貪虐,不相匡弼,致使天下喪亂,明帝卒崩,下令全部殺死。沉胡太后及幼主于黃河,殺王公大臣兩千余人,將在洛陽的王族屠殺殆盡,史稱“河陰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