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古之蘊 創古之新

“中國畫”源于遠古象形文字，即文字畫。到黃帝時期，史皇創造了中國畫概念的“五采之繪”。魏晉之前，中國畫實際上是以人物及人物事件為畫面主體的筆墨線條運作并敷以彩色，后來許多畫作出現的山川、樹木、花鳥，也只是作為場景加以渲染，線條明確，意象簡單，使人景合一，為其賦予生命。直到中唐吳道玄，山水畫才從中國畫的山水、人物、花鳥的混合概念之中獨枝分離。從此，山水畫以獨特的水墨表現形式及氣勢散發著永恒的藝術魅力。但是，從隋朝到北宋前期的幾百年間，山水畫主要是表“形”，在達至入“氣”入“勢”境界方面則依然受到畫論與實踐的制約，比較典型的就是隋朝展子虔的《游春圖》，唐朝王維的山水畫。按中國山水畫的理想形式而言，山水畫就是大自然的集約景象，突出畫家的理想美。北宋郭熙提出，“中國山水畫不應止于大自然的單純寫生”，用今天的話解讀就是山水畫既要忠實于表現自然，但其所畫的風景又是現實間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這才是中國山水畫的真諦要旨。俗語“胸中之山水”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因此，山水畫不僅要表“形”，還要注重入“氣”入“勢”的境界。山水畫的發展到了北宋郭熙這里完成了重大變革與創新，至此，“氣”與“勢”的表達成了山水寫意的重要靈魂，成為了古往今來水墨大師持久探索的動力和衡量山水畫高低的標尺。郭熙之后，中國水墨畫在技法上取得了重大進展。中國畫由線條工筆到工兼寫，再到郭熙《早春圖》用水墨表現氣與光的技法突破，山水畫便進入了不斷創新的境界，以至形成了談中國畫就是談山水畫的風尚。山水畫的生命之謎在于用水墨處理自然“光的變化”和“氣的濕度”?！肮狻笔俏宀世_紛的，“氣”又能千變萬化，因此，恰當地處理“光”與“氣”便成了困難之事。后世的米芾父子、牧豁、王澗、朱叔重、黃公望等人之所以能成為大家，創絕世佳作，就在于他們對水墨氣勢超凡脫俗的運用。

中國畫是源于意象的，又是表達意象的，如何用水墨表達“光的變化”和“氣的濕度”成了山水意象的高難境界和技法挑戰。羅方濤的意象水墨山水畫堪稱典型的以水墨表現“光”與“氣”的用心之作，這叫人欣慰。他的畫作正恰如郭熙《畫論》的核心觀點所言：“山水畫不應止于大自然的單純寫生。”長期以來，畫界普遍認為，只要不是描摹自然，即是做到郭熙所說的境界了。其實，郭熙的畫論有兩層含義：表層含義是起碼不應直摹自然對象，而深層含義則是應用“積極”的技法去“顯四時之光影、潤氣色之濕度”。畫家一般都行其表層之意，而施其深層就難了。一旦“積極”的技法取得創新，“顯四時之光影、潤氣色之濕度”就是意象山水的筆法、筆魂了。郭熙自身雖未達到《畫論》所言的境界，但他“意象山水”的畫論框架卻為后人指明了山水畫探索的方向。

國畫首當守理，否則難為國畫，其理即為意象，這是國畫與西畫的本質差別。西畫講形似，以形入神，國畫求神似，以神賦形，這決定了中國水墨的意象神似和隨心所欲，其理必守，在這點上羅方濤做得很好。他的山水畫從宏觀創態來看，意象極強，他的《霧》《日出》是意象山水的典型之作。他的作品追求意象而不拘于技法，其特點是以豐富而又簡約的構圖潤滿畫面，渲染強烈而深蘊的意象，在觀者賞與析的瞬間產生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如《霧》的筆墨看似無章可循，實則用心有意。常人觀霧，一片茫然，不少山水畫在表現霧時也是靜若處之，繚繞弱勢，充其為山水之隱解，天光之烘托，無氣無勢。而羅方濤的《霧》卻如有萬般風云，又薄透萬象，水墨層次不止一二，而是十有八九。霧已經不是為山川而存在，而是已經成為山水畫的主體，這樣構成的畫面既是對大自然的真實描繪，又是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于是，人之“胸中之霧”便產生了。“霧”便在似與不似、真美與幻美之間形成了不可復制的山水佳作。

當然，我們不能把羅方濤的意象水墨山水畫與郭熙的山水畫相比較，一是因為時代絕然有別，二是郭熙的山水畫仍是具象鮮明，古拙深刻，理想意蘊深重，遐想仍于意象之表，雖光有變化但局限，氣有濕度卻孤立。因此，他的山水畫作，山水明確，樹木清晰，與南宋相論還不能說是嚴格意義的意象山水。而羅方濤的山水畫作在繼承北宋畫技、拓展集約景象表現方面確有進展之處，一是守理棄法，二是守蘊棄形。

國畫還須守蘊，無蘊非國畫，這是國畫的基本品質。許多山水畫有蘊而蘊不深，其重要原因在于不敢更放開地棄“形”。清代石濤說，“一畫者，從有之本，萬象之根”，很多國畫家對這句話并沒有理解透徹，他們認為國畫應從“一線”開始，再畫出萬象天地，雖有道理但道理并不全面、準確。這句話的要義不在于“一畫者”而在“萬象之根”，“一畫”要造“萬象”，所以，山水畫的“萬象”是極為重要的，造“萬象”是山水畫的歸宿。山水畫的終極是意象表達與意象追求，所以石濤此言點到山水畫的要害就是如何表現大自然的“萬象”，也就印證了北宋郭熙提到的用水墨處理“光”與“氣”的理想與境界。這就是所謂的守蘊棄形。

羅方濤在這方面做得極好，他的《日出》《暮歸圖》《朝陽》等作品無疑是這方面實驗的有力成果。《日出》是常規的構圖，但卻顛覆了常規的表現，太陽之光已不是常態的陽光，日出之時也不是常態的時辰，太陽在畫面的渾染與流漓，使太陽原本無法捕捉的光譜在水墨畫中得以真實再現。其實光譜是非常不規則的，用科學解釋，它是彩虹；用藝術描繪，它是色彩斑斕的。藝術的描繪更接近真實，所以在《日出》這幅作品中，羅方濤完全打破了傳統山水畫“形”的恪守，甚至采用折皺的處理方式讓墨彩表現“光”與“氣”，形成日出時的“萬象”，達到了日出之蘊實為山水之蘊的畫品效果。

羅方濤攻山水畫年久，又修養畫論，探索意象水墨山水不為陡然，自成一門也不足為奇。藝術的分支同紋路一樣繁多，山水畫領域浩瀚如云天。意象水墨山水的流派尚可論證，而作為山水畫域的實踐者，羅方濤取得的成果是顯著的，并且還可以進一步推進。也就是說，無論是羅方濤的畫作還是關于意象山水品格的形成與發展，都是具有前景性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