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雙百
(四川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重慶 400031)
動畫產業當前成為國家或地區軟實力構建及形象塑造的一個重要體現,不論國家還是地區都對其從各個角度進行推進,重慶政府近年來不斷提出從政策環境、項目融資、文化產業園區基地打造、動漫展示平臺搭建等方面對動漫產業重點扶持??v觀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動畫發展的歷程,也確實誕生了一系列有影響力或知名度的動畫作品,產生了一批動畫導演人才,尤其近些年,動畫電影在作品質量,產業產值、規模和盈利模式等方面也都取得了長足進步,但目前整個中國動畫產業的發展還很不成熟,更不用說西部地區的動畫產業,我們“面對世界強國文化的強勢壓力,對自身傳統文化顯得不夠自信和重視,導致了我國民族傳統文化在動畫電影上的缺失。”[1]西部地區代表城市重慶算得上全國發展動漫產業最早的城市之一,在經歷了動漫行業人才稀缺,模塊化課程培養下的作品缺乏個性,劇情、圖像千篇一律的弊端之后,經過十幾年的累積和發展,才逐步壯大,產業集群效應初步形成,大大小小的公司企業開始注重網生視頻IP開發運營。然而放在全國市場上來看這種優勢并不明顯,有西部特色的動畫動畫電影更是貧乏,可能大家會說整個中國的動畫電影就不是很景氣,何況西部地區,但其實這就是對本土文化不夠自信和重視的表現,有時候有地域特色的動畫電影更容易沖出重圍,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就是其中代表,那么具體如何開發與本地文化相適應的動畫電影?分析《哪吒之魔童降世》電影或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發展的啟示。
《哪吒之魔童降世》作為國產首部IMAX動畫電影,相比40年前的《哪咤鬧海》動畫電影故事情節做了很多的調整,其中貼近當代青年性格特質的“高燃哪吒”、濃厚的家庭親情和頗為密集的故事笑點等,都是該片打動各年齡層觀眾的的因素之一,不過影片的成功其更為深遠的意義在于,它點燃了中國動畫人的熱情,提振了動畫行業的信心。此前很長一段時間的中國動畫電影,常因“劇情低幼化”為人詬病,也因“原創力、想象力不足”,一直無法與迪士尼、皮克斯動畫作品同臺競技。近二三十年來,更被年輕人接受和喜歡的是美國迪士尼、皮克斯、夢工廠,或宮崎駿的作品。在內地動畫電影票房紀錄頻繁被外國動畫電影刷新的大氛圍下,“做純粹的中國動畫電影”首先遭遇的是信任危機,資金無法順暢進入,行業信心匱乏,項目流產、從業人員外流,進一步導致動畫行業舉步維艱。這部《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精神內核不僅是中國的,更是帶有中國西部文化的烙印,這跟電影導演楊宇本人是四川人分不開的。
也有人把《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成功歸結于它運用了一個觀眾熟知的IP概念。不可否認,動畫電影的有效傳播離不開優質的動畫文本,動畫IP的打造甚至能成為動漫產業發展的關鍵核心,但并非利用熱門IP資源就一定能夠取得成功或受到觀眾認同。國產奇幻電影利用IP概念的多了去了,但很多電影恰恰是觀眾太熟悉了,反而沒了去看的興趣,但動畫電影在中國電影市場上還有很大的挖掘空間。我們可以想見,哪咤這種題材的電影如果是真人版來演繹,效果可能會大打折扣,所以,電影敘事最為精髓的一點還是創新。這種創新,除了內容,還體現在形式手段的創新上,如果沒有創新,無論哪種IP題材,也很難入觀眾的法眼,那么究竟該片還具備哪些值得其它動畫電影學習的成功要素?
1979年上映的《哪咤鬧?!愤B續得到國內外多項大獎,片中的“哪咤”形象是不畏強權、對抗邪惡,“太乙真人”手持塵拂、乘鶴駕臨的仙人形象也深入人心,龍王的跋扈、蝦兵蟹將的不中用等,都襯托并強調出哪咤的俠義與及邪不壓正的主要精神。然而過分的正邪形象塑造卻有角色性格臉譜化之嫌,藝術作品最重要的是服務于當前觀眾、反映時代精神,如果不對中國動畫民族化做進一步探索,就會失去中國動畫民族化創新的動力支撐。所以在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的形象突破性的設計成煙熏妝、黑眼圈、呲牙咧嘴,走起路來搖頭晃腦、說起話來玩世不恭,而頑皮起來則人人害怕又討厭,所有特質和“美麗乖巧”、“溫順善良”這些動畫市場的主流設計相差甚遠。用作者自己的話來說,他們是從100個設計版本中選了最丑的一個,目的就是證明“人不可貌相”這么一個簡單的道理,最后“丑”的哪咤被觀眾稱作“丑萌”,一個“萌”字代表了大家對哪咤的接受與喜愛。當然,該片還不忘塑造出敖丙那樣一個外形俊美、本性善良的男性角色,除了希望跟哪吒形成一個對比,也是對女性受眾心里期待的最好滿足。片中哪咤的父親李靖不再是古板固執的形象,而是有血有肉、深愛自己孩子的父親,“太乙真人”憨態可掬,一口地道川普帶給觀眾無窮的樂趣,由此可知,所有人物的設定有意打破傳統的善與惡、人與妖、神與魔等二元對立的局面。
著名的動畫導演布萊德·伯帝曾經說過:“動畫不是一種類型,而是手段和工具,可以表達出任何類型”[2],這句話同樣適合對《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總結。如果說迪斯尼動畫電影是用古典音樂給世界創造一個又一個關于家庭、友情和愛情的快樂樂章,那么這部電影就是用傳奇故事、愛恨情仇演繹了人世間的千姿百態、善惡美丑,它延續了《哪咤鬧?!防锩娴谋步患訑⑹拢适虑楣澘珊唵蔚姆譃閮啥危阂欢问恰白鳛榉踩巳馍淼哪倪宓谋榻Y局”,一段是“哪咤借蓮花重生的喜劇結局”,它的悲喜轉換的手法有很大不同,悲劇表現手法是宏大的,上升到了公正和正義的精神層面,這種悲劇意識是強烈的,就像德國學者馮克斯.德索所說的:“悲的意識就是對于一切善的所注定逃脫的痛苦的認識,就是與那種從統一中識得最高升華狀態的力量與聯合的認識?!盵3]它與叔本華所說的悲劇“悲劇精神在于引導人們聽天由命”不同,哪咤不是在聽天由命,而是選擇正義,這個正義來自于道德,來自于人性最本真的“是非”認識?!赌倪钢凳馈分械谋矓⑹赂鼮槊黠@,周星馳無厘頭式的喜劇風格在片中讓我們既熟悉又陌生,許多經典的喜劇橋段也運用得爐火純青,這些橋段和套路雖然顯得老套,但經活潑可愛的動畫人物演繹出來又能經得起眾多觀眾挑剔眼光下的考驗,比如太乙真人的四川方言腔調,能帶給觀眾輕松詼諧的氛圍不說,其出處還經得起推敲,申公豹的結巴梗更是將這種反轉的喜劇效果處理到了一個非常嫻熟出色的階段。喜劇敘事的同時卻夾雜著悲劇的意識,比如小哪吒作為魔丸轉世,背負宿命的安排:三年之后要大開殺戒,與世人為敵,所以他從小不受待見,而后就算救人也被誤會,成見就像一座大山難以消除,種種偏見與歧視下,哪咤發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吶喊。哪吒、敖丙、申公豹從各自立場來看都是受害者,他們什么都沒做錯,只因為“偏見”帶來的傷害讓他們成為“壞人”“妖怪”,而持有偏見的人錯了么?好像也沒有。因為人人都畏懼可能傷害自己的東西包括人。這種看似天然難以調和的矛盾在電影里體現的淋漓盡致,較為符合黑格爾的“悲劇沖突觀”,即“悲劇沖突是兩種片面的倫理實體的交鋒”。這種悲喜交加的敘事能夠讓人更加反思人生的現實意義,電影真正意義上做到了融娛樂性與思想性于一體。
動畫的變革與技術發展密不可分,或者說,動畫內容或創意的開發及轉化都離不開技術的支持,盡管近十幾年來我國動畫產量急劇上升,《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大護法》、《大魚海棠》等動畫電影的精致畫面被觀眾津津樂道,動畫的制作技術及后期特效等也有了長足的發展,但是這并不代表中國動畫產業技術的成熟,《哪吒之魔童降世》這部影片的特效工作由20多家小團隊合作完成,這些公司在風云雷電、花草水火等方面的制作上各有所長,看上去各自分工,實則“各自為營”。因為不同公司使用的軟件不同,從業人員的素質也參差不齊,藝術理念不一樣,很容易出現管理和溝通的困難,該片之所以最后能夠步調統一,那是因為導演親自上陣,嚴格把管、死磕所有細節,我們從這部片子的前期制作出現的問題可以看出,中國動畫產業工業流程的不規范與不成熟。
技術的先進與否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動畫影片的創意實現,但有時候光有技術不注重產業化發展或專業化人才的培養同樣于事無補,國產動畫電影相比迪斯尼動畫產業還有一個明顯的差距在于分工不細,所以某些高難度技術特效實現不了,實現不了從根源上說是缺乏這方面的人才,有些編劇不太懂動畫、有些懂技術不懂創意設計,還有一些比如:layout崗位人員,對于影視鏡頭調度,演員走位怎么能更好服務劇情和情緒表達這些非技能的需求儲備就不足,由此造成動畫電影最終視聽效果在設計與實現過程中差距很大??傮w來說,動畫的制作不能簡單的認為擁有先進的CG技術就可以跟國際抗衡,對于動畫人才的需求除了能夠完成高、精、尖的技術還要有一定的動畫素養或審美能力,這些才是目前動畫制作的關鍵因素。
《哪吒之魔童降世》能夠突穎而出,其作品內容本身的高質量以及當前時代的文化適應性是基礎。所以,優質的動畫文本是中國西部動畫產業的發展前提保障,但優質的動畫文本從何而來?對于中國西部地區來說,優質的文本開發離不開對中國西部民族文化的開發,也就是從中國西部地區的民族文學、神話故事、地域特色、人文風俗等方面汲取營養,在自然風光、人物造型、道具制作上都可以有意識的形成特色鮮明的“中國西部動畫學派”,“只有民族的碰上世界的,才能產生耀眼的火花。”[4]在此基礎上再根據時代特點和審美進行的“再創作”,才能讓文化IP擁有源源不斷的鮮活生命力。與此同時,我們反觀日本動漫產業,多在夢想主題的指引之下,“對各種倫理命題、社會思潮、人生哲理、價值取向進行了豐富的探究和闡釋,也構筑起了一個融合世界各國文化的龐大文化體系,以極強的故事性承載了豐富的價值體系建構,形成了較高程度的普及率。”[5]這又觸及國產動畫電影暴露出來的一個根本問題就是動畫電影被誤讀的問題,很多不受待見的國產動畫電影都太過于“照顧”兒童受眾,這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創作者的創意開發,對比《尋夢環游記》、《千與千尋》、《瘋狂動物城》、《功夫熊貓》等國際著名動畫電影,我們可以看出它們既照顧了兒童審美需求,也傳達了對成年人的人文關懷。所以,光憑精美的畫像或簡單的劇情亦或一個熟知的IP概念都是很難真正讓中國動畫產業崛起,中國西部動畫產業同樣如此,只有清晰認識自己的發展癥結、準確的把握自身創作規律并從民俗特色來建構優質的文本、從思想層面上對作品進行把控和引導,才可能提高自己在全國乃至全世界范圍內流通的普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