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武,王季春,蘇曉寧
(吳忠市人民醫院,寧夏 吳忠 751100)
關于《內經》的成書時間一直以來眾說紛紜,有黃帝時期說、戰國時期說、秦漢時期說,不同時期文字所承載的含義及有關醫理記載是不同的,因此確定其篇章的成書時間顯得極為重要。筆者從相關問題出發,以出土簡帛書及傳世文獻為依托,結合相關考證觀點,就《內經》中某些篇章的成書時間得出較為明確的結論。
《素問·五常政大論篇》所載五谷為麻、麥、稷、稻、豆、彘,《素問·金匱真言論篇》所載為麥、黍、稷、稻、豆、彘,《靈樞·五音五味》所載為麻、麥、稷、黍、大豆、彘,《靈樞·五味》所載為麻、麥、粳米、黍、大豆、豬,《素問·臟氣法時論篇》所載為麻、麥、粳米、黍、大豆,豕。
分析《內經》所含五谷各篇的五行相關配屬,發現各篇各不相同,其中對豬的稱法有彘、豕、豬,因此可以排除這些篇章出自一人之手,或后世校定時將五行配屬內容進行統一的可能性,而五谷之豆則無一例外地統一稱豆,未有菽字出現,因此筆者將從以下兩方面進行分析論證。
首先查《內經》全書中對彘、豕、豬的使用頻率由高到低分別為彘、豕、豬。
查閱出土簡帛與傳世文獻。傳世文獻《周易》《詩經》中只用“豕”字;上海博物館戰國楚簡、包山楚墓簡、望山楚簡中亦只用“豕”字,云夢睡虎地秦簡只用“豕”“豬”,且甲種、乙種《日書》之諸良日篇中皆載有“豬良日”;秦一統后的里耶秦簡出現“彘”“豬”,龍崗秦簡、岳麓秦簡、西漢初的漢簡《萬物》、張家山漢簡皆用“彘”字而無“豕”“豬”,之后武威東漢醫簡中出現“豬”字且只用“豬”字。
查傳世文獻,成書于戰國時期的《左傳》有“豕”“豬”而無“彘”;《荀子》中用有“豬”字,秦一統后的《呂氏春秋》及至西漢的《淮南子》《史記》中皆用“彘”“豕”而未用“豬”字,且西漢的《淮南子》《史記》中“彘”的使用頻率高于“豕”;東漢成書的《漢書》中出現“豬”字,《傷寒雜病論》中皆用“豬”字。
在出土簡帛書中,秦一統至西漢早期皆鮮用“豕”,結合出土簡帛書及傳世文獻形成如下觀點:“豕”最早使用,直至東漢中后期鮮有使用;“彘”的使用出現在秦一統之后,在東漢中后期使用較少;在秦一統之前,“豬”字的使用出現,秦一統至西漢早中期,“豬”字在簡帛書及傳世文獻中未被使用,東漢時又被大量使用。西漢初墓葬中出土的簡帛書中,例外的是馬王堆醫書中既用“彘”“豕”又用“豬”字,且“豬”字使用頻率高于“豕”字,其墓葬年代為漢文帝十二年。據有關考證,馬王堆醫書很多篇章抄寫年代不晚于漢高祖在位,因此原內容的成書當更早,故馬王堆醫書中用“豬”字不能說明西漢初期的用字特點。
從出土簡帛到傳世文獻都大量用“彘”的時間范圍為秦一統到西漢早中期,且西漢的《淮南子》《史記》中“彘”的使用頻率高于“豕”,這與《內經》所含五谷各篇中的用字規律是一致的,因此《內經》上述幾篇的成書時間當與《淮南子》《史記》的成書時間相近。
上述《內經》所含五谷各篇中皆出現“豆”字,而未用“菽”字,結合目前現有的考證成果,“豆”字最早用指植物之豆有兩種結論。
第一,錢超塵[1]考證認為,春秋戰國到終秦之世,凡豆類皆稱菽(或通假為叔),至西漢初方才有植物之豆的稱謂。
筆者查出土簡帛書,如云夢睡虎地秦簡、天水放馬灘秦簡農作物忌日相關記載中皆為“菽”或“叔”,及至年代為西漢初的孔家坡漢簡、張家山漢簡、印臺漢簡中亦是如此;江陵鳳凰山漢墓遣策稱豆類作物全用“豆”而無一例用“叔”或“菽”,鳳凰山9號漢墓遣策簡51“繡小囊一,盛豆”,簡52“赤繡小囊一,盛豆”,鳳凰山9號漢墓時代“其上限不能超過漢文帝十六年”[2],鳳凰山其他漢墓的時代也均在文景時期[3];杜陵漢牘中載有五谷之“豆”,居延漢簡、肩水金關漢簡中稱豆類作物時亦均用“豆”。
傳世文獻中有關五谷中豆類作物的記載,在《呂氏春秋·審時》中為“菽”,《史記·天官書》中為“菽”,西漢初高祖在位時成書的《新語》中載有“豆飯菜羹”[1],《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載有“血如豆比五六枚”[1],錢超塵解釋為豆粒。出土簡帛書結合傳世文獻分析,五谷之“豆”的出現當在西漢初,西漢初“菽”與豆共用。
另一種觀點則與馬王堆出土的《五十二病方》相關。帛書中載有“合盧大如口口豆卅,去皮而并冶”[4],此處“豆”字當為五谷之豆。關于《五十二病方》抄寫年代,論證證據較為充分的觀點是公元前三世紀末的寫本,即抄寫不晚于秦漢之際(當早于呂后元年)。但從用字角度,形成于秦一統甚至更早的可能性較大[5],有從副詞使用的角度出發形成不晚于戰國末期的結論[6],如此則將豆字表植物之豆的出現時間推前,這與年代為秦或西漢初的其他出土簡帛中用“菽”或“叔”截然不同成為孤例,綜合看來以錢超塵的觀點為是。
因此,《內經》中有植物之豆的篇章成書時間當不早于西漢初,即使上述關于植物之豆使用的第二種觀點成立,也不影響《內經》含豆篇章成書時間的判斷。在第二種觀點中,植物之豆的使用當在秦一統或之前,若《內經》中有植物之豆的篇章成書于此期,則所列五谷中當有禾。在云夢睡虎地秦簡《日書》中,禾既是五谷的泛稱,又特指谷物的一種而單獨列有良日、忌日。如《日書》甲種《秦除》篇載:“禾良日:己亥、癸亥、五酉、五丑。禾忌日:稷,龍寅;秫,丑;稻,亥;麥?!薄度諘芬曳N《徐》篇載:“五種忌日:丙及寅,禾;甲及子,麥;乙巳及丑,黍;辰(麻);卯及戌,叔(菽);亥,稻。[7]”《秦律·田律》《秦律·倉律》《秦律·法律問答》中,將禾與其他谷物在一起的記載比比皆是,傳世文獻《呂氏春秋·審時篇》中載有“是以得時之禾……得時之黍”[8],可知禾在秦時的重要地位,這種一統后的影響直至漢初,如印臺漢簡、杜陵漢牘中就有禾忌日。傳世文獻《史記·封禪書》載:“古之封禪,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為盛”[9],而禾作為谷物的一種在《詩經》中即有記載?!对娊洝ご笱拧ど瘛份d:“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麥幪幪,瓜瓞唪唪。[10]”《詩經·豳風·七月》載:“黍稷重穋,禾麻菽麥。[11]”《漢書·食貨志》載:“春秋他谷不書,至于麥禾不成則書之,以此見圣人于五谷中最重禾與麥也。[7]”
綜上所述,在出土簡、牘、帛書中,時間斷代在江陵鳳凰山漢墓之前的簡、牘、帛中,除《馬王堆醫書》外,稱豆類作物皆用“菽”,江陵鳳凰山漢墓遣策稱豆類作物時全用“豆”而無一例用“叔”或“菽”,杜陵漢牘始明確載有與其他谷物并列的“豆良日”,可見五谷之豆此時已確;江陵鳳凰山漢墓年代不早于文景之時[3],杜陵為漢宣帝之陵;洛陽燒溝漢墓出土陶倉上書有“大豆萬石,小豆萬石”的文字,洛陽五女冢267號墓出土陶倉上墨書有“大豆萬石”的文字,洛陽西郊漢墓出土陶倉上書有“大豆萬石”的文字,這些墓葬中時期最早的洛陽燒溝漢墓的時間上限為武帝時期;而傳世文獻《淮南子·天文訓》《淮南子·時則訓》《史記》中所載五谷之豆皆為菽,劉安生平約在景帝、武帝期,司馬遷生平約在武帝期,于是出現了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用字截然有異之處。對于此種差異,筆者認為可能是當時官方行文及在朝文人用字以延古、仿古為風,而朝野之外已流行新起之字詞所致?!秲冉洝肥芳d首見于《漢書·藝文志》,《漢書·藝文志》又據《七略》而成?!镀呗浴分行7郊碱悤氖抢钪鶉?,史載??睍r間為西漢成帝河平三年,此時《內經》各篇章當成書;《內經》所含五谷的篇章中皆為豆且多為大豆而無菽,結合前述大量用“彘”字的特點,筆者推斷《內經》含豆字篇章成書時間上限不早于文景之時,下限不遲于成帝之時,接近于武帝時期甚至晚于武帝時期。
惟一例外的是《靈樞·五味》中用“豬”字,分析出土簡帛到傳世文獻“豬”字的使用,并結合對“豆”字的考證,筆者認為《靈樞·五味》的成書當較其他幾篇為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