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鏡花《義血俠血》戀愛悲劇的因果探討

孔祥照

摘要：泉鏡花是日本橫跨明治、大正、昭和三個時代的作家。泉鏡花的作品中充滿濃厚的浪漫主義氣息，利用絢爛優美的寫作風格，深刻反映了社會現實，在現實的沉重壓力下，主人公們的戀愛往往以失敗、殉情告終。泉鏡花《義血俠血》講述了一個愛情的悲劇，本文的目的是通過分析作品中主人公們愛情悲劇的各種原因，論述其詳細的因果關系。供喜歡泉鏡花及其作品的人加深對《義血俠血》這篇文章的理解，并為后來的泉鏡花文學研究者們提供參考。

關鍵詞：泉鏡花;《義血俠血》;戀愛悲劇的因果關系

泉鏡花（1873～1939）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個時代，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有一定影響的作家。《義血俠血》（1894）是泉鏡花開始嶄露頭角的一部小說。泉鏡花一生的作品都映射了他對浪漫主義永恒美的追求，《義血俠血》也不例外，講述了一部感人的愛情悲劇。女主人公白糸（藝名“滝の白糸”、本名水島友）是一名頗有名氣的美麗藝人，在一次搭乘馬車時與馬車車夫村越欣彌邂逅后愛上了他，兩人雖很快便分開了但在不久后的一個夜里再次相遇。白糸得知了欣彌的身世與生活現狀后決心幫助欣彌實現他學習法律的夢想，在白糸的接濟下欣彌去東京讀書。幾年后欣彌快學成了，但白糸預支的工錢卻被飛刀師搶走了。白糸擔心欣彌等錢用，混亂中拿起飛刀師丟下的刀子下決心偷盜，卻因偷盜暴露而失手殺了一對老夫婦，刀子卻留在了現場。警察抓到了飛刀師，飛刀師只承認自己搶了白糸的錢不承認殺人，白糸被審訊時則稱自己沒有被搶。在法庭上白糸遇到已成為代理檢察官的欣彌。欣彌察覺到自己的恩人白糸殺了人，仍堅持審問白糸，白糸出于對欣彌的愛坦白了罪行。白糸被判死刑，欣彌悲于和白糸陰陽相隔，自殺殉情。

本文在是精讀《義血俠血》，查閱關于泉鏡花的文獻，深入了解作者與作品，收集撰寫論文所需要的資料的基礎上，從泉鏡花的成長歷程和思想情結分析其對該作品創作的影響，再從當時的社會背景來探討社會矛盾，從該作品人物形象的塑造來論述造成悲劇結局的因素。最后歸納總結，得出作品最終戀愛悲劇的系統性因果關系。

一、泉鏡花的清苦經歷對《義血俠血》創作的影響

（一）泉鏡花的清苦經歷

泉鏡花（1873-1939）生于石川縣金澤市新下町。父親是雕金師，母親出身于江戶能樂藝人的家庭，泉鏡花從小便受到傳統藝術的熏陶，為其日后浪漫主義寫作風格打下了基礎。明治十年（1877）泉鏡花的妹妹他賀出生，明治十三年（1880）弟弟豐春出生。明治十五年（1882）泉鏡花九歲時，母親生下小女兒后不久便去世，小女兒也被送給別人家當養女。明治十九年（1886）長女他賀也成為別人家的養女，泉鏡花的家人只剩父親、祖母、弟弟。泉鏡花13歲到16歲時在北陸英和學校接受教育。明治二十二年（1889），泉鏡花偶然讀到尾崎紅葉的小說《色懺悔》，感嘆于文學的美妙，下決心拜紅葉為師畢生追求文學。明治二十四年（1893），泉鏡花上京，費盡周折終得以拜在尾崎紅葉的門下。鏡花僅僅比紅葉小五歲，由于父親同樣是工藝人，紅葉對鏡花如同親弟弟一般熱心培養。明治二十六年（1893），在紅葉的強烈推薦下，泉鏡花于《京都日出》新聞上連載了處女作《冠彌左衛門》。

明治二十七年（1894），泉鏡花因父親去世回到金澤，家中只剩年過七旬的祖母和弟弟豐春，鏡花作為家庭的支柱不能拋下家人再次上京。泉鏡花陷入深沉的絕望，但在恩師尾崎紅葉的書信上的認可鼓勵和轉賣到《北陸新報》上的《冠彌左衛門》大獲好評兩件事的激勵下得以重拾自信。鏡花的祖母雖年邁但也剛強硬朗，也勸說鼓勵泉鏡花再次上京。《義血俠血》便是在這種環境下泉鏡花在老家金澤執筆完成的，泉鏡花以《義血俠血》開辟道路再次上京，經尾崎紅葉修改后，于《讀賣新聞》上發表。

（二）泉鏡花的清苦經歷對創作的影響

泉鏡花二十二歲時喪父不得已回到金澤這段時間，曾給紅葉寄過去自己創作的《夜明之前》（經紅葉修改后，更名為《夜半鐘聲錄》發表），這部作品基調壓抑陰暗，泉鏡花自殺的愿望彰顯無遺。

從泉鏡花這段夢想中斷、生活無著的經歷來看，鏡花和《義血俠血》男主人公村越欣彌對自己身世的自述不禁有些相似重合的地方。根據村越欣彌的自述，在《義血俠血》故事開始的三年前，欣彌在追尋夢想的途中由于父親去世而不得已放棄學問，自覺到自己必須成為家庭經濟支柱，靠著小時候曾和父親學習過的馬術成為馬車車夫來維持生計。欣彌也說自己不是生來就是馬車車夫，在塵世中隨波逐流，無法心想事成。表達出了現實壓迫、愿望無法實現、不甘心但又無可奈何，深深的無力感。可以看出男主人公欣彌正是以泉鏡花自身為原型而創作出來的人物。

如前文提到的使泉鏡花從絕望中振作起來，下定決心重新上京的理由主要有三個，處女作的成功、恩師的認可、祖母的鼓勵。在《義血俠血》中，欣彌被白糸鼓勵，白糸答應接濟欣彌學費，非常積極地勸欣彌，欣彌終于才下定決心上京。從該劇情橋段可以明顯看出祖母勸鏡花上京這一鏡花真實經歷的影子。

泉鏡花幼時喪母的經歷對泉鏡花的思想、寫作風格有很大的影響。筆者認為泉鏡花對母性的思慕和憧憬在《義血俠血》中女主人公白糸上也有所體現。雖然作品中男主人公欣彌是二十六歲，比二十四歲的白糸較為年長一些，但創作《義血俠血》時的明治二十七年（1894）鏡花自身才二十二歲，白糸相對于鏡花來說是年長的女性。而且在作品中白糸和欣彌互相提到年齡時，白糸認為作為男性的欣彌還很年輕，身為女性的自己卻自稱為老太婆，完全是一副年長者自居的架勢。白糸出于愛愿意無償資助欣彌上學，她認為欣彌學成便是對她的報恩。欣彌不愿這樣平白受恩，非要讓白糸許一個能讓他來實現的愿望。白糸說出自己的愿望是希望欣彌像對待家人一樣疼愛自己，從這里可以看出白糸的愛不是狹隘的、獨占的，不只是簡單的戀愛之情，其中也包含了女性特有的母性。再者供人上學讀書這種責任擔當本就是應該由長輩承擔。因此可以發現泉鏡花幼時喪母對《義血俠血》也有一定的影響。

二、社會背景與矛盾對《義血俠血》創作的影響

（一）婚姻制度存在的矛盾

《義血俠血》的背景和它的創作背景都是處于當時的明治時期。1868年的明治維新引入了西方自由平等的思想，廢除了傳統時代士、農、工、商的階級制度，但在家庭制度、婚姻制度等舊傳統上仍然比較保守，沒有得到合理的改進，比如男尊女卑、父系家長專制（家長過分擁有干涉子女人生的權利）。在《義血俠血》中，女主人公白糸是一名藝人，四海漂泊賣藝為生，沒有固定的居所、家庭，相對而言倒是非常自由，沒有什么能約束她的規則。男主人公村越欣彌的父親已經去世，欣彌是一家之主，對他來說也沒有特別的束縛。白糸和欣彌之間的愛情，看似被設定成沒有明顯的艱難險阻，但筆者認為這是泉鏡花有意而為之。故意沒有將過重的枷鎖設給男女主人公，再通過他們最終的戀愛悲劇來反諷當時社會愛情觀、婚姻制度的不合理。相對自由的情侶在社會壓迫下都落得如此田地，那些身上有擔負、有制約的人更是令人無法樂觀。泉鏡花是一個對待戀愛觀、婚姻觀有著強烈主張的人，在創作《義血俠血》后不到一年便在《太陽》雜志上發表了《戀愛與婚姻》一文，陳述了他對婚姻制度的不滿。又一個月后，在鏡花出版的作品《外科室》上，這一觀念再一次清晰地表達出來。由此可見當時的家庭制度、婚姻制度對《義血俠血》的創作有相當的影響。

（二）教育制度存在的矛盾

明治時期，政府認識到了教育的重要性，向西方學習，通過頒布了“學制”、注重重點大學建設、推行封建主義教育等措施，大力發展教育。可是在當時的社會環境背景下，人們生活水平不高，能夠繳納學費接受教育的人是有限的。《義血俠血》中白糸勸欣彌上京讀書學習法律，學校的原型無疑是明治政府1877年建立的第一所現代化大學——東京帝國大學。雖說明治維新后，人們漸漸意識到了知識的重要性，政府也大力推廣初等教育，可即便如此教育仍沒有被廣泛普及，當然能夠進入大學學習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作品中男主人公欣彌是武士階級家庭出身，才有幸在年輕時接觸到法律這一門學問，雖說一度因父親去世半途而廢但卻給欣彌的心中埋下了夢想。當時社會人們的思想觀念也是認為有學問的人更杰出更優秀。在作品第六章中，作者為了引入學成后欣彌的形象，用“紳士”一詞來形容他。第六章末尾，紳士欣彌偶然遇到了一個之前馬車公司的同事，這位馬車公司的老員工認出欣彌后驚嘆欣彌有了出息，連對欣彌的稱呼都改成了“様”。通過描寫這位老社員的感嘆唏噓，鮮明刻畫了學業中斷的馬車車夫欣彌和完成學業后的紳士欣彌的對比，體現出來了社會教育制度的矛盾。可知明治時期教育制度和《義血俠血》的創作也有一定的相關度。

三、《義血俠血》人物形象塑造及其悲劇的發生

（一）滝の白糸的人物形象

白糸是鏡花在《義血俠血》中塑造的最主要的人物。整篇文章都是圍繞著白糸展開故事情節。白糸經歷了浪漫的戀愛，與心上人許下約定，可在關鍵時刻遭到搶劫，心理上被逼到絕路的她終為了愛而染指犯罪，最后又因為愛而自招罪狀被繩之以法。筆者想提出，白糸這一形象是泉鏡花對明治時期被社會壓迫的婦女思索后的產物，不僅代表了作者對社會制度的不滿，更是由白糸是“因愛而死”這一點上體現了作者對愛情永恒美的追求。從白糸身上可以看到許多女性所擁有的優秀品質。白糸把別人錯看成欣彌急急忙忙追過去，而且她在與欣彌互換書信一段時間后將自己的署名改為村越友，能看出她和當時女性一樣向往愛情。此外，在月下石橋那一經典的浪漫場景，白糸看到靠在橋扶手上睡覺的欣彌，將自己的毛毯給欣彌蓋上，體現出了女性特有的溫柔善良，在和欣彌說話時還表現出了嬌羞可愛的一面。第四章有介紹，白糸豁達、不愛幕虛榮、潔身自愛，不僅替心上人欣彌支付學費還連欣彌的老母親一起供養。宛如一個理想女性的形象，善良、自信、美麗、溫柔、寬容。

白糸又不單純只是一個善良美麗的婦女形象。成為代理檢察官的欣彌在法庭上遇到的白糸，如同殘花敗柳一般憔悴、面色蒼白、消瘦、頭發散亂，毫無生氣。與月下石橋上那個理想女性形成強烈反差。白糸作為一名自由的女性，在當時社會無疑是一種異端，代表著泉鏡花對社會的反叛心理。而違背了社會風氣流向的白糸受到來自社會的壓迫，淪落成犯罪者的死寂陰暗形象。最后白糸又忠于自己的愛向著欣彌招出了罪狀，獲得了解脫也實現了愛的永恒美。

（二）村越欣彌的人物形象

村越欣彌是《義血俠血》中的另一個主要人物形象，雖然對欣彌的描寫刻畫遠不如白糸那么詳細生動，但欣彌仍在全文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欣彌象征著正直、刻苦、誠信、正義，也有一些死板。欣彌作為馬車車夫時斷然拒絕收小費，在白糸提出無償幫助他時義正言辭堅決要求白糸對自己提出報恩之法。從這些事情來看，可以得出欣彌為人非常正直、講信用講道義。努力學成當上檢察官的欣彌察覺到白糸是為了供他上學才殺了人，一生為人正直誠信的欣彌必定擁有極高的職業素養，鐵面無私，不可能舞弊犯罪者。而白糸則是他尚未報恩的恩人兼心上人，若將白糸繩之以法則自己永遠無法報恩、無法和白糸在一起。在法律正義和人情正義的激烈碰撞下終還是優先執行了法律。而欣彌自己也信仰崩潰，但求和白糸陰間相見而選擇了殉情。欣彌的自殺和法國浪漫主義小說家雨果的《悲慘世界》中沙威警官的自殺有些相似，兩者都是因為法律而信仰崩潰的悲慘例子。但在欣彌這，法律勝過了感情，體現了明治社會對樸實正直人民的無形之迫害，與白糸這一形象相輔相成共同反諷了當時社會上戀愛的困難以及體現泉鏡花自己對永恒美的追求。同時也表達出了泉鏡花自己在創作該作品時，在他內心中對文學的追求和對家人的責任間的矛盾。得出上述多重原因造就了村越欣彌的悲劇。

（三）飛刀師及老夫婦的人物形象

作品中對飛刀師這一人物描寫很少，但他對劇情的推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是改變男女主人公人生方向的罪魁禍首。筆者認為對飛刀師人物形象的解讀可以從兩個角度入手，一種是從施害者的角度分析，飛刀師和他的同伙們幾個大漢去搶白糸這樣一個弱女子，可以解讀成飛刀師代表來自社會上的不合理壓迫;另一方面，作品第四章中有介紹流浪藝人這一行業的收入極度不穩定，可以猜測飛刀師也是受社會壓迫的受害者。但無論怎么理解，都是飛刀師把社會的壓迫施加給男女主人公，造就了他們的悲劇。

而關于老夫婦，他們的死即是毀滅白糸的“業火”。白糸是擔心報警也找不回來預支的那百余元錢才產生了偷盜的想法，把偷盜付諸行動卻失手殺了老夫婦，諷刺的是從第六章馬車上乘客的閑聊中可以知道飛刀師一伙人因為形跡可疑，當晚便被警察抓住。可以認為造成老夫婦的死亡的主要因素是白糸，因此筆者認為老夫婦的形象象征了年輕男女追求愛情所種下的罪孽。因為家庭制度的原因，實現不了愛情的年輕男女經常選擇私奔，這正與偌大宅邸里的兩個孤寡老人形象不謀而合。

四、總結

綜合本論文所論述的各種導致《義血俠血》戀愛悲劇的因素。可以得知，在當時家庭制度、婚姻制度、教育制度等仍然不夠完善的社會背景下，人們無法樹立正確的戀愛觀等思想觀念。《義血俠血》是以追求愛情至上、永恒美為人生信條的泉鏡花在這種環境下，結合自身回到金澤那段時間的實際經歷所創作出來的作品。筆者通過解讀作品人物形象，認為作者泉鏡花通過安排白糸和村越欣彌兩個代表愛情的正面人物形象最終走向愛情的悲劇來表達自己的思想觀念，即《義血俠血》的結局是有意設置出來的不可避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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