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
摘要:陸游詩詞中涉及飲食的篇目有三千余首,通過對其飲食詩詞的研究,探究詩詞背后的哲學思想和文化內涵,展示陸放翁十年宦游與山陰閑居的真實狀態,以及宋代經典飲食文化。
關鍵詞:陸游;飲食文化;鄉愁;養生;哲學思想
古之文人墨客多老饕,前有蘇軾,后有陸游。據學者姜新統計,陸游詩詞中涉及飲食的篇目有三千余首,可謂“知味者”十足。過去,人們對陸游詩詞的研究,多集中在題材內容、詩學理論、藝術特色上,而對陸游飲食詩詞所表現的飲食文化以及蘊含的哲學思想研究甚少。
食者,性也。陸游不僅僅是有馳騁沙場之志的愛國詩人,還擁有熱愛生活、寄情飲食的眷戀之情。其筆下的人間煙火不僅展示了陸放翁最真實的生活狀態,也展示了傳神經典的宋代飲食風貌。
一、“鱸香菰美,秋風又起”:鄉菜與鄉愁
思鄉、懷鄉之情自古有之。從文化哲學的角度來看,鄉愁是一種每個人的普遍體驗,它與人類的現代化進程相伴相生。特定的文化形態形成之后,便會深入血脈,形成人的一種特有思緒。
(一)“十年流落憶南烹”
淳熙五年,已經五十四歲的陸游結束十年宦游生活,從四川任上東歸臨安。思鄉心切的陸游寫下《南烹》這首詩:“十年流落憶南烹,初見鱸魚眼自明。堪笑吾宗輕許可,坐令羊酪僭莼羹。”
宋南遷之后,杭州多數飯店由南渡之初來自開封的后人經營,不論是舊京師的老字號還是傳統的“北饌”,都是北方的文化南移。北方中原文化滲透讓陸游不安,不以“羊酪僭莼羹”的現象為然。在陸游心中,純正江南味還是“鱸肥菰脆調羹美”。不止是陸游,眾多江南游子都把鱸魚、莼菜、菰米視為舌尖之味,心中之情。
陸游在蜀地做官時,不無想念家鄉之味:不論是“自古達人輕富貴,倒緣鄉味憶回鄉”,還是“淡云出岫發何日,野味爭如鄉味醇”,筆下詩詞始終流淌著鄉味鄉情的美好。十年蜀地宦游經歷,讓他“盡道錦里繁華”。但蜀地雖好,也只能“嘆官閑晝永,柴荊添睡。清愁自醉。”
相比宦游的清閑愁緒,家鄉江浙的魚米風情讓他始終念念不忘,然返鄉無果,只能“空悵望,鱸香菰美,秋風又起。”
鱸魚是最能代表江南的美食,透過白嫩鮮美的魚肉仿佛能嗅到獨屬于江南水鄉的個中滋味。鱸魚以松江四鰓鱸最為出名,蘇軾的《赤壁賦》和西晉張翰的《秋風歌》都有精致描寫。陸游同樣也“動歸思”,但卻不能學張翰駕車返鄉,只能“空悵望”。
菰菜,水生植物,嫩莖稱為“茭白”、“雕胡米”等等,在江浙鄉土風味飲食中占據重要地位。李時珍《本草綱目·轂二·菰米》、《西京雜記》、南朝沈約的《詠菰詩》、宋代袁說友《和林子長種菰韻》、《泊吳江食莼鱸菰菜》,對菰菜的營養與美味,都有詳細描述。
陸游筆下,鱸魚和菰菜是典型的山陰風味。《初冬絕句》有“鱸肥菰脆調羹美,麥熟油新作餅香”,剛甩來的鱸魚肉質細白,鮮嫩肥美,茭白爽脆可口,二者烹湯再配上用新榨的油煎好的成熟小麥做的麥餅,傳神描寫讓人食指大動。鄉土風味讓他頓感“自古達人輕富貴,倒緣香味憶回鄉”。有此美食,誰人不思鄉?
(二)“箬蓬水鄉情”
陸游出生的紹興江陰縣,是具有“悠悠鑒湖水,濃濃古越情”的魚米之鄉。說起江南,就離不開一個“水”字。今學者白瑋在《中國美食哲學中的本味》中指出味之本即以水為本。《呂氏春秋》中,伊尹有一句經典論斷:“凡味之本,水最為始”。
江南水鄉,江河湖澤星羅棋布,“暮煙千嶂,處處聞漁唱”,漁夫駕一葉扁舟,倚一竿風月,披一蓑煙雨。這種獨具江南隱逸之美的意境深深刻畫在陸游的腦海中,常以“無名漁父”自比,懷念家鄉“筆床茶灶,自適筍與煙艇”的生活。
在這里,人們過著靠水吃水的生活,而最撩人之味也來自于水中。“村村做蟹椴,處處起魚梁”,所謂“蟹椴”則是“鄉人植竹以取蟹,謂之蟹椴”。蟹應時而生,魚蝦則是一年四季常有。陸游在《鷓鴣天》中寫道“歌縹渺,櫨嘔啞,清酒如露鲊如花”。
《說文·魚部》說“:鲊,藏魚也。”鲊是古人為了防止鮮魚變質,以鹽、紅曲等料腌制的腌魚。南朝的王融也寫過鲊魚之美的詩。陸游筆下,鲊魚不僅味美,擺盤也很好看。如花一樣的“鲊”是五代十國時期的名菜。宋代陶谷《清異錄》也有記載,做法是把魚肉片成牡丹花花瓣形狀后腌制、蒸熟,最后擺盤為牡丹花的形狀,菜味美而形更佳。
不論是“香甑炊菰白,醇醪點蟹黃”,還是“釣得紫鱖魚,旋洗白蓮藕”,都極具水鄉氣息的船家菜,伴隨裊裊吳音,道道水紋,時刻蕩漾在陸游舌尖心頭。仕與隱成為了對立沖突的矛盾,可仕則仕,不仕則隱,這也能側面反映出“隱”不過是當時壯志未酬、懷才不遇的逃避產物,欲罷而不甘心。
《和范待制秋日抒懷二首》中他寫道“欲與眾生共安穩,秋來夢不到鱸香”,蕭瑟秋風喚起陸游莼鱸之思,漂泊異鄉、倍感孤寂。人在最孤獨、最失落的時候才最想家,鄉愁傳達的不僅僅是文化歸屬和文化認同,還是對往事的顧盼,是生活的根。水鄉、鱸魚、莼菜、菰菜,這些最典型的江南水鄉的符號深刻在陸游的血脈里,成為了滿口腹之欲、飽鄉土之思的根基。
二、“綠蔬丹果薦瓢尊”:老饕的智慧
在陸游創作的大量反映“農家菜”的詩詞中,對各式應時而生的蔬菜不吝美言。比如《菜羹》中,他寫道“青菘綠韭古嘉蔬,莼絲菰白名三吳。”春韭秋菘,蔬菜應時而食才能知曉菜之本味。《論語·鄉黨第十》中“失飪不食,不時不食”講的是中華民族應時令、按節氣吃東西的民俗傳統。不論是家鄉紹興,還是宦旅四川,都能找到陸游應時而食的詩篇。
《蔬園雜詠·菘》云:“雨送寒聲滿背蓬,如今真是荷鋤翁。可憐遇事常遲鈍,九月區區種晚菘。”菘,是青菜的一種,江南多指黃芽菜或者白菜,種植時間一般在農歷九、十月間,所以叫“晚菘”,葉如淡黃色,秋末可食,柔軟甘美。冬日霜打雪壓菜更鮮甜,范成大在《田園雜興·菘》中就有描寫。
“吳地四時常足菜,一番過后一番生。”初春之后,各種野菜破土而出,“野蔌山蔬次第嘗”,嘗完晚菘嘗油菜,嘗完油菜嘗芥菜,而所有綠蔬中陸游最喜薺菜。在他看來,初春芥菜鮮嫩當時,與牛羊肉相媲美也不遜色。他專門寫了《食芥十韻》,分享吃薺菜的方法:“候火地爐暖,加糝沙缽香”,薺菜和米糝熬煮成一缽砂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