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岳靜
(作者單位:平頂山市文化藝術中心)
“一出世便受到了奴役,襁褓中被釘上了鐐銬。” 支離破碎的波蘭讓無數兒女悲慟,鐵蹄下的斷壁殘垣撞擊著多少絕望志士的心房,他們以血肉為盾、化靈魂為矛,在戰火硝煙中砥礪前行,用生命發出最動人的吶喊:“無論這痛苦有多大,可還有更大的痛苦——人民的苦難,個人幸福之上還有更大的幸?!嗣竦男腋?,為了它才值得斗爭,為了它才值得獻出一切!” 它是密茨凱維支書寫一生的家國情懷,是肖邦譜寫一世的血色浪漫。
1830年11月7日,年僅20歲的弗雷德里克·肖邦迫于沙俄的威壓,手捧老師埃斯內爾贈與的鄉土流亡法國。同年12月,亞當·密茨凱維支參與策劃的華沙起義震動了世界。得到訊息的肖邦在信中向朋友熱烈地訴說著返回祖國的祈愿和復國成功的希翼。1831年 7月華沙革命被沙俄鐵騎血腥鎮壓如千斤重錘般敲碎了肖邦的心房,他用盡全身力氣揮筆寫道:“神啊,請掀翻這片土地,吞滅那些罪人!在民族存亡之際,赤手空拳的我卻不能為祖國民族而戰,只有鋼琴可以訴說我的靈魂,音樂可以吐露我的心聲……波蘭不會亡、絕不會亡!”悲憤的肖邦在1831-1842年之間創作了一組富有挑戰性的鋼琴作品——四首敘事曲,以第一敘事曲最為著名。這部作品用波蘭愛國詩人——亞當·密茨凱維支的敘事長詩《康拉德·華倫洛德》(1828年創作)為腳本創作的瑰麗樂章,向世界奏響了波蘭絕不滅亡的民族誓言。
《康拉德·華倫洛德》——立陶宛史詩,密茨凱維支最恢宏浩瀚的愛國主義詩作。講述了公元十一世紀普魯士“十字軍”東征吞并立陶宛,王子康拉德·華倫洛德在年邁密使的扶持教導下,為了國家民族和人民的希望,祭獻出年輕生命和寶貴愛情復國成功的動人詩篇。交叉出現的兩條家國與個人主線,在詩人巧妙地設計下構成整部作品最有張力與戲劇沖突的元素,為蕩氣回腸的悲劇結尾埋下伏筆,成就了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壯麗史詩,它是無數波蘭人民反抗異族壓迫的精神食糧。
為了準確再現英雄史詩的血色浪漫與家國情懷,作曲以奏鳴曲式為藍本將變奏與回旋技法融入音樂架構,用兩條帶有典型波蘭民間音樂風格的旋律線呈現出矛盾又統一的音樂發展脈絡,用精雕細琢的織體、富于明暗變化的和聲進行、不斷變換的(如6/8、6/4等復拍子)舞曲節奏和復調技法創作出極具音樂律動和自由抒情,兼具戲劇性元素和交響樂規模的大型單樂章器樂獨奏體裁——敘事曲,無論在曲式結構的設置,文學內涵的表達,作曲技法的創新等方面都臻于完善,給浪漫主義音樂的創作帶來深遠影響。
《第一敘事曲》g小調,OP.23,起草于1831年,完成于1835年。聽!建立在降A大調主和弦第一轉位:低沉壓抑的上行分解那不勒斯和弦,猶如奔赴刑場時康拉德腳上直擊心弦的聲聲鐐銬。看!回望短暫人生路的康拉德,在這幅極具視覺沖擊憂郁而熾烈的灰紅色畫面中緩緩仰首,舒緩而繾綣的下行級進音從空中傾瀉而下,今日暫別的英雄這是為你吟唱的最后一曲,緩緩流淌的歌聲啊,你將把立陶宛心愛的孩子推向何方?
三種性格并行的呈示部包括主部、連接部、副部,以動蕩不安的6/4拍節奏為基調,主部主題在g和聲小調那不勒斯和弦終止式的作用下,用嘆息般的下行音調和半音行進將康拉德的往昔置入鏡頭,緩緩述說著往日的悲歡苦楚。一串慌亂不堪的下行模進與細碎交替行進的切分延長音使連接部的空氣變得緊張焦灼,作曲家巧妙地運用分解和弦與短琶音將主人的矛盾心理擴大化,利用跳轉B大調的契機收緊情緒,傳神的復刻密使不辱使命在民族覆滅的危急關頭用千萬悲鳴中的立陶宛戰士激醒康拉德心中那頭沉睡的雄師。隨著四、五度音程的引入,空氣中的動蕩不安漸漸消散,不穩定半終止式的開放收束,實現了主副部的無縫對接,潤物細無聲般地帶領聽眾進入未知的情節發展。建立在E旋律大調特性音程的運用和Ⅰ—Ⅲ—Ⅴ7—Ⅰ終止式的重復使用增強了音樂溫暖柔和的小調色彩,鞏固了副部情緒明快綺麗的行進動力,優美纏綿的詠嘆將思緒帶回戰爭前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展開部由主部、副部和插部組成,傾向于英雄形象與矛盾沖突的刻畫渲染。第一部分在不改變主部主題材料節奏、節拍、速度、和聲輪廓等音樂元素的情況下,運用高超的復調對位(主題變形、模進、倒影)與和聲技法,在上行四度轉調(E旋律大調轉到下屬方向的a和聲小調和a旋律小調)上展開自由性格變奏。好似戰前奏響的聲聲號角,推動故事發展的內部動力,增強情節行進的戲劇沖突。副部主題與變奏分別位于E大調和A大調上,作曲家運用力度的強烈對比、伴奏織體的交替變換、對和聲進行徹底改造,使優美綿長的主題變得鏗鏘有力充滿英雄氣概,用連續上行的八度半音階引入插部。插部由兩部分組成,建立在E和聲大調的幻想即興段如勢不可擋的滾滾波濤,用迅猛有力的低音律動增強音樂的緊張度。在旋律與和聲模進的共同作用下推動音樂轉入屬調,為戰爭形勢的錯綜復雜和被苦惱交織主人公的矛盾心緒的準確表達埋下伏筆。
為了平衡總結作品的龐大架構,中和展開部的戲劇沖突,作曲家對動力性再現部加以革新,反其道而行之,采用倒裝模式創作來滿足音樂發展的內部動力需求,這也是整首敘事曲架構中的最大亮點。再現部由副部、結束部、主部三部分組成。建立在E大調上的副部,為平行復樂段結構,延續呈示部的布局設置,突破傳統寫作局限,不對調性做回歸處理延遲解決調性矛盾,僅對高音區適度擴展,稍稍加強音樂的力度,用連續三次出現的五連音樂擴充句規模,賦予音樂一氣呵成的恢宏氣勢。調性布局為E-g的連接部,用呈示部結尾的音樂材料實現主副部的鏈接, 為主部再現做屬準備。規模較呈示部縮減一半的主部再現,在屬持續音上完成動力再現,用緊湊的六度、四度、三度雙音交替行進讓音樂在激烈的情緒里奔騰翻滾。一步步的緊逼將要為誰宣讀死神的詔書?
具有較大規模的獨立尾聲是全曲的第二個高潮,4/4拍,收束三段式結構。采用全新的主題材料,將弱起節奏植入完全終止和聲,如狂風巨浪般席卷而來的激情象征著大無畏英雄精神鼓舞下的民族風暴。急速的上下行音階式走句用E—#F的特性和聲,再現康拉德瓦解敵人內部勢力贏得戰爭勝利的恢弘畫面。收束部采用呈示部主部主題的雙八度音調寫法,用由慢到快同向反向交替出現的上下行雙八度音階行進,展現狂風暴雨的激情與悲喜交集的沖突,爆裂般的巨響象征著脈搏停止前英雄對祖國和同胞最后的眷戀,和嘴角那絲拼盡全力不曾再現的釋然微笑。這首富有民族精神氣質的英雄頌歌是為波蘭民族斗爭而譜寫,這場康拉德用生命演繹的血色浪漫和愛國情懷,鼓舞所有波蘭愛國志士同仇敵愾、共赴國難。它是肖邦最為悲壯、最具戲劇力量的作品之一。
未惜頭顱新故國,甘將熱血沃中華。憶往昔,八年抗戰,貧窮積弱的中國以血肉之軀和鋼鐵般意志,以氣吞山河、視死如歸的犧牲精神,抗擊侵略救亡圖存,奏響了氣壯山河的英雄凱歌。這部作品表達的民族氣魄和愛國情懷需要我們時刻謹記,愛國主義民族精神的繼承和發揚是創作《g小調第一敘事曲》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