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晶晶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東北亞區域合作的開展始終隨著朝鮮半島安全局勢的變化而起起伏伏。當前,在中朝關系正常化深入發展、美朝對立趨于緩和并舉行高峰會談、半島北南雙方一年之內舉行三次首腦會晤并使半島和平機制曙光初現的大背景下,東北亞區域合作構想再次被提上日程,東北亞秩序正在迎來重構的歷史性機遇。如何看待和解讀當前東北亞局勢新變化、如何應對遲滯東北亞秩序重構的負面因素、中國應采取何種策略推動東北亞秩序重構,成為當前中國國際戰略擘劃中亟需解決的重大問題。
當前,東北亞地區秩序正在迎來重構的歷史性機遇。
從安全秩序層面看,朝鮮借2018年2月平昌冬奧會發動“微笑外交”,美國走出“外交險棋”,半島局勢因之峰回路轉,朝核“枯棋”得以走活,東北亞安全僵局從劍拔弩張一變而為折沖樽俎的積極進程。盡管這個進程依然一搖三擺,有關各方依然各懷心思,但當下的東北亞確實遇到了擺脫戰爭陰霾、重構安全秩序的重大機遇。而區域內利益悠關方均致力于從格局變動的外在之形,推知秩序發展之勢,無一不在因勢而謀,尋找路徑與方向、尋求共識和動能,以便利用地緣政治棋局的嬗變,盤活外交資源,拓展安全空間,突破美日韓與中朝俄抗衡的對立格局。
從經濟秩序層面看,近年來,在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的同時,韓國也先后提出了亞歐倡議、九橋戰略規劃、東北亞鐵路共同體倡議;俄羅斯愈加關注東北亞開發;隨著朝鮮半島形勢緩和,中日韓自貿區再次被提上日程;朝鮮在推進無核化進程的同時,將國家戰略重點轉向經濟發展。這些進展為東北亞區域合作奠定了基礎,以東北亞國家為主重新構建地區格局與秩序的進程已經啟動。
從地緣政治格局看,有兩方面的因素推動了東北亞地區秩序的重構:第一是因為朝鮮擁核,成為事實上的核武國家之后,東北亞地區的既有核大國實際上承認與接受了這樣一個現實。第二是由于美國在“美國優先”的旗號下提出了“印太”等新的地緣政治概念,促成了本地區各國相關政策的調整,以期尋找并獲得對自己更加有利的地位。
從地區國家意愿的層面看,以往的東北亞秩序是外力建構的。在這種外力建構的秩序中,美日同盟、美韓同盟是重要組成部分,但朝鮮問題無法得到化解。而隨著地區和國際形勢的變化,當前東北亞國家之間相互依存的程度前所未有地加深,因而開展更高層次合作的愿望和訴求也前所未有地增強,這讓東北亞秩序具有了突破以往框架的可能性。
從地區國家間合作的現實條件看,首先,東北亞主要國家中朝韓日都屬于儒家文化圈,這為東北亞合作提供了深厚的文化基礎。其次,中日韓之間經濟具有很強的互補性,一些域內國家之間的合作程度與水平已經高于其同域外國家的合作。此外,美國在“美國優先”理念指導下的戰略收縮也為東北亞秩序重構創造了有利條件。
縱觀東北亞歷史,地區合作進程每每在向好之際出現逆轉。東北亞區域合作要走出歷史循環的“怪圈”,就必須克服不利因素,防止出現大的反復。
美國因素是阻礙東北亞合作進程的最大負面因素。美國對東北亞戰略格局的演進始終發揮著牽引作用。基于朝鮮半島的分治局面,美國在美韓、美日兩個安全同盟支撐下,通過朝鮮半島來牽引東北亞戰略格局走向,并認定中國、俄羅斯等主要大國均不愿見到朝鮮半島實現統一。因此,美國要做的就是在東北亞出現合作互動趨向時,挑動朝鮮半島的安全神經,保持適度緊張,進而遲滯東北亞區域合作的開展。自20世紀90年代至今,幾次朝核危機導致半島局勢陷入對峙—緊張—對話—再緊張的惡性循環,牽動東北亞戰略格局跌宕起伏,相關國家關系也在對立與對話間往復,這些都反映出美國以朝鮮半島問題牽引地區格局走向的基本戰略。
從目前情況看,即使朝鮮表現出解決核問題的足夠意愿并保持開放姿態,美國也并不愿意半島問題得到根本性解決。因為半島和平機制的建立將使美國難有借口繼續維持在半島的大規模軍事存在,進而危及以美日、美韓同盟為基礎的美國主導的整個東亞安全格局。因此,美國在推動解決朝核問題時,對半島和平機制建設僅僅在口頭上表示歡迎,而其對朝鮮施壓的政策并未放松。美國對朝鮮壓拉并重,目的就是主導東北亞新格局的演變。一旦東北亞出現脫美傾向,美國隨時可以找出借口制造緊張,遲滯東北亞區域合作進程。
為最大限度抑制美國的負面影響,必須大力促進東北亞自主合作進程。一要大力推進朝核問題解決,不受貿易戰干擾,支持美國通過外交途徑解決朝核問題的立場,抓緊與美開展政策協調,阻滯美國發動對華全面遏制。二要充分考慮美國在東北亞“遏華”與“壓日”的雙重作用,不宜公開提出徹底消除美國在東北亞軍事存在的主張,應堅持“太平洋足夠大”的觀點,在地區秩序重構初期穩住美國。
領土主權爭端也是影響東北亞區域合作開展的重要因素。無論是釣魚島問題,還是“北方四島”(俄稱“南千島群島”)問題,東北亞地區存在的主權爭端是可能打斷東北亞合作進程的巨大隱患。東北亞國家內部應該特別注意降低分歧、凍結爭端,學習借鑒歐盟的相關經驗,不要始終在主權框架下考慮解決分歧的方案。主權框架是一個零和博弈的框架,在這個框架內,相關問題是無解的。

2018年12月18日,完成朝韓對京義線和東海線鐵路路段聯合考察的韓國列車返回韓國都羅山站。在此次聯合考察過程中,韓方列車在朝鮮路段行駛距離達2600公里。
作為地區大國,中國在東北亞地區秩序重構中的作用舉足輕重。中國應主動推進東北亞秩序重構,在著眼長遠、謀劃全局的同時,從細微處著手,精細化推進,做東北亞秩序重構的促進派和引領者。當前,推動東北亞區域經濟一體化,是中國推動東北亞秩序重構的重要路徑。
一是擴大“一帶一路”的覆蓋范圍。目前,中國的七個經濟特區沒有一個在東北地區,“一帶一路”規劃也沒有覆蓋東北亞國家。因此,中國應提高東北亞地區在國家整體戰略布局中的地位。如果把作為“一帶一路”旗艦項目的中巴經濟走廊視作助力中國發展的西翼的話,那么東北亞區域合作就是未來推動中國發展的東翼。東西兩翼同頻共振、比翼齊飛,中國才能實現和平崛起。通過“一帶一路”,把東北亞國家連通,不但可以振興中國東北老工業基地,也有望使東北亞經濟圈成為超越歐盟和北美的世界第一大經濟圈。
二是努力打造東北亞經濟圈。在2018年9月舉行的東方經濟論壇上,習近平主席明確將中俄關系、“一帶一路”建設和東北亞地區合作掛鉤,提出了構建東北亞經濟圈的倡議。打造東北亞經濟圈,應本著循序漸進、先從非敏感領域和低層次領域入手的原則。比如,中日之間可以從節能技術、燃料電池技術、火力發電的脫硫技術這三個非敏感領域入手開展能源合作,為培養未來能源共同體積累經驗。同時,可以考慮在中國新疆打造“亞洲能源物流論壇”,與海南的博鰲論壇遙相呼應。相關國家可以在這個論壇上探討在能源、物流等議題上的合作。
中國在引領東北亞秩序重構過程中,尤其需要處理好與周邊國家的關系問題。中國在一些地區性論壇、機制中發揮引領作用時,要講究藝術、消除誤解。中國可以成為一個領導型國家,但不必追求在所有領域、每一件具體事務上都成為領導者。中國支持東盟在東亞合作中發揮領導作用的經驗,同樣適用于東北亞區域合作。在某些具體事務上可以讓其他國家扮演領導者角色,有些議題可以由日本、韓國主導,有些議題可以由中國主導,形成多頭領導機制,這樣有助于分散國際社會對于中國的關注度,減少周邊國家對中國的戒心和抗拒,從而更好促進東北亞區域合作的開展。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地區安全研究中心副秘書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