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扎耶德與阿聯酋

王金巖

近幾年來，被一些媒體稱為“中東的斯巴達”的海灣國家阿聯酋受到頗多關注。作為一個由七個酋長國組成的聯邦國家，阿聯酋本身就起源于部落社會，時至今日部落仍是阿聯酋國家的基本社會單元。而作為阿聯酋創立者、首任總統的謝赫·扎耶德·本·蘇丹·阿勒-納哈揚，更是將自身的部落意識和部落情結運用于國家治理之中，對阿聯酋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

扎耶德的部落情結

扎耶德于1918年出生于阿布扎比的一個部落酋長家庭，他的父親曾擔任阿布扎比酋長。當時的阿布扎比和阿拉伯半島上其他酋長國一樣，就如同阿拉伯裔美籍學者菲利普·希提在《阿拉伯通史》中描述的那樣：每一頂帳篷代表一個家庭;許多帳篷集結的地方構成一個區域;同區域的人員組成一個氏族;幾個有親戚關系的氏族結成一個部落。同一部落的成員相互承認是同一血統，服從同一個領袖的權威。扎耶德自幼生活在部落中，深受部落生產生活方式的影響。扎耶德的性格中有很強的部落色彩，比如慷慨、平等、團結等。但難能可貴的是，他對部落的一些陋習（比如排他、復仇、散漫等）采取了批判的態度。1946年，扎耶德被任命為阿布扎比酋長派駐東方省的代表，即艾因地區的管理者。政治上，他運用民主協商的方式，廣泛聽取當地民眾的意見和建議，建立起一套適合本地區的管理機制。經濟上，在稅收收入嚴重不足的情況下，扎耶德個人出資建立了艾因的第一所學校，并將水資源所有權由少部分人壟斷改為平均分配，使當地農業和商業都得到大幅發展，艾因也因此成為阿拉伯世界最“綠色”的城市之一。1966年，扎耶德取代兄長成為阿布扎比酋長。阿布扎比石油資源豐饒，在豐盈的石油收入支持下，扎耶德大搞基礎設施建設，使阿布扎比得到比較全面迅速的發展，當地民眾也因此獲得實惠。通過在艾因和阿布扎比的統治實踐，扎耶德逐漸摸索出了將部落特性與地區和國家治理相結合的途徑和方法。

部落聯盟意識促成了國家的誕生

在阿聯酋成立前，現屬于阿聯酋的阿布扎比、迪拜、沙迦、富查伊拉、烏姆蓋萬、阿治曼和哈伊馬角七個酋長國，以及卡塔爾、巴林都屬于英國的“保護地”。部落是每個酋長國的基本社會單元，每個酋長國都有一個領導部落，比如阿布扎比的納哈揚部落、迪拜的馬克圖姆部落、烏姆蓋萬的阿里部落、阿治曼的納伊姆部落、富查伊拉的沙爾基部落，以及沙迦和哈伊馬角的卡西米部落。

1968年，英國宣布從海灣地區撤出。秉持部落聯盟意識的扎耶德立即尋求與各酋長國建立更加緊密的聯系，尤其是與當時的迪拜酋長聯合起來，呼吁成立一個包括上述七個酋長國以及卡塔爾和巴林在內的聯邦國家。在建立阿聯酋的過程中，扎耶德充分發揮了其頗具魅力的領導者特質，首先爭取每個酋長國的領導部落首領的支持，號召大家擱置歷史恩怨團結起來，并向有需求的酋長國提供經濟支持，承諾各酋長國在聯邦國家中處于平等地位。此外，扎耶德慷慨、樂于助人的作風也贏得了多數民眾的信任和支持。1971年12月，阿聯酋宣告成立，由阿布扎比、迪拜、沙迦、富查伊拉、烏姆蓋萬和阿治曼六個酋長國組成聯邦國家;1972年2月，哈伊馬角加入聯邦。扎耶德成為阿聯酋的首任總統。2004年扎耶德去世后，其子哈利法繼任阿聯酋總統和阿布扎比酋長。

現代化建設中的一個獨特現象

在扎耶德的領導和影響下，阿聯酋國家體制在某種程度上與部落運行機制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在政治上，阿聯酋聯邦制政體類似于部落聯盟的政治機制。阿聯酋的七個酋長國擁有較大的獨立性和自主權，國家只在外交和國防上保持統一。由七個酋長國酋長組成的聯邦委員會是阿聯酋最高權力機構，負責制定重大內外政策、審核聯邦預算、批準法律和條約等國家重要事務。聯邦總統和副總統從聯邦委員會中選舉產生，通常由為國家做出最大貢獻的阿布扎比酋長任總統，迪拜酋長任副總統兼總理。1972年，阿聯酋聯邦國民議會成立，作為國家的咨詢機構。自2006年起，阿聯酋實施新的議會選舉法，規定聯邦國民議會成員為40名，其中20名由各酋長國酋長提名，20名通過選舉產生。

在部落社會中，每個部落都有一名部落首領，稱之為“謝赫”。每個部落一般都設有部落會議，由所轄各氏族的首領組成。部落會議是部落的最高權威，負責選舉和罷免部落首領，制定部落規約，處理部落一切重要事務。部落聯盟會議是部落會議的延伸和擴展，由各部落首領組成。部落的政治行為主要由部落會議決定，部落會議是人類最古老的政治機構之一。此外，部落或部落聯盟也有咨詢機構，由來自多個氏族或部落的成員組成，其中既有地位顯赫的大氏族或部落，也有普通的小氏族或部落。可見，阿聯酋的政治體制與部落聯盟的政治運行機制高度一致。

在經濟上，阿聯酋經濟體制接近于部落社會的經濟運行方式。阿聯酋石油和天然氣資源豐富，已探明石油儲量約130億噸，天然氣儲量約6.1萬億立方米，均居世界第七位。阿聯酋國家經濟以能源產出和石油化工工業為主，但政府同時還把發展多樣化經濟、擴大貿易和增加非能源收入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重作為首要經濟任務。近年間，阿聯酋在經濟上取得全面發展，但七個酋長國的經濟狀況迥然不同，各具特色。

首都阿布扎比是面積最大的酋長國，石油儲量約占全國的94%，因此也是七個酋長國中經濟實力最強的。近年來，阿布扎比在獲得高額能源收入的同時注重基礎設施等領域建設，經濟持續快速發展。與阿布扎比相比，迪拜的面積和石油儲量都小得多，面積是阿布扎比的1/17左右，石油儲量約占全國的6%。迪拜將能源收入主要用于發展金融、貿易和旅游業，成為海灣地區的金融中心和旅游勝地，外匯收入豐厚。沙迦依靠開發附近的海底油田獲得收入，近年來大力發展教育，引進西方的先進教育資源，已成為海灣地區乃至整個阿拉伯世界的教育中心之一。烏姆蓋萬主要依靠天然氣出口和漁業。哈伊馬角依靠阿聯酋傳統的漁業和采珠業。富查伊拉是七個酋長國中唯一不瀕臨海灣的，但農業相對發達。阿治曼是面積最小、經濟最弱的酋長國，主要經濟資源僅為40艘左右的采珠船和一片椰棗種植園，尚不能實現經濟自足，依賴于其他酋長國乃至周邊鄰國的接濟。各酋長國在經濟上相對獨立，各自發展。國家經濟支出主要由阿布扎比和迪拜負擔。阿聯酋國民都享有免費的教育、醫療、住房等多方面福利。其中阿布扎比為那些經濟狀況欠佳的酋長國提供了高額補貼。

在部落社會中，部落一般也由多個規模不等、經濟狀況不同的家族構成。部落民眾自行謀生，多以家庭為單位形成獨立經濟體，而非以統一的部落為單位。多個有血緣關系的家庭組成一個家族，每個家族根據成員數量每年向部落基金會捐款，用于部落公共事務的開銷。其中，部落首領所在的家族通常承擔更多的經濟義務，在經濟分配中也可獲得更多的收益。部落成員亡故后，同部落的其他成員擁有遺產繼承權;如果部落成員對外部落造成傷害但不具有賠償能力，部落其他成員具有代其賠償的義務。阿聯酋采取的大體上就是此種經濟運行方式。

盡管各酋長國在政治地位上相互平等，經濟發展相對獨立，少有相互干涉，但是阿聯酋作為一個國家在國防與外交方面是統一的。阿聯酋總統和政府具有唯一性，在對外交往中代表國家，國家軍隊也是唯一的，受總統的直接管控。如同在一個部落聯盟中，聯盟會議是唯一的決策和管理機構，聯盟首領是聯盟對外的唯一代表，聯盟的武裝力量也是聯盟對外防御的唯一合法軍事力量。

菲利普·希提曾說過：部落不僅體現血緣關系，也具有社會屬性。自古至今，阿拉伯世界的部落都是如此。部落不僅記錄著成員間的血緣聯系，也具有社會、政治和經濟功能。阿聯酋發展進程走到今天，盡管政治、經濟等現實因素的作用日益抬升，但部落仍然是重要因素。未來，部落因素仍將對阿聯酋的政治事務、經濟運行、社會發展、文化心理、安全治理以及對外關系產生影響、發揮作用，并成為阿聯酋現代化建設中的一個獨特現象。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