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廣勝
(浙江大學,浙江 杭州 310028)
關于儒家文化價值的爭論,自它誕生之日起就沒有停止過,從當時的百家爭鳴,尤其道家、墨家、法家等對其批評中就可看出。到鴉片戰爭、五四運動之后,關于儒家的爭論更為激烈,與各種古今中西之爭糾纏在一起,讓人一時很難理清頭緒。但儒家文化對中國文化之意義如此重要,是從事思想學術探討的人所無法回避的。特別是在中西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的當下,我們有責任與義務來思索儒家文化的現實意義。
對儒家文化的很多討論看起來都是老生常談,但問題本身如果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就有必要繼續探討。儒家所說的很多道理,其實我們至今都未做到。不要說實現大同理想,這種思想境界恐怕是今日宣揚儒家文化的人都難達到的,即使是“日三省吾身”“人不知而不慍”,又有多少人能達到?既然很少,就說明這一教誨至今仍有不可替代的現實意義。現在更多是宣傳與自我宣傳、表揚與自我表揚,談不上批評與自我批評。對比孟子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更是相差甚遠。至于儒家關于人生、社會的其他宏大設想,也是一樣。儒家的現實意義,就在于提出了今日仍未達到、仍難達到的理想,對其研究學習不能局限在口頭、書面、形式上,而要貫徹在行動上、落實在內心深處。
對儒家文化的評價應該分成兩個方面:一是儒家的書面主張。應當結合現實與文化的發展來看,哪些已過時,哪些仍富有現實意義。二是儒家在現實中的行為及其結果。因為很多文化流派發展到最后,往往和原初的宗旨相差甚遠,甚至背離原初的宗旨,而出現知行不一的問題,儒家也不能幸免。
孔子給我們最大的啟發,其實也是中西方仁人志士共同的原則,就是知行合一。孔孟和歷史上其他偉大的哲學家一樣,都是知行合一的。無論是知難行易,還是知易行難,他們都勇往直前,從不妥協,并不想把自己的理論當作獲得榮華富貴的敲門磚。甚至可以說,孔子一生的困頓正是他知行合一的直接結果。反之,如果滿口仁義道德,卻僅僅是把漂亮的言辭甚至把孔子這樣的先賢作為標牌、談資、謀生的手段,還有什么所謂真假儒家可談?就像魯迅小說《祝福》所寫,魯四老爺標榜仁愛,是一個“講理學的老監生”,對祥林嫂卻是討厭、不能容忍,認為她是謬種,這已違背了儒家的“仁者愛人”。所以,評價儒家不能僅僅看十三經中的主張,看宋儒、明儒以至今儒的各種書面主張、言談演講,還要結合中國傳統的史實,看儒家歷代思想家具體的現實行為及其效果。不能像書齋里的浮士德那樣,從書本到書本、從口號到口號,只要能自圓其說就自我滿足了。
歷代儒家無論是對前代的發展,還是在對現實的適應中對前代的故意誤讀,大都采取“六經注我”的原則,各取所需,為現實利益服務,而不是按照當初孔孟設定的人生原則與社會理想對現實進行改造。即如朱熹這樣的大儒,也要把孔子的“君子不黨”改為君子“唯恐其黨之不眾”,以適應當時激烈紛繁的黨爭。①余英時:《朱熹的歷史世界》上冊,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年,第7頁。甚或也有魯四老爺那樣,慢慢偏離甚至背離了經典,走到了它的反面。還有一個重要方面,在今日儒家的討論中較少觸及,即要把孔子與后來的儒家思想家分開。處于艱難時世的孔子是邊緣者,與后來步入權力中心的某些大儒是不同的。一個是知難行易,一個是知易行難,人生理念看似大致相同,實際卻有著很大的差異,對社會有著不同的現實意義。
孔孟強調“仁者愛人”,《論語·子路》還討論了是否“一言可以興邦”的問題。如果仁者愛人,一言興邦,人人謙謹,自然就沒有什么問題了。然而,人性與現實的豐富性及復雜性,決定了原則與書本對現實生活中人的影響并不具有根本意義。如果在現實中很難貫穿“仁者愛人”的基本原則,僅僅以書本、演講、服裝道具及各種表演儀式來展示儒家文化的存在,那就喪失了作為儒家的基本立場與現實意義。其實孔子講根本沒有所謂儒服:“丘聞之也,君子之學也博,其服也鄉,丘不知儒服。”(《禮記·儒行》)①楊天宇:《禮記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782、791頁。儒者、君子的本質特征不在于穿什么衣服,而在于他的博學與德性。明白這個道理就知道,目前很多地方流行的各種儒家服裝儀式,都不是儒家根本性的。儒家所謂“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雖然有差異,但其原則還是知行合一。講圣人的話,穿圣人的服裝,行圣人的事,就可以成為圣人。但三者的重要性是明顯不同的。如果只是講圣人的話,穿圣人的服裝,而不行圣人之事,何談圣人?
今天對儒家文化的重視與宣揚是有目共睹的,但也出現了許多值得商討的問題,特別是對儒家文化的曲解及美化。正如電影《孔子》,未能充分闡揚傳統文化的價值與合法性,與電影《甘地》相比,反映出比較缺乏弘揚傳統的能力。理論界也并未討論清楚這個問題:儒家近現代一百多年來都未解決中國的現實問題,為何今天反而又高調出場?《弟子規》、《孝經》、儒服及各種現場儀式,不得不說有某些和現代文明不相合的內容。又如“二十四孝”中的“郭巨埋兒”,在中國歷代藝術作品中屢見不鮮,貴州省美術家協會一位會員用水泥浮雕壁畫表達了這個場景。但魯迅在《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圖》中就說過,擔心自己父親學郭巨。這種寧愿扼殺兒童也要表達孝的極端觀念,即便可以解釋為以極端化來表明寓意,而不是具體的現實事件,但它在古代就曾遭到批評禁止,很難理解對當今社會進步有何正面價值,對其堂而皇之的宣揚大有飲鴆止渴的嫌疑。如果按照這種原則來解釋繼承儒家文化,現實的效果也就可想而知。
關于儒家文化的價值和貢獻,歷來討論很多。儒家有仁愛、精誠、信義、慎獨、“朝聞道,夕死可矣”、“四海之內皆兄弟”等主張,其原則是求善求美、美善合一、盡善盡美,圣人的境界是最終天下大同。對任何主張和文化都應審視其價值與不足,或許以下角度更能揭示儒家文化之兩面。
“中庸”的現實意義較少得到合理的揭示。“中庸”并不是儒家文化的特產,古希臘文化就表現出中庸思想,亞里士多德的《倫理學》與西塞羅的《有節制的生活》中都貫穿了這種重要的價值觀念。這也充分說明,人類文明中很多精彩的方面是相通的,而非截然對立,所謂“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就是這樣。“中庸”即常情,其最根本的現實意義就是,它指出了人的可能性與局限性,符合人性的現實。常情多基于經驗,其本質就是經驗,而非對理想化生活的設定與向往。儒家強調血緣親情就是一種常情,而基督教講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佛教講眾生平等,都不是人的常情,是神或佛的標準。儒家講愛有差等、人有差等,多數普通人更能接受這一觀念,這也是儒家更能適應社會、在某種程度上更富有生命力的根源。
孔子的哲學基礎是對人性的認可,這是他實事求是的一面,也是他局限的原因。他提出的主張大多是考慮到人的現實與可能,同時也往往局限于人性的現實。他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這就是對人性的深刻把握。他針對“以德報怨,何如”,說“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是符合常情、容易被多數人接受的結果。
常情不能解決一切。儒家用倫理道德的原則來指導現實人生,甚至設定未來,結果往往用現在和過去代替將來。理性、科技都不是常情,如汽車奔跑、飛機飛翔等都不是常理。又如在現實運作中,敬畏“天”常常轉變為畏懼天子及其權力,導致適應現實而不是改變現實的結果。
孔子十分關注現實的利益,他的思想往往以現實的利益為出發點,又以現實的利益為旨歸。儒家雖然也以仁義等根本原則為框架,卻是把真善美與現實的利益密切結合,和純粹追求真善美自身價值的觀念有著不同。例如對“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敘述,在世界大哲學家的生活描述中就很少見,因為審美通常是精神性的。又如《論語》屢屢講到長壽、“仁者壽,智者樂”、俸祿、“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等,都是這種觀念的直接表現。
現實利益中最重要的就是生命,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一樣,充滿了明哲保身的教導。儒家當然有“死而后已”“守死善道”“殺身成仁”等主張,但在現實面前也時常明哲保身,在國家危難時并非都能挺身而出、奉獻自我,是即其避世的一面,與蘇格拉底為真理勇于赴死、佛家“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態度是有不同的。孔子在《論語》中說:“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①楊伯峻:《論語譯注》,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50、82頁。如果“危邦不入,亂邦不居”,還需要仁人志士干什么?既然要隱,要愚不可及,危難的無道之邦要誰來拯救?儒家相對較少談到孔子的明哲保身,好像孔子始終在艱難困苦中守死善道,其實孔子兩個方面都有。
歷代一些儒者在國家危難關頭采取了明哲保身的態度。《世說新語》中有很多這種故事,雖然那些人物含有更多老莊思想的成分,但對于熟讀《周易》及《論語》的儒家來說,明哲保身也是常態。這些儒者往往出于現實利益的考慮,身自遠引,備員全身,在關鍵時刻抽身而去,其本質乃是黑色幽默,是含淚的微笑,談不上真正的“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的魏晉風骨,有時甚或不如道家更能保持必要的高潔與尊嚴。
儒家主張在常情和現實基礎上修身養性,即以圣賢為榜樣、閱讀圣賢書,來改造自己。士大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并用道德和倫常來要求普通人,以取得社會的安定與進步,甚至在現實中極力塑造圣人,這是儒家常常主張人治、德治、禮治而不是法制的重要原因。相比古希臘追求公正正義、基督教靠神、佛教靠報應,儒家更多強調道德教化,在處理現實時有時較顯無力。它對最高層次的人是有效的,對普通大眾有時就未必有力了。儒家的命運正是其理論缺失的必然結果,中國傳統的政治家在理論上一般主張儒家,但在實踐上往往又是法家。
強調善美合一,而忽視真理的價值,甚至用善來代替真與美,是儒家文化的另一特點。儒家認為,其所提倡的善和美,是個體的人與整個社會所共同需要的兩大支柱。在儒家經典中較少看到對真理的強調,自然也就很少強調科學的意義。孔子沒有蘇格拉底那種為真理勇于赴死的精神,這不僅是由于孔子有著明哲保身的價值觀,更重要的是在他一生中很少有追求真理的理念,更少追求純粹知識的理念。在這種理念的主導下,很難發展現代科學技術文明。
對親情的高度重視是儒家文化的重要特點,如《論語·學而》所謂“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我們不能說西方人不講孝與親情,不能說這是儒家對世界文明的獨特貢獻,事實上柏拉圖與《圣經》中都主張孝與親情,只是對其理解有所不同。《論語·堯曰》最后也講“雖有至親,不如仁人”,但對親緣的強調乃是貫穿儒家文化的原則。《孟子·滕文公下》甚至說:“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①楊伯峻:《孟子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54-155頁。連墨子這樣主張“兼愛”的人都被稱為“禽獸”,其消極一面是明顯的。王陽明《傳習錄》中也繼承了這種觀點:“墨氏兼愛無差等,將自家父子、兄弟與途人一般看,便自沒有了發端處。不抽芽,便知得他無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謂之仁?”②《王陽明全集》上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3頁。王陽明也認為,親親之愛是人的根本,是愛“途人”的發端;沒有對兄弟的愛,也就不可能有對陌生人的愛。這種“親親”原則,無法推導出如基督教、佛教那樣普遍的愛。
親親之愛也能產生“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的負面效應。如《文心雕龍》所說:“勛榮之家,雖庸夫而盡飾;迍敗之士,雖令德而嗤埋。吹霜煦露,寒暑筆端,此又同時之枉,可為嘆息者也。”①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上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第287頁。“將相以位隆特達,文士以職卑多誚。此江河所以騰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也。”②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下冊,第719頁。魯迅也說這是中國文化的痼疾。他說,之所以贊頌四世同堂,就是因為四世同堂難,很多家庭和睦的假象下掩蓋著紛爭的現實。他與周作人的兄弟失和就是證明。③朱正:《魯迅傳》,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第149頁。
《論語·子路》說:“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④楊伯峻:《論語譯注》,第139頁。《孟子·盡心上》中更為明確:“桃應問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瞍殺人,則如之何?’孟子曰:‘執之而已矣。’‘然則舜不禁與?’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則舜如之何?’曰:‘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蹤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然,樂而忘天下。’”⑤楊伯峻:《孟子譯注》,第317頁。很多講孔孟的學者都企圖把這兩段講得符合現代精神,然而能否說服讀者?可以推到極端來想象,如果每個人,特別是帝王將相,都以血緣為最終的取舍依據,正義、法治、平等、愛的秩序便無法建立。
筆者并非反對重視血緣關系,而是認為不能迷信血緣關系,不能從血緣關系中派生出整個社會及其文明的基本規則。正如馬克思在《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中論中國古代社會的家長制結構時說:“正如中國皇帝通常被尊為全中國的君父一樣,皇帝的官吏也都被認為對他們各自的管區維持著這種父權關系。”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691頁。儒家常常把孝、親情與政治密切關聯,也就是主張國與家遵循著某些同一的原則。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并不是前后因果關系,甚至不能類推,它們之間并不遵循著同一的原則。雖然它們有一定的關聯,但并不是內在的必然的關聯。修身未必能齊家,齊家未必能治國平天下。所謂“始于家邦,終于四海”的仁義,沒有講透徹如何從家到邦再到四海,如何實現從親人到“途人”、從家到國的愛,即沒有講透徹其中的必然邏輯關系。其實家是天然的血緣關系與撫養關系,并不具有普遍性,也不能作為整個社會普遍遵守的基本原則。國家則根本不同,在國家里必須有一種超越于親情與血緣關系之上的信仰與規則,亦即法律、正義與愛。今日的時代更與古代不同,要清晰血緣的邊界,血緣不是萬能的,家、國是不同的,遵守著不同的運作機制。
再者,即使能從親人之愛到“途人”之愛,這兩種愛是否一致?重視血緣,以及推廣為地緣、師生等,能否真正達到《禮記·禮運》所說“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①楊天宇:《禮記譯注》,第265頁。?如果有差等,是否難免是一個以親緣為主導的等級社會,和人人平等的法治社會不同?如《論語·先進》講孔子如何對待他最喜歡的學生顏淵的死:“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②楊伯峻:《論語譯注》,第111頁。再看馬克思如何對待他家的女仆,威廉·李卜克內西在《紀念卡爾·馬克思——生平與回憶》一文中說:“雖然不是所有的孩子和外孫都能在全家合墓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卻有一席之地留給那位沒有血緣關系而屬于這個家庭的成員,即‘忠誠的琳蘅’,海倫·德穆特。她應當安葬于全家合墓這件事,是馬克思夫人早就決定了的,隨后馬克思也決定這樣辦。恩格斯,這位忠誠不亞于琳蘅的人,同馬克思家依然在世的孩子們共同執行了這個任務,其實按照他自己的意思也會這樣辦的。”③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回憶馬克思》,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25頁。從這種具體事例中,就能看到孔子與馬克思貫穿著不同的價值原則,孔子是差等的禮的原則,而馬克思是平等的愛的原則。我們不能要求兩個相差兩千年的人按照同樣的原則來行事,但他們遵循著不同的原則,并對今日的人生產生不同的意義,這是無法忽視的。
過于強調血緣,會導致以親情為核心的等級利益團體。魯迅在《墳·燈下漫筆》中這樣描述中國古代社會:“‘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阜,阜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臺。’(《左傳》昭公七年)……如此連環,各得其所,有敢非議者,其罪名曰不安分!”④《魯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220頁。中國傳統社會較少平等意識。中國古代雖然常常說皇帝愛民如子,其實是不可能的。他們是兩個根本不同的生命,活在兩個完全不同、互相隔絕的世界里,中間隔著層層的等級與臺階,其生命的價值與意義也全然不同。
等級還意味著權力,包括對官與權力的崇拜、有關權力的紛爭。儒家雖然在理論上認為人性善,強調仁愛,但在人生中往往被各種糾葛所羈絆,難以真正改變貧富對立、階層分化的現實。在傳統儒家士大夫一生中,官場是善惡廝殺的最大疆場。包括孔子自身,一生也糾纏于官場各種關系之中。屈原、竹林七賢、蘇東坡、朱熹、梁啟超、王國維等,無不如此。魯迅在《華蓋集續編·學界的三魂》中又說:“中國人的官癮實在深……總而言之,那靈魂就在做官,——行官勢,擺官腔,打官話。”⑤《魯迅全集》第三卷,第211頁。即使今天,我們仍能看到形形色色的等級觀念和權力崇拜。而平等意識是現代文明的根本標志,沒有平等意識,何談法制、自由、博愛。
中國傳統文化還有其他方面,包括道家文化、佛教文化等。我們不能把中國文化自信僅僅理解為儒家文化自信,更不能理解為儒家文化可以解決中國文化所有問題,不能被狹隘的民族主義所蒙蔽。在全球化、網絡化時代,不同文化的交流日益頻繁,文化競爭日趨激烈。儒家文化不能不顧世界之大趨勢,躲在民族主義的堅硬外殼里自彈自唱、自圓其說。那必然導致落后,而落后就要挨打,這是歷史反復證明的真理,中國人在這方面的教訓是深重的。
一種文化的優劣,就看它能否使絕大多數人獲得幸福。儒家文化要和其他文化展開競賽,看哪種文化更能促進民族的發展與進步,更能獲得絕大多數人的認可,更能促進絕大多數人的幸福;看哪種文化在競爭中更有效率,更能適應今日變化劇烈的時代,更能使優秀的脫穎而出、使落后的淘汰出局。要如魯迅所說,“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墳·文化偏至論》)①《魯迅全集》第一卷,第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