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靜
社會文化是指外在的社會生活與其內在的觀念意識之間的一種相互關系。社會文化的要素社會生活是指人們為了維系生命和不斷改善生存質量而進行的一切社會活動的總和;觀念意識是指人們面對社會實踐,通過思維活動而形成的思想觀點。[1]五四新文化運動為社會文化的表達提供了公共空間,加速了現代化的進程。
五四時期各種社會思潮交流撞擊,青年學生作為先進文化傳播的主體,在匯聚和傳播知識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新教育系統、社會團體組織以及公共傳媒系統等有組織的社會群體得到蓬勃發展,開啟了現代性的社會公共文化空間。
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社會文化公共空間發展和變革是由諸多因素交織而成的。西方以宗教革命和科學革命為路徑的啟蒙運動,加速了西方國家的獨立戰爭和政治變革,促使民主政治的蔓延。起始于法國的激進革命,波及為席卷歐洲的政教革命,促使西方第一個民主制荷蘭共和國的誕生。啟蒙運動之前的半個多世紀, 1685年法國廢除《南特詔令》、1688-1689年英國爆發了“光榮革命”、1688-1697年的“英國王位繼承之戰”、1701-1714年的“西班牙王位繼承之戰”等成為西方政治的轉折點,英法出現了大逆轉。在學術上,牛頓發表的《自然哲學之數學原理》《光學》震驚了整個歐洲,開創了整體科學的新時代,深化了科學的意識。在哲學上,以理性推斷為基礎,拋開了君權神授觀念,開啟了近代政治學的變革,推進了現代思潮的發展。基于國內背景,五四運動的先驅嚴復、梁啟超、蔡元培、胡適、陳獨秀等主將留學于歐美、日本等,對西方文化有深刻的了解,同時具備深厚的中華傳統文化功底,比對中西文化、制度、思想的異同,積極宣揚中西文化的精華,拉開了啟蒙文化的序幕。歐洲文藝復興及啟蒙運動的歷程對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現代化啟蒙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訴求與啟蒙運動相互貫通,同為在科學與政治上的變革所激發的思想運動,在白話文、科學、民主等層面彰顯了中西文化的耦合性。
五四時期文化是近代文化變革的延續,催進了五四文化開放時代的進度,促進了人們思想解放和觀念更新、先進知識分子的帶動和精英的開蒙作用。民眾的思想意識受知識精英的啟蒙和同化,進而推動了社會文化的變革。
社會文化的變革表現引發觀念意識的變化。五四時期提倡的家庭觀念意識表現為建立新的家庭關系和生活方式,主張家庭成員平等;建立小家庭制;主張改造家庭和改造社會并舉。在女性觀念意識上主張形體觀、自立觀、女學觀、參政觀、自重觀等。
社會文化的變革帶動公共空間的拓展,各地蜂擁出現的學生團體組織蓬勃高漲,帶動了工人組織團體的崛起。五四時期社會傳媒系統的空前發展,彰顯了組織者的新覺悟和團體精神,在人心變革和社會改造等方面提出新觀念,釋放新能量,實施更為遠大的奮斗目標,更具號召力和影響力。據統計,五四時期新辦的各種白話報紙、刊物多達400多種,新的出版系統和發行系統數量大增;其他公共文化設施,例如公共圖書館、報社、戲院等發展迅猛,為催生新的思想萌芽、傳播新思想提供了途徑和空間,促進了社會文化向現代化拓展。新型教育系統的變革成為現代中國學術體制創建的標志。西方近代大學理念傳入中國后,蔡元培、胡適等積極呼吁設立近代大學,創辦了研究型大學。五四時期對高等教育的改革,使得大學體制出現了新的變化。蔡元培洞悉西方學術發展的趨勢,深刻領會了博覽會、博物館、大學、圖書館等元素對構成現代學術體制的重要作用。這些學術的基本設施,奠定了現代中國學術發展的公共空間。
作為一種廣泛的觀念形態,社會文化層面的“現代化”意味著人類在知識領域的進步和超越。現代化不是靜止的狀態,而是一個動態發展的歷史過程。社會文化的兩方面,社會生活和觀念意識,生產是社會生活的表達方式,貫穿于現代化發展的始終,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生產力的極大發展,生產的社會化推動了公共空間的全球化。觀念意識蘊含了“個人主體”和“民族國家”的觀念,是以個體價值為核心的人文精神和理性啟蒙的科學精神的結合,與五四精神具有高度的耦合性。“現代化”是以“追求真理”與“自由解放”為思維模式,主張啟蒙、理性、主體性等,提供一種以“人”為中心的價值研究路徑。
中國的現代化集中于兩個問題:現代話語的形態;知識分子作為現代化發出者和建構者的作用。兩者的交織是社會文化與公共空間相融合的表達過程。現代化承載和體現了知識分子的中流砥柱作用,知識分子又強化和拓展了公共空間的實踐領域,兩者是完全統一的。李澤厚對知識分子在“現代化”中的作用進行深刻的闡述:“中國的知識分子,如同古代的士大夫一樣,確乎起了引領時代步伐的先鋒者的作用。由于沒有一個強大的資產階級,這一點在近現代中國便更為突出。中外古今在他們心靈上思想上錯綜交織、融會沖突,是中國近現代史的深層邏輯,至今仍然如此。這些知識分子如何能從傳統中轉換出來,用創造性的歷史工作,把中國真正引向世界,是雖連綿六代卻至今仍未完成的課題。”[2]
現代化不僅是對經濟增長和生產力發展狀態的描述,還有民眾觀念意識的啟蒙和進步。“啟蒙”是對“個人主體”被壓抑和遮蔽的反抗;“救亡”是建立民族的自我本質。“現代化”取向的沖突、激蕩和交替構成了20世紀中國歷史的基本脈絡。知識分子作為啟蒙者居于文化的中心,作為時代空間的表述者,受之于民眾的委托,發出真理的聲音,是傳統文化的批判者又是中國精神的繼承者。社會文化公共空間是一種“偉大的敘事”,知識分子正是這一敘事的偉大“講述者”。中國的知識分子在民族和個人身份危機的雙重沖擊下,擺脫了“古典性”的中心話語,歷經了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的轉換過程,以西方現代化的“主體”視角審視中國,克服自身的“古典性”,完成了社會文化公共空間的現代化轉換。
在現代化語境中,五四新文化的啟蒙價值,體現了對理性的追求,彰顯了人的主體性原則。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強調的人權至上、人格獨立和自由平等觀念,從個人角度理解民主、自由、人權的內含,將民主與民族、人權和國權聯系起來,個人解放是進入現代化的象征。“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中國爭取現代化的關鍵環節,其倡導的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在傳統文化中是缺乏的。現代化的觀念源自于西方,因此西方現代性和中國傳統文化的關系成為五四話語分歧的源頭。正如英國社會理論家安東尼·吉登斯認為的“現代性是一種風險文化。現代性導入了一些先前年代所知甚少或者全然無知的新的風險參數。這些參量包括后果嚴重的風險,它們來源于現代性社會體系的全球化特征”。[3]
現代性的確立既意味著歷史的進步,也意味著現代性自身缺陷的顯露。[4]許紀霖指出:五四運動實際是一個多元的、各種現代性思潮互相沖突的啟蒙運動。[5]牟宗三、馮友蘭、梁漱溟等贊同五四運動倡導的民主和科學。杜維明指出:“要發揚儒學的真精神,必須首先發揚五四精神”。[6]1984年的“文化熱”,兩種學術理論激蕩了“五四”話語的爭論,以林毓生的《中國意識的危機》和李澤厚的《啟蒙與救亡的雙重變奏》的文章為爭論源頭。新文化保守主義的代表人物林毓生認為五四新文化運動撕裂了中國傳統文化,指出從未出現像五四時代那樣的時間上持久、歷史影響深遠的全盤反傳統主義,進一步論述了社會主義現代化與傳統文化之間的張力。李澤厚提出“救亡壓倒啟蒙”的論斷彰顯了中國現代民族國家意識與現代性的沖突。
對待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態度,片面否定傳統或全面回歸傳統,都違背五四精神的科學、理性。激進主義的五四話語闡釋響應了時代的主旋律,與歷史進步的節奏較為合拍,也揭示了中國新文化發展的正確方向。[7]五四運動的積極話語建構于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偉大實踐中,形成了九八抗洪精神、抗擊“非典”精神、青藏鐵路精神、奧運精神等。愛國精神貫穿于新時代背景中,五四精神被注入新的內涵和活力,形成了順應時代發展的最偉大的民族精神。五四新文化運動弘揚人的主體性精神,應該說是中國現代化道路上的一個轉折點。現代化的成功與否最終得有賴于“人”解放以及解放的深度與廣度。[8]人的現代化更多的表現為一種自主意識的覺醒和理性精神的發揚。
在百年流變中,五四運動話語體系在時代更迭中不斷詮釋著獨特的啟蒙價值。五四運動對我們來說,既是歷史,也是現實;既是學術,也是精神。這個過程,可以訓練思想,積聚力量,培養歷史感,以更加開闊的視野,來面對日益紛紜復雜的世界。[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