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線裝書裝幀設計現代意識研究

□文│呂金光

據澎湃新聞報道，繼《梅蘭芳戲曲史料圖畫集》榮獲2004年“世界最美的書”金獎、《曹雪芹風箏藝術》獲得2006年“世界最美的書”金獎、《訂單——方圓故事》獲得2016“世界最美的書”金獎之后，2019年2月線裝設計圖書《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以其古老而富有創造性的裝訂方式、奇特的頁碼設置、豐富的視覺語言，再次獲“世界最美的書”榮譽獎，把我國線裝書設計推向新的高度。近年來，我國眾多書籍裝幀越來越青睞線裝設計，在具有深厚底蘊的傳統文化中尋找靈感，頻頻在國際評比中榮獲大獎，充分彰顯了我國線裝書裝幀設計的現代意識。

一、我國書籍裝幀設計的線裝書思維

近年來，我國的書籍裝幀設計突破傳統禁錮，創新設計理念，在傳統與現代的沖突與交融之下，汲取民族文化精神特質，融合世界潮流設計精髓，創造性地挖掘與應用民族化的審美符號，在書籍裝幀中不斷融入線裝設計語言，并豐富其內涵，形成了我國書籍裝幀設計富有民族特色的線裝書思維。

1.線裝書成為一種民族裝幀設計的現代語言符號

書籍裝幀設計作為一種藝術，不僅要注重書籍圖案與文字、內容與形式的和諧統一，而且還要突出其文化內涵，運用富有民族文化特色的裝幀設計語言。近年來在西方先進的設計理念、造型藝術與技術工藝及其設計思維元素影響之下，我國出版界與設計界的書籍裝幀設計意識被充分喚醒，大力倡導與創新實踐先進的設計理念。目前，我國的書籍裝幀與設計以整體設計為理念，在書籍設計過程中，汲取民族文化營養，挖掘民族化設計符號與語言，運用與設計相關的技術手段，既注重書籍設計內容與形式的和諧統一，又重視書籍設計風格與閱讀手感的完美結合，民族化的設計風格日益養成，并成就了我國富有民族特色的現代裝幀設計語言。線裝書即是一種民族裝幀設計的現代語言符號。在2014年入選年度“中國最美的書”的22種圖書中，大量圖書采用復古設計語言，運用繁體字、豎式排版與線裝形式等裝幀符號，其中有超過1/3的書運用了手工線裝書的形式制作，并采用了特殊的印刷和裝幀技術。[1]近年來我國參與“世界最美的書”評選并獲獎的作品，為固守與弘揚我國本土文化，運用歷史感來賦予書籍以生命力，也經常采用線裝書這種傳統框架作為設計理念進行書籍的裝幀設計，不僅表現出了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氣質，同時也給予了書籍更加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經過不斷革新與演變，線裝書已經成為我國圖書裝幀設計中富有民族特色的現代語言符號。

2.線裝書具有獨特的創意設計空間

作為歷經千年歷史演變而形成的一種古代書籍形態，我國線裝書封面設計大多以藍色為底，上著白簽黑字，兼以文武線為裝飾，或置于其左上角，或置于其中間，力求對稱和均衡，其整體裝幀黑白分明，富有節奏感，外表古樸，內涵深厚，意境儒雅，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的雅致與風骨，是我國一種傳統的審美價值符號。

在傳統裝幀設計理念的影響之下，我國現代線裝書裝幀以意境設計為原則，不斷創新線裝材料工藝及其設計手法，擴大線裝設計空間，在書籍設計的字里行間融入線裝符號與裝飾，既充滿了線裝設計的情緒與感受，又呈現出了以少勝多、此處無聲勝有聲的詩的意蘊之美，現代線裝書擁有了更加豐富而獨特的創意設計空間。如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曹雪芹扎燕風箏圖譜考工志》在裝幀設計中，更加注重視覺元素的設計：在封面中添加了各具特色而不斷疊加的風箏，突破了傳統線裝書封面圖案只有簡單文武線的限制，在其內頁中運用了各種不同的圖形表現手法，整個書籍的裝幀設計視覺層次豐富，創新性強，具有極強的藝術生命力與感染力。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并獲得“世界最美的書”金獎的圖書《梅蘭芳戲曲史料圖畫集》的裝幀設計就在傳統線裝工藝的基礎上，采用宣紙函裝，以繪有經典京劇臉譜深灰色紙裱板作函套，精心打造書的外觀版式，外殼燙金，封面印有梅蘭芳戲劇人物圖畫，用凹版印刷文字等。整個書籍裝幀設計，從紙質的選用，到裝訂風格的定位，再到包裝方式的選擇，無不顯示其獨具的匠心及其藝術的張力。萊比錫圖書藝術基金會主席烏塔·施耐特曾經用“完美”兩個字評價這本書。她認為《梅蘭芳戲曲史料圖畫集》用盡了圖書裝幀的所有方式，內容裝幀與整體印刷非常和諧。[2]這說明，通過對我國傳統線裝的繼承與發展，我國現代線裝書已經獲得了更加獨特而豐富的創意設計空間。

線裝作為一種中華民族傳統的文化符號，在我國裝幀藝術不斷發展并走向世界的過程中，無論是其逐漸演變成為一種民族裝幀設計的現代語言符號，還是漸漸成就了我國線裝書獨特的創意設計空間，都表明了當下我國書籍裝幀設計的線裝書思維。

二、現代意識在線裝書中的運用

線裝雖然是我國傳統的一種書籍裝幀形式，但在其不斷發展并與現代藝術逐步融合的過程中，我國線裝書的裝幀設計，無論是其組織結構與布局，還是設計語言的應用與表達，抑或是其技術技巧的運用與創新，都表現出了一種鮮明而突出的現代意識。

1.現代構成意識

書籍裝幀設計講究秩序之美，在看似不經意的文字、圖案與線條的組合之中，進行科學、嚴謹與合理的架構與造型。一直以來，我國傳統的線裝書都有自己特定的版式。在長方形書籍的封面上，文字居于中間，占據少量空間，天頭與地腳留有大量空白，其整體架構設計注重版面的留白，往往遵循以少勝多、營造此處無聲勝有聲的藝術境界的原則。據我國書籍設計大師、插圖設計大師、視覺藝術家呂敬人研究發現，在版心設計上，我國古代線裝書籍橫豎比例為0.626：1，非常近似于黃金分割比例，其行距、間距與段式則都為4的倍率，[3]書籍設計已經具有一定的構成意識。

現在，我國線裝書的裝幀設計充分吸收了傳統線裝的留白藝術與技巧，用“有”與“無”的合理構造來豐富書籍的視覺層次與空間，給予書籍一種和諧對比之美。同時，書籍整體設計、全書信息視覺傳達、五感之美與網格系統等現代設計理念融入整個版式的裝幀設計之中，突破傳統書籍設計格局與局限，把人的五官感覺納入其審美范疇。以網格系統來架構書籍的文本、圖片與空白等不同的區域與板塊，規范書籍版式的體系，創造書籍隱形秩序之美，更加注重裝幀設計的整體性、感官體驗性、科學性與工藝性，具有強烈的現代構成意識。

2.線裝設計語言的現代表達意識

呂敬人認為，一本書的裝幀設計不是“白紙黑字”就夠了，而是要充分喚起讀者視覺、觸覺與聽覺等所有感官的積極參與。所以，線裝書的裝幀設計也不能一味追求某種所謂的“流行元素”，而是要以“整體設計”為理念，對于圖書設計進行全方位表達，在設計的各個層面上去創設出具有五感之美的設計語言。只有全方位創新契合的設計語言，才能引發人的“全感官參與”，并創造書籍視覺美、觸覺美與韻律美，給予書籍呼吸與生命，傳遞出書籍特有的信息與靈魂。

因此，我國當代線裝書在繼承傳統線裝書籍設計符號的同時，不僅更加關注封面的構思、文本的組織及布局，而且也異常注重文字間的疏密有度、圖文的虛實結合、紙質的柔韌與厚度、纖維的透隔有度，力求在書籍的護封、封面、環襯、扉頁、目錄、字體、插圖與版面等的細節設計中，達到敘述語言與敘述方式的一定美學高度，從而突出設計語言的整體藝術氛圍。如榮獲“中國最美的書”《介入》一書的裝幀設計，為了準確而形象地表達“介入”之主題，首先通過對于書籍前半部分圓孔模切，及書脊穿線裝訂所拉伸而成的斜洞，創造出逐漸延伸極具建筑層次與空間感的表達語言，使書口有如箭頭。其次，又通過對于長條形內頁的兩次橫向對折及其撒開所形成的半部，為具有東方書卷調性的筒子頁形態的書籍設計語言，與后半部分具有西式現代建筑感形態的書籍設計語言，兩種不同風格的設計融合在一起，構成其隔空對話的關系。最后，整個書籍的裝幀設計語言巧妙地運用穿插、切割等元素，既與書籍的建筑題材相吻合，又形象表達了書籍的“介入”主題，其語言設計十分具有現代創意。我國線裝書的設計語言已經表現出了鮮明而突出的現代表達意識。

3.技術創新意識

在現代書籍裝幀設計意識與社會發展及其文化市場個性化需求的影響之下，作為一個藝術化系統工程，我國線裝書的裝幀設計不僅具有強烈而突出的現代布局與構成意識，具有鮮明的現代表達意識，而且還具有在技術上不斷進行突破與創造的技術創新意識。比如，在裝訂技術上，我國線裝書籍的裝訂設計不再局限于“清水白絹線”的材質，而是創造性地根據圖書設計需求選擇草繩、麻繩、皮繩、緞帶與各種顏色的絲帶等；在其定法與聯結技術上也不斷創新，把繩子打結，編制圖案，或者在繩的連接處加入裝飾性的配件，等等。例如在《飲食男女》這本書的裝訂設計中，繩子聯結處被置于一根筷子，通過把繩子繞在筷子上來裝訂。除了古代的線裝設計，還富有創意地把我國古代的線裝書鎖線外露運用于圖書的裝訂設計，創造岀了更加適合現代社會個性化需求訂口鎖線外露的方法。運用鎖線外露，給予書籍一種特有的東方文化氣息，書籍如同打開手表之內復雜的機械結構與3D演示房體的內在結構一樣，透視其內在機理，突出其個性與質感。小馬哥＋橙子所設計的《守望三峽》，也是通過鎖線外露設計，再配以特殊紙張的選擇及其四色印刷，極具抽象藝術與個性化的視覺效果，充分體現了現代人的審美需求與理想。其技術創新意識鮮明而突出。

近年來，我國線裝書設計成績斐然，不斷從國內走向國際，并斬獲殊榮，其現代的裝幀設計意識功不可沒，是其核心精神之一。

三、現代意識對我國線裝書籍價值的再創造

裝幀設計是書籍的一種語境，在運用現代意識對我國傳統線裝書的裝幀、版式、信息及其編輯不斷進行創新，并進行審美創造的過程中，也進一步實現了其藝術品位和技術品質的完美融合，豐富了裝幀設計的語言，傳承了我國的傳統文化，成就了我國線裝書籍價值的再創造。

1.實現了藝術品位和技術品質的完美融合

為了提高我國圖書裝幀的藝術，并大力提升我國線裝書籍裝幀設計的國際影響力，我國的圖書裝幀設計者在對線裝書進行設計時，一方面盡量考慮到圖書的制作成本，力求減少其費用開支；一方面又大膽創新，運用“看不見的格子”“空間的時間感”與“信息設計”等各種各樣的現代設計理念與技術，搭建線裝書的立體結構與外表，對書籍進行編輯視覺化的現代線裝設計，從而實現線裝書的高端工藝品質與效果，完成了線裝書籍裝幀設計藝術品位與技術品質的完美融合。如子木設計的《中國京劇藝術百科全書》，為了節約成本，雖然封面與外盒包裝的設計采用了硬紙板裝裱綢布的材料，對布面進行油印、燙金與燙漆的工藝，但是，現代的裝幀設計意識卻又使其融入了壓痕、熱熔變色、激光雕刻與貼片等多種當代技術設計，視覺效果極為突出，藝術品位與技術品質高度統一與融合。

2.豐富我國線裝書裝幀設計的語言

呂敬人認為，書籍裝幀設計包括三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對于書籍封面、選材、印制的設計。第二個層面是對于書籍的文本、圖像及其色彩與空間的平面布局與設計。第三個層面是對整個書籍文本傳遞信息系統視覺化的設計與塑造。其中后兩個層面是現代整體設計理念下的產物，是現代書籍裝幀設計切實有效而又富有藝術質感的設計語言與語法的構建。也就是說，書籍裝幀設計的現代意識創造出了富有現代審美特色與審美理想的設計語言。而對于線裝書籍來說，也是如此。

線裝書籍的裝幀設計既是一門藝術，也是一項系統工程。近年來，隨著我國線裝書裝幀設計的不斷發展及設計理念日新月異的變化，其整體設計、網格設計與信息設計的現代理念要求其設計的元素不僅包括書籍的封面與扉頁，而且包括書籍的裝幀形式、開本、版面、腰封、字體、色彩、插圖、紙張的選擇、材料應用，以及印刷、裝訂等各種工藝的藝術設計等。可以說，書籍裝幀設計的現代意識大大豐富了我國線裝書裝幀設計的語言。如呂敬人的得意之作《懷袖雅物——蘇州折扇》叢書的設計，針對書中富有濃厚中國文化氣息的內容及先進的設計理念，不僅設計了古線裝、經折裝、筒子頁、盒套等書籍形態，而且還為書籍設計了夾頁、插頁、合頁、折頁、放大的扇形圖案，繪有梅、蘭、竹、菊不同圖案的書脊釘口，以及十二眼釘的綴釘形式等，設計語言豐富且有創意，充分說明了現代裝幀設計意識對我國線裝書裝幀設計語言的影響。

3.傳承我國優秀傳統文化

線裝書是我國古代用訂線的方式將散頁裝訂成冊的一種書籍。我國傳統的線裝書選用宣紙或者毛邊紙作材料，用料古樸；運用刻字或雕版印刷，工藝頗具歷史文化底蘊；利用線裝進行裝訂定型，富有民族個性，其獨特的裝幀藝術之美及其價值已成為我國古籍的代名詞，傳統文化中的瑰寶。因此，結合現代的裝幀藝術理念，對我國的一些古籍或者內容偏民族文化特征的書籍進行線裝設計與裝訂，如書法、國畫、史料與古詩詞類書籍，能夠更加直觀立體地表達書籍學術與藝術價值，進一步繼承與發揚了我國線裝書籍拙樸而又儒雅的藝術精神，傳承我國的傳統文化，不斷擴大我國傳統文化在世界上的影響力。呂敬人以飽含對中國文化敬畏之心對書籍進行設計時，就特別喜歡具有中華民族特色的中國設計味道，他設計的書籍，不僅善于運用線裝設計，而且還特別注重在書籍的紙張、圖像及其整個形態中融入中國元素，以現代人的邏輯與審美符號創造性地表達傳統意韻。他的線裝書籍設計作品之一《朱熹榜書千字文》除裝訂形式采用線裝之外，其外形的封函設計，無論是莊嚴的如意扣，還是被鎖合的兩塊厚重的木質刻字雕板，都傳遞岀一種我國活字印刷與文字傳播的歷史信息，古典意味尤為突出。

總之，我國線裝書裝幀設計的現代意識不僅豐富了我國民族化的書籍裝幀設計語言符號，擴大了其創意設計空間，還傳承了我國優秀的傳統文化，也創造了新的藝術與文化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