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偉
(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北京 100875)
阮真(1896—1972),又名阮樂真,浙江紹興市上虞人。他為20世紀前半期中國語文教育的發展做出了獨特貢獻,是中國近現代語文教育研究的拓荒者之一,同時也是“我國第一批語文教材教法研究生的導師”[1]。
1916年,阮真考入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國文部,期間曾得到陶行知、陳鶴琴等教育家的幫助和指導,畢業后曾于多所學校擔任國文教師。1929年,阮真任教于廣州中山大學,“得研究所主任莊澤宣先生之指導,即為國文教學問題之專門研究,發表專著四種”[2]。20世紀30年代中期,阮真的《中學國文教學法》一書正式出版,其可謂阮真中學語文教育研究的集大成之作;除多部研究專著外,阮真還在《中華教育界》《集美周刊》《廣西教育》《嶺南學報》《國師季刊》以及《教育研究》(廣州)、《教育季刊》(上海)等刊物發表了一系列有價值、有見地的研究論文。回顧數十年從事語文教育的歷程,他這樣評價自己:“真雖為專習文科之人,而幼受兩重師范教育,復專習教育科一年。故以言頭腦,則半文學而半科學也。”[3]實際上,阮真的語文教學經歷也相當豐富,小學、中學、師范、專科、大學,無一不曾涉足,他自謂是“百戰老卒,行伍出身”;可以說,阮真既具有語言文學的深厚底蘊,同時又有著專業的教育理論素養與豐富的教學實踐經驗。
阮真先生在20世紀前半期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并成為現代語文教育大家,實際上與他自身的閱讀經歷和閱讀經驗有著密切的關聯,本文主要從阮真先生的閱讀方法和讀書態度等方面來具體探討其閱讀經驗,以期對當下中小學語文教師的閱讀成長有所助益。
阮真八歲入學,其自言當時的記憶力尚強,書塾中所授之書,凡讀十來遍便能背誦。阮真讀書有個特別的習慣,就是喜歡復述,他常常對母親講小說,也講《孟子》《左傳》,講得原原本本,有頭有尾。這種習慣對于他的閱讀成長是非常有益的,以至于多年后他回憶起來時還感嘆說,“我的讀書口才和發表能力,那時已經培養其萌芽”。正是這種為興趣所驅使的自然閱讀,為發表所驅使的日常口講,間接地促成了阮真讀書求學的成效,這無疑“正是暗合乎讀書法的”。此外,阮真讀書還特別注重思考感悟,比如古代詩文中的“平上去入”,伯父僅僅教了二十分鐘,他就已經能夠悟通,而這種悟性往往又是通過思考得到的。
阮真在進入中學后,隨著年齡的增長,記憶力漸弱,而學校功課繁多,因而讀書便不能不用方法了。正如他所承認的那樣:“我的讀書方法,各科不同,但是沒有不用思想的。”[4]阮真認為自己天才遲鈍而記憶力比較薄弱,因為遲鈍,所以看書較慢,因為記憶力薄弱,所以讀罷易忘。因而他對于讀書并不求多求博,往往是先縮小閱讀的范圍,確定閱讀的目的,慎加選擇閱讀內容,并采取合宜的閱讀方法。
讀文章詩詞,用選擇的讀法。阮真認為,閱讀文章詩詞,關鍵在于所讀作品應合乎自身的閱讀興趣和需要,正如其本人所言:“我所選出的(文章詩詞),不一定是最好的。不過是我所最合意的罷了。”[5]阮真選文章以清淡為主,選詩詞以靈性為主。就所選文章詩詞的讀法而言,第一遍略讀,目的在于得其大意;第二遍考查辭句;第三遍探尋文章的結構及精彩之處。三遍讀畢,方于題上加圈分等。有的在題上加一圈,讀十遍或十五遍;有的在題上加兩圈,讀二十遍或二十五遍;最合意的則可加三圈,讀至三四十遍;待到復習時,題上無圈便不再讀。在其看來,這種讀書的方法是非常經濟而有效的。讀哲理及教育學科,用提要的讀法。第一遍閱讀,重在了解大意;第二遍閱讀,開始抉擇要點;待看至第三、第四遍,意思會通后,總結大意并寫作提要。如果提要仍無法盡記,可將自己的體會再做成提要之提要。在阮真看來,這種讀書方法對于理解文本、講義等都非常有效。讀歷史地理學科,用推理的讀法。推理的讀法,即是從事實的結果出發,去探尋原因,或者由許多原因推求出可能的結果。這樣的讀法,既便于事實的記憶,又可形成邏輯的條理及養成論斷事理的眼光。阮真的這種讀法實際也影響到他后來的國文教學,比如國文課講及史地方面的事跡時,就須在書本講義上詳細注出。讀普通書報雜志,用選擇及批判的讀法。閱讀普通書報雜志,可選擇與自己的研究或專業相關的,或是關于國家社會的大事以有助于了解現代環境的,或是合于自己的興趣可供欣賞的。閱讀的關鍵,在于能夠用批判的讀法形成自己的思考,并用自己的見解去評析對方的是非得失。
《九思堂記》是阮真發表的一篇勸學勉志文。“國立師范學院”創設之初,選址于湖南安化縣藍田鎮李園,筑室九間,正中之堂曰“九思堂”,由長洲的章伯寅先生所命名。后阮真任職“國立師范學院”,見“九思堂”名,隨即想到孔子之言:“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6]并推而論之,曰:“視思明,聽思聰,疑思問,忿思難,智也;色思溫,貌思恭,禮也;言思忠,事思敬,仁也;見得思義,義也,蓋于立身行事,視聽言動之間而所思在乎仁義禮智,此其所以為君子之思也。”“茍其所講所學而非君子之所思,思而不盡于斯九者,則安從而進德修業耶?”[7]
阮真認為君子讀書求學,當志慮深沉,思念宏遠;然而如今的學子雖在此習課修業,或許并未能理解其命名的緣由,不能領會先賢之教導和章先生“提撕后學者”之良苦用心,這不免讓人感覺遺憾。阮真因而“闡其義”,告誡學生讀書求學應注重視聽言動諸端,態度端正,志思宏遠,以期達成進德修業之目標。
探討阮真讀書求學及從教的經歷,可以發現隨著職業的逐步定型,他閱讀的內容及方法漸漸與語文教學的需要融為一體,并逐步走上了語文教學及研究的專業道路。
阮真在不同階段的閱讀需求和閱讀興趣的變化,也導致其閱讀內容發生相應的變化。小學階段,所讀內容主要為傳統的蒙學讀物及四書五經作品,同時包括文言及古白話類小說、初等論說文范、時務策論、《孟子》等,該階段重在啟蒙和培養閱讀語體及文言作品的能力。中學階段,所讀內容涉及國文教材及講義、教師改訂的作文、古代文章選篇以及現代報刊讀物等,注重結合閱讀來提升文章寫作的能力。大學階段,所讀內容同自己的專業發展密切關聯,包括哲學、修身、倫理、文學、歷史、教育、心理等專業知識,其中對于文學和教育學用力尤深。畢業從教及研究階段,所讀內容包括文言及白話作品、各版本國文教材、國文教學研究著作及文章、學生讀物、統計學知識、心理學知識等,這些內容與國文教學及國文教學研究均有著比較密切的關聯。從中可以看出,阮真實際有著較為廣闊的閱讀視野,不過他并非是不加選擇的泛泛而讀,而能夠根據自己的興趣、專業需要、時間精力等有意識地選取閱讀的內容;尤其是在入讀南京高師及畢業從教期間,他更是積極地研讀文學、教學法、教育學、心理學等方面的知識,不斷地提升自身教育教學的專業素養。
阮真在其《中學作文教學研究》中曾明確提出:“讀文是因,作文是果”,“讀文與作文是互相關聯的”。[8]阮真關于讀文與作文相關聯的語文教育理念,實際上與他自身讀書求學的經驗——“注重閱讀與寫作的有效聯絡”密切相關。小學階段,阮真所讀主要為傳統的蒙學讀物及四書五經作品,同時包括文言及古白話類小說作品。這一階段以閱讀為主,雖然較少書面作文,不過阮真還是養成了口頭作文——復述的習慣,正如他所回憶的那樣:“我的讀書口才和發表能力,那時已經培養其萌芽。”可以說,這一階段的作品閱讀和口頭作文為他之后的文章寫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中學階段,阮真開始積極提升文章寫作的能力,他除溫習教師改訂的作文外,還主動學習課藝、經義策論、《東萊博議》等作品中的文章筆法,吸收現代報紙雜志的思想。比如對于《東萊博議》,他不僅熟讀背誦,而且圈點批注、擬題仿作。大學階段,阮真勤于古典詩文的吟誦與創作;畢業從教以后,除閱讀古典詩文作品、白話文藝作品外,他還積極閱讀學生讀物、國文教材以及國文教學研究著作,并研讀教育教學論文百余篇,先后出版多部語文教育研究專著,并發表了一系列有價值的研究論文,可謂既“述”且“作”。
閱讀與思考相結合是我國古代語文教育的重要經驗,宋代學者朱熹就主張:“觀書須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繼之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爾。”(《朱子大全·讀書之要》)[9]阮真讀書注重反復熟讀,如《左傳》《孟子》等書塾所授之書不僅熟讀,且多能完整復述;又如《東萊博議》一書,其中的八十六篇文章更是篇篇熟讀背誦。同時,阮真讀書還非常注重思考,正如他自己所言:我的讀書方法是“沒有不用思想的”。比如,中小學階段日常的口講、詩文平仄的學習及作文的立意構思,大學階段專業課程的學習及相關知識的涉獵,畢業從教階段對于國文課程、教材及教學諸問題的思考與探討等,都體現出其注重讀思結合的特點。同時,對于不同類型的內容,阮真也會考慮采取不同的閱讀方法,比如讀文章詩詞用選擇的讀法,讀哲理及教育學科用提要的讀法,讀史地學科用推理的讀法,讀普通書報雜志用選擇及批判的讀法。就其中“提要的讀法”而論,它強調對于作品進行反復閱讀并提要鉤玄,以深入體會和理解作品的內涵。可以說,這些讀書方法的共同特征就是注重閱讀與思考的結合。
這從他的讀書經歷和讀書方法中便能看出,比如阮真為了提升文章寫作的能力,對于《東萊博議》不僅熟讀背誦,還要逐篇加批并擬題仿作,且能夠認識到該書中“思想不免有迂腐的地方”;對于《新民叢報匯編》,其在自述中更描述當時的心情可謂“如獲至寶”“廢寢忘餐地去讀”,并從中得到了許多新知識。而作為國文教師,阮真不僅認真授課解疑,并寫作《九思堂記》以勸學勉志,告誡諸生應態度端正、立定志愿,以期達成進德修業之目標;同時阮真還注重以自己讀書求學的經歷來影響和教育學生,他曾在《先修班國文教約》一文中結合自身讀書經歷,告誡諸生求學當自反省,摒棄虛驕心態及不良習慣,努力進取。[10]
阮真先生在閱讀內容、閱讀方法、閱讀態度等方面的閱讀經驗有其個性化的特征,但同時它們也有著值得借鑒的普遍性價值;而在他從事中學語文的教學與研究工作之后,這些方法和經驗又自然而然地內化為語文教學與語文教學研究的方法和理念,并幫助其成長為現代語文教育大家。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探討語文教育家阮真先生的閱讀經歷、閱讀方法和閱讀態度,總結其閱讀經驗,對于推進當前中小學語文教師的閱讀成長和專業發展仍然具有現實的意義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