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核心內容研究——基于對美國相關教師專業倫理的文本分析

陳夢鴿

(東北師范大學 思想政治教育研究中心，吉林 長春)

高校教師是學生健康成長的指導者和引路人，承擔著立德樹人的重要使命，加強其專業倫理建設受到世界各國的普遍重視。美國作為當今世界教育強國，是世界上最早頒布和推行高校教師專業倫理的國家，歷經一百多年的發展，目前已形成較為完備的高校教師專業倫理體系，在師德規范的內容制定方面有一定的經驗。在當前我國加強和改進高校教師師德師風建設的時代背景下，對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的相關文本進行研究，可以為我國師德規范的制定和完善提供一定的啟示借鑒。

一 教師專業倫理的內涵界定

美國教師專業倫理（professional ethics）在中國的語境下通常被稱為“教師職業道德”、“教師專業倫理”和“師德”。但倫理較道德更具社會性與規范性；專業較職業更突顯教師工作過程中的智力勞動和社會貢獻。因此，將其譯為“教師專業倫理”更為貼切。

（一） 倫理

倫理較道德更具客觀性和社會性，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從詞義上看。英文的“倫理”（ethics）由古希臘文的ethos演變而來，含有“風俗、習慣、傳統慣例”之意。在西方，道德與倫理雖然在詞義上大致相同，但道德關注的是個人修行和關及人生幸福的問題，倫理關注的則是涉及一定關系的問題，其中最主要的是政治關系。黑格爾曾提出 “道德的概念是意志對它本身的內部關系” “倫理性的東西……表現為客觀的東西”，道德是主觀的，倫理是客觀的，道德是主觀意志的法。在中國，“倫”指人們之間的倫常及輩分關系，這種關系具有客觀性和社會性；“理”指規律；“倫理”連用一般指處理人與人之間關系及所應當遵循的各種道理和規則，這種道理和規則具有明顯的客觀性和社會性。其次，從應用對象上看。倫理主要應用于社會領域。“倫理的對象，主要關于國家、政府和國家制度”，而道德則僅限于個體。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倫理比道德更具社會性，也更客觀。最后，從生成基礎上看，倫理與道德的生成基礎基本一致，但倫理強調外在的、客觀存在的人倫關系，道德側重內己的倫理原則，是將倫理客觀化的道理內化為內在的規范和德性。

（二） 專業

專業是職業的高級形式，是社會分工、職業分化的必然結果。社會學家卡爾—桑德斯（Carr-Saunders，A.M.）提出，“專業是一種需要特殊智力來培養和完成的職業, 其目的在于提供專門性的服務。”由此可見，專業對勞動者的要求高于職業，其從業者必須具有系統的知識和嫻熟的技能。

教師是一種專業性的職業。教師作為教育主體，在其工作實踐中，不僅需要一定的體力付出，同時還必須有必要的腦力勞動和社會服務意識。美國著名教育家約翰·杜威明確提出教學行業需要進行具體的專業培養。這就將教師作為專業來對待。1986年，美國從事教師教育改革的霍姆斯研究小組發表了題為《明日之教師》（Tomorrow’s Teachers）的報告，重點關注了使教學行業稱為專業化職業這一問題。自此以后，在美國教師被公認為是一種專業性的職業。

（三） 教師專業倫理

教師專業倫理相比教師職業道德更具有社會性、規范性和自覺性。顧明遠將教師專業倫理定義為“教師在進行教育教學工作，處理各種關系、問題所遵循的道德準則和行為規范，包括教師的道德品質、思想觀念、對事業的態度和情感、有關的行為規范等。”這就以概念定義的方式明確了教師專業倫理的社會性和規范性。同時，美國全國教育協會制定頒布的《教師職業道德規范》(Code of Ethics，又稱NEA準則)也指出，專業倫理是“職業群體為了更好地履行職業責任，滿足社會需要，維護職業聲譽而制定的自我約束的行為規范”。NEA準則是美國目前最有影響力的教師專業倫理規范，這就以權威性法規的形式確定了教師專業倫理的自覺性和規范性。

綜上所述，雖然 “教師職業道德”和“教師專業倫理”在一定語境下可以通用，但“教師專業倫理”更具客觀性、社會性和規范性，因而本文采用“教師專業倫理”這一稱謂。

二 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的核心內容

本文聚焦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從國家、州、學校三個維度出發，在國家層面選取全國性行會組織——全國教育協會（National Education Association）、美國教育工作者協會（Association of American Educators）、全國教師教育認證委員會（National Accreditation Council for Teacher Education）和美國大學教授協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ofessors）所頒布的政策文件；在州層面選取伊利諾伊州和馬薩諸塞州所頒布的政策文件為典型代表；在高校方面選取具有代表性的耶魯大學、哈佛大學所頒布的政策文件，歸納總結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的三大核心內容。

（一） 教學倫理

教學是高校教師工作的核心任務。作為一種道德實踐，其倫理指教學的合道德性。從廣義上講，教學倫理包含了人類美德的基本要素，內涵豐富復雜，只能“通過專業教師的態度、意圖、言語和行為的細微差異表現出來”。從狹義上講，教學倫理指教師在教學過程中所遵循的相關倫理法則，主要有以下兩方面：

（1）教師責任制

美國高校實行教師責任制，即教師對學生的學習結果負責，主張教師自由安排教學內容、教學方法、教學方式，充分發揮教師的主導作用，要求教師具備以下幾項能力：

第一，扎實的專業知識。高校教師學科專業知識水平的高低極大影響學生的學習狀況，教師專業倫理中突出強調教師要具備扎實的專業知識。其中，全美教師教育認證委員會頒布的《專業標準》（Professional Standards for the Accreditation of Teacher Professional Institutions）規定，“教師要具備有效教學所需的專業知識，深入了解其所教授的內容，能夠解釋專業、各州和相關機構標準中所規定的重要原則和概念。”《美國教授專業倫理聲明》（Statement on Professional Ethics）規定，“高校教師要堅持自己學生智力導師的角色。”這就要求高校教師了解自己計劃教授的學科知識，能夠解釋專業、州、機構標準中規定的重要原則和概念，這樣才能擔起智力導師的角色，才能引導學生深入思考。

現階段的專業人才培養方案修訂往往遵循“人才需求分析與專業調研-職業與工作任務分析-課程標準與教學保障”這一基本邏輯，專業人才培養方案中課程標準的修訂往往是至上而下，因為逆向反饋的缺失，課堂教學標準中內容、方法等部分的調整缺乏針對性和客觀性，修訂工作質量難以呈現螺旋上升的態勢。

第二，廣泛的教學策略知識和熟練的教學技能。教學策略和技能是決定課堂教學效率和效果的關鍵性因素。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要求教師擁有廣泛的教學策略知識，知道學生如何學習，引導學生深入思考；將要學習的概念化知識與學生經驗相聯系，幫助學生更好地掌握所學知識；及時進行教學反思，為達到更好的教學效果，對教學方法進行必要調整。例如，NEA準則（Code of Ethics of the Education Profession）規定“教師要能夠激發學生的探究精神，使其獲得知識和理解。”這就要求教師具備廣泛的教學策略知識和熟練的教學技能，能夠激發學生的學習熱情。

第三，為學生創造良好的學習環境。環境具有潛移默化的塑造作用，“社會環境具有教育和塑造的功能，學校具有創造一個更加廣闊和更加平衡的環境的職能。”作為學校教育的主體，教師承擔著為學生創設良好學習環境的重任。《美國教授專業倫理聲明》要求，“教授具有促使整體社會環境條件更有利于科學自由探索的義務。”伊利諾伊州的《教育者道德規范》（Illinois Educators Code of Ethics）規定，“教師要創設適合學生學習的標準環境，共同創造一個尊重專業的支持性學習氛圍。”這都體現了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對創設教育環境的重視。

（2）價值無涉

價值無涉，又稱價值中立，認為所有的價值判斷都只是個人的主觀感受，沒有普適的權威價值，因而教師在課堂中要保持價值中立，傳遞客觀知識，做到“知識上的誠實”。美國高校主張教學與宗教、政治相分離，禁止教師在課堂上傳授宗教知識、明確表達自己的政治立場，以及為某一政治集團辯白。《教授專業倫理聲明》要求，“教授的首要責任是尋找和陳述他們所看到的真理……在實踐智力上誠實。”這就要求高校教師忠于科學，抵制價值傳遞。

然而在實際教學中，這種價值無涉卻有其虛假性。馬克思認為，國家作為階級統治的工具，是“統治階級的各個人借以實現其共同利益的形式”， “一切共同的規章都是以國家為中介”，傳達著統治階級的意志。因此，教學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傳達統治階級的意愿，知識的傳遞與道德培養密不可分，“教學活動本身就充滿著道德意義。”美國高校一般將價值觀教育“貫穿于學校的整個課程體系”，教授在傳遞知識的同時，不可避免地會向學生傳遞一定的價值觀。因此，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雖主張價值無涉，但在教學實踐中無法真正實現。

（二） 科研倫理

高校教師是從事科研工作的主力，其科研倫理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美國不僅在系統把握高校教師共性的基礎上，制定了適用于全體高校教師的科研倫理；同時還針對各個學科的特殊性，制定了不同學科教師的科研倫理，如：生物學、化學、心理學等。總體來看，其內容主要包括以下兩個方面。

（1）學術誠信

美國高度重視學術誠信，將其視為高校教師專業倫理的關鍵性因素。要求高校教師在學術研究過程中誠實守信，遵守相關規范，尊重他人的研究成果，不抄襲、不作弊。其中，《美國教授專業倫理聲明》規定，“教授要盡一切合理努力培養誠實的學術品行。”這就以全國性行會組織專業政策的形式規定了高校教師的學術誠信。耶魯大學還針對學校的科研定位，提出教授要對自己引用的論文作出規定，保護作者的知識產權。哈佛大學強調教師的學術誠信，嚴禁教師在提出、執行、審查及報告研究中捏造或偽造研究數據，抄襲他人的想法、過程或結果。美國在制定一系列教師學術倫理規范外，還輔以必要的法律手段，通過嚴懲學術不端來保障教師的學術誠信。

美國強調教師作為科研者對科研的責任與貢獻。高校教師專業倫理中將教師的科研責任分為對社會、學術共同體、科研投資者和學生四大主體的責任。第一，對社會的責任。高校教師作為科研人員要對社會負責，其研究不能危害社會，要努力造福人類。這一責任不僅是事后責任，還是對社會未來發展的責任。美國心理協會出臺的《心理學家道德原則和行為準則》（Ethical Principles of Psychologists and Code of Conduct），提出科研工作者要“在其能力范圍內根據其經驗提供服務、教學和開展研究……保護患者、客戶、學生、研究參與者和其他人免受傷害。”這就以權威性學術組織專業要求的形式確定了高校心理學專業教師在科研過程中對保護他人免受傷害、對社會安全負責的要求。第二，對學術共同體的責任。高校教師要對學術共同體負責，遵守學術共同體的規則，與其成員積極開展合作，共同承擔學術任務，參與學術活動，維護學術共同體的學術成果和榮譽。第三，對科研資助者的責任。美國高校科研經費主要來自集團的資金支持，高校在接受科研基金的同時，其科研要對投資者負責。參與科研的教師要遵守科研規則，將科研經費透明化，努力使科研成果為提供資助的集團發展服務。第四，對學生的責任。美國高校教師保護學生的學術自由，尊重學生的個體選擇，并對學生的科學研究提供必要的專業指導。《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聲明》指出，“教授承擔學術援助的責任，保護學生的學術自由。”高校教師在追求科研成果，從事校外工作、活動時，要充分考慮到他們在校內的首要責任，承擔起為學生傳遞知識、引導學生學術成長的責任。

（三） 交往倫理

受自由平等價值觀念的影響，美國崇尚獨立，重視個人隱私與自由。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極力主張交往平等與隱私保護。

（1）交往平等

平等作為美國核心的價值觀，是教師與他人交往的必要前提。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高度關注交往平等，甚至將其作為教師在工作過程中處理與他人關系的首要準則。要求教師必須平等地對待學生和同事，不因種族、膚色、性別、殘疾、性取向和語言等方面的差異而區別對待。具體要求如表1所示。

這些政策文獻雖然側重方面有所不同，但都主張高校教師在工作實踐中：第一，尊重他人的尊嚴和利益，反對因個人身體狀況、家庭背景、文化水平、宗教信仰、社會地位和性別的差異而造成歧視。受個人主義的影響，美國提倡“個性張揚，突出自我；維護個人權利，強調個人自由；尊重他人，崇尚奮斗；勇于探索，立意標新；藐視權威，注重平等；思想包容”，這就要求高校教師在尊重個人權利與自由的同時，平等對待他人，尊重他人的權利和自由。第二，平等對待他人在種族和膚色上的差異。美國宣揚人道主義精神，主張人格品等，互相尊重，這就要求高校教師尊重學生及其同事的種族和膚色差異。但就當前的局勢來看，美國文化上的隱形歧視逐漸取代了單一的種族歧視，高校教師受其文化影響，在工作實踐中無法真正實現平等。

（2）隱私保護

美國是一個高度重視隱私保護的國家，將隱私視為人權的一部分，認為破壞個人隱私是一種破壞人權的惡劣行為。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注重隱私保護，強調教師尊重學生、同事的個人隱私。具體要求如表2所示。

如上所示，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在隱私保護上是多維的，其場域不僅涵蓋了教師正常的教學實踐，還包括網絡虛擬空間；其主體不僅包括學生，還涉及各部門的同事，倫理要求具體全面，具有較強的可操作性。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在要求高校教師保護個人隱私的同時，也提出了特例，即在法律要求的情況下，教師可以披露同事和學生的隱私。

表1 交往平等具體要求

三 啟示借鑒

通過對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基本內涵、核心內容進行研究，結合新時代我國師德建設的現實狀況，可以從中得出如下啟示。

（一） 師德理想與規范要求相結合，增強師德規范的實效性

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建設注重師德規范的行為約束，師德細則明確具體，具有較強的可操作性。我國師德建設注重師德理想的激勵、引導作用，師德要求高尚宏大，具有較強的精神指引；同時存在著師德規范缺乏規則層面的具體規約，實踐操作難度較大等問題。目前國家對師德建設給予高度重視，《關于建立健全高校師德建設長效機制的意見》（即紅七條）、《新時代高校教師職業行為十項準則》等法規的頒布，顯示了我國在師德建設中將師德理想細化落實的努力。為此，我國在師德規范制定中，要將師德理想與規范要求相結合，以師德理想作為師德建設的最高追求，以規范倫理作為師德建設的落腳點，從而使師德充分發揮指導教師工作實踐的作用與功能。

（二） 完善師德政策制定主體，提高師德規范的合理性

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的制定主體既有全國性的行會組織，也有州政府和高校，充分發揮各主體的積極性。我國師德政策的主要制定者是政府，行會組織、高校是咨詢者。由于兩國的國情不同，不能照搬美國師德建設的經驗，但我國在師德政策制定中要努力激發教師組織和高校的積極性，提高其參與度，優化師德政策制定的主體結構。具體來說，落實各教育政府統籌全局、方向把控的責任；各行會組織政策咨詢、提供建議的責任；各高校政策宣傳、貫徹落實的責任。

（三） 優化師德規范內容，增強師德規范的科學性

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的具體內容相對完善，突出強調高校教師的教學倫理、科研倫理和交往倫理。我國高校師德建設在政策制定中長期存在著注重教師立德樹人的使命擔當，突出教師道德教育的責任；對教師專業教學、科研倫理、人際交往關注較少等問題。隨著我國師德建設的逐步發展，這一問題已得到相應改善。2016年教育部出臺《高等學校預防與處理學術不端行為辦法》,規范教師的科研行為；2018年出臺的《新時代高校教師職業行為十項準則》中，明確提出教師要潛心教書育人；關心愛護學生，不得要求學生從事與教學、科研、社會服務無關的事宜。這彰顯了我國政府在優化師德規范內容方面的努力，有助于提高我國師德規范的科學性。

表2 隱私保護具體要求

（四） 制定不同專業的師德規范，增強師德規范的針對性

美國不僅有面向全體高校教師的專業倫理規范，同時也有針對不同專業教師的教師專業倫理，如：心理學、社會科等。當前我國師德規范多為對不同學段教師專業倫理的整體性規定，對不同專業教師的師德規范較少。對此，我國在師德制定過程中，要增強師德規范的針對性，針對專業特點，制定具有專業特色的師德規范。如制定思政課專業教師師德規范，提高思政課教師的職業道德，培養“可信、可敬、可靠，樂為、敢為、有為”的思政課教師，落實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

綜上所述，對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的研究為審視我國師德建設提供了一種視角，對增強我國師德建設的實效性、合理性和科學性有一定的啟示和借鑒意義。同時需要注意的是，中美兩國因其文化差異，師德建設的內容不同，方式各異，因此我國師德建設必須植根中國國情，對美國高校教師專業倫理進行理性審思、批判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