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鳳華

蘿卜水靈瓷實,吸足了秋天的脆爽和蕭寒,瑩潤光潔如同貴妃出浴。咬一口,嘎嘣脆,聲響猶如春冰開裂、積雪斷竹,正如清代植物學家吳其浚冬月吃蘿卜的感受:“瓊瑤一片,嚼如冰雪,齒鳴未已,眾熱俱平,當此時何異醍醐灌頂?”
俗話說“冬吃蘿卜夏吃姜,不用先生開藥方”。常吃蘿卜可降低血脂、軟化血管、穩定血壓,預防冠心病、動脈硬化、膽石癥等疾病。
蘿卜熟吃,花樣繁多,諸如蘿卜燒五花肉、蘿卜絲包子、蘿卜絲拌海蜇、蘿卜絲餅、素炒蘿卜絲、酸辣蘿卜丁、蘿卜鯽魚湯、羊肉燉蘿卜等。蘿卜不偏不倚的中庸之性,配什么都可以。無論怎樣燒、燉、熗、拌,蘿卜味道溫和醇厚又不張揚,仁厚平易,頗有君子之風。
蘿卜燒豆腐是地道的家常菜,其中蘊含的是相濡以沫、白頭偕老的執拗,是安貧樂道、寧靜致遠的境界。藍花湯碗盛出來,撒一把翠綠的蒜花,色彩明麗。吃在嘴里,蘿卜鮮甜,豆腐糯軟,清新爽口。
蘿卜切絲,澆上生抽陳醋,淋點麻油涼拌吃,簡單方便。難怪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說:“生蘿卜切絲做小菜,伴以醋及他物,用之下粥最宜。”
糖醋熗蘿卜味道不凡。把蘿卜切塊拍碎,放到大瓷碗里,鹽漬糖腌,摻入陳醋,淋上麻油,佐粥下酒,脆生生、麻辣辣、酸溜溜,清涼潤肺,是家常菜肴中的佳品。
蘿卜絲餅也叫油端子,極其爽口。把紅蘿卜去皮刨成絲,撒進蔥花、細鹽,拌勻,面粉加清水調成糊狀。平底鍋放油燒熱,模具“鏊”放入,舀一勺面糊倒入模具中,用勺子攤勻,在面糊上放蘿卜絲蔥花餡,再舀一勺面糊澆在餡上。等蘿卜絲餅底部凝固后,抽出鏊,翻面煎至兩面金黃即可。經過了熱油高溫煎烤,蘿卜的清香滲入面皮,吹一吹,外脆里糯,咬一口,蘿卜絲的清香蔓延開來,直透肺腑。
蘿卜羊肉湯是冬天的一道美味。蘿卜湯有補胃益氣、散寒壯陽的功效。蘿卜羊肉用文火煮爛后,加陳皮、生姜、胡椒、蔥花,溫火燉熟。冬天里,一家人圍桌舀喝鮮美爽口的羊肉湯,頓覺一股熱氣周身竄騰,在吸溜吸溜聲中,彌漫著的是一屋子的親情和溫暖。羊肉肥潤,蘿卜綿甜,湯汁濃稠,尋常幸福就在這氤氳炊香里深藏不露。
蘿卜燉排骨味道鮮美。梁實秋曾嘖嘖稱賞:“揭開瓦缽蓋,每人舀了一小碗。喔!真好吃。排骨酥爛而未成渣,蘿卜煮透而未成泥,湯呢,熱、濃、香、稠,大家都吃得直吧嗒嘴。”大師們在饕餮中自塑一份風雅。冬天蔬菜稀缺,從地窖里扒幾個蘿卜,煨蹄,燉排骨,香氣四溢。客人來了,披一身雪花進屋,先盛一碗湯喝入口,暖身又暖心。
蘿卜纓的嫩苗,或涼拌或腌制成炒食,雖不如范仲淹所說的“腌成碧、綠、青、黃,嚼出宮、商、角、徵”,但在盡享葷腥之余,偶爾夾青嫩著眼、清口辛香的蘿卜纓小菜,倒也胃口大開。
每到小寒時節,巧婦們總要腌蘿卜干。將紅蘿卜或白蘿卜削去頭尾,洗凈略曬,在長桶里滾刀切塊,拌上細鹽鋪入缸中。當缸中滲出鹵汁時,把蘿卜撈出放到陽光下晾曬數日,把鹽鹵煮沸,蘿卜入熱鹵中燙一下。用棉線把蘿卜干串起來掛在屋檐下或樹枝上晾曬,或平攤在匾子里和席子上,待蘿卜干曬成表面干燥略帶濕潤后,就可以入缸了。裝缸時還要把蘿卜分層壓實,最后將口密封。
蘿卜干是家鄉最平民化的咸小菜。大家粥碗一捧,咯吱咯吱地咬嚼著爽脆的蘿卜干,咕嚕吐嚕地喝著滾燙的粳米粥,生活的恬淡和溫馨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清雅蘿卜深受文人雅士的青睞。宋人陳著詩曰:“曉對山翁坐破窗,地爐撥火兩相忘。茅柴酒與人情好,蘿卜羹和野味長。”柴扉破窗,地爐粗酒,啜吮蘿卜羹,洋溢著一種襟懷曠達的山野情趣。“東坡羹”其實就是將蘿卜、蔓菁等莖塊搗碎,加上研碎的白米,烹煮而成。
蘇軾有詩:“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清歡,即清雅恬適之樂,清新淡雅之歡。在蘇軾眼里,雪沫乳花,蓼茸蒿筍,都是清歡,一如蘿卜清湯。冷凝冬日,浮世紛擾,一碗滾燙的蘿卜湯足以祛除沁骨的寒冷。一家人在熱氣氤氳中舉杯暢飲,親情彌漫,這何嘗不是尋常生活中的“小確幸”呢?
(摘自《分憂》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