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巖寺塔壁畫紋樣裝飾類型及特點研究*

李 立

蘇州，自古富庶繁華，風物清嘉，人文薈萃。云巖寺塔坐落于蘇州虎丘山頂，是蘇州現存久遠的古塔之一。據考證，云巖寺塔歷史上曾七次被焚，木構塔檐盡毀。如今的云巖寺塔經歷千年的滄桑和歲月雕刻，外立面輪廓細部逐漸模糊，塔的主體已經傾斜，游人亦不能登塔，但仍保留完整的結構，巍然屹立在虎丘山上。云巖寺塔內壁面的裝飾紋樣獨具特色，類型多樣，這些紋樣為這座千年古塔增添了許多靈動的元素。

1 塔的平面結構及特點

云巖寺塔是雙套筒結構，平面呈八角形，由內至外由塔心，內壁，回廊和外壁組成。內外壁的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分別設有走道。（如圖1）塔內每層塔心藻井、塔心走道天花壁面、回廊內外壁面、外壁走道壁面都布滿了裝飾紋樣。這些珍貴的紋樣資料，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2 塔內各部分裝飾類型及特點

所有的藝術形式都基于自然中的原型。云巖寺塔內飾壁畫的紋樣類型各具特點，造型紋樣與自然元素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具體分為三類：

2.1 幾何紋樣構圖與內容

幾何圖案是直線條變成了三角形、方形、菱形、鋸齒形圖案等等，而曲線條則產生了圓圈、波形線、螺旋線。這些都是從平面幾何那里知曉的形狀，在藝術史中，它們一般被稱作幾何圖案。[2]中國原始社會時期的彩陶裝飾藝術多為幾何紋樣裝飾，例如半坡彩陶紋樣的出現，有寬帶紋、折線紋、三角紋、網文、菱形紋等，紋樣的形式以直線為主；再例如馬家窯彩陶，出現較多的同心圓和大片網紋幾何紋樣，曲線的形式尤為突出，這是人類最初對裝飾的認知。云巖寺塔內的幾何紋樣主要包括七朱八白、毬紋格子、菱角牙子、如意紋紋樣、菱形幾何紋樣與壸門紋樣等。

2.1.1 七朱八白紋樣

七朱八白主要是壁面的額枋的裝飾紋樣。七朱為平面朱彩，八白為淺陰刻刷白，白色代表月亮為偶數，朱色代表太陽為單數，“七朱八白”代表著陰陽平衡。這是古代從風水學上對建筑的釋義。但塔內朱白裝飾紋樣的個數是以額枋的寬度而制定規律的，也有三朱四白、五朱六白。有的獨立存在，有的與花飾紋樣結合在一起，形制上是以重復紋樣排列。五代時期的杭州林隱寺石塔也曾出現此紋樣，在宋《營造法式》中，彩畫作里有八白刷飾的做法，是一種比較簡單的色彩裝飾。

2.1.2 毬紋格子門紋樣

毬紋格子門紋樣是幾何紋樣的代表，他是典型的四方連續紋樣，是在重復骨骼紋樣中，以單元葉片為原型的基本元素，做重復出現的紋樣。由于視覺的觀察角度不同，會呈現兩種不同的主題效果，銅錢造型或四葉紋造型。（如圖2）

2.1.3 菱角牙子紋樣

菱角牙子紋樣的特點是古塔建筑磚石排列自然形成的立體裝飾。重復而富有秩序感，與古塔建筑的結構特點一致。菱角牙子紋樣出現在回廊及走道天花部分，有雙層疊加在一起，圖與底以紅白兩色相間。

2.1.4 其它幾何紋樣

如意紋造型有心形如意紋、靈芝如意紋和祥云如意紋。塔內如意紋屬于靈芝如意紋造型，它的形式有獨立式，也有在朱白兩端圍合的形式，同時也是塔內除七層之外，每層都出現的紋樣之一。如意紋是塔內出現次數較多的紋飾之一，也是中國傳統圖案中出現頻率較高的紋飾之一。它被廣泛運用在織錦、瓷器、服飾、建筑裝飾等造型中，其造型結構與組合方式多變。如意最早由印度傳入，梵語為“阿那律”，指的是一種器物，以骨、角、竹、木、玉、石、銅、鐵等材料制成，可用于撓癢，因此也稱“爪仗”。在佛教中，和尚念經時，手持如意，在上面記下經文，以備遺忘。菱形幾何紋樣是每條邊為波浪形狀，三個連續排列在一起。壸門紋樣則是以軸對稱的形式，單獨或重復排列。

2.2 植物紋樣的構圖與內容

2.2.1 牡丹花卉紋樣

植物紋樣主要體現為牡丹花卉紋樣，它主要分布在每層壁面的裝飾部分。這些紋樣以寫實花卉為主，大多是折枝花卉紋樣。無論是花葉枝蔓，還是構圖形式都充滿了強烈的動感，栩栩如生。據考，壁間多幅折枝葉牡丹，其內容源于唐德宗時（780-805）的畫家邊鸞的畫。[3]圖案的組成形式分為單支花頭紋樣、雙枝花頭紋樣與多枝花頭紋樣。（如圖3-1，3-2）

其中一層二層的內外壁面最為豐富，他們的結構為均衡式特點，花瓣從外到內富有層次，局部有細致的表皮肌理刻畫，雙花頭的花卉有大小之分，遠近空間效果葉片的層層疊疊，圍繞在花朵周圍，葉片與葉片之間，或與花瓣之間前后交疊有序，使畫面富有層次，形成獨特的風格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這與中國畫的構圖形式有著異曲同工之效果。中國畫的折枝花卉布局獨特，每一小段都可以成為一個獨立的局面，每一個獨立的局面都有啟結關系。塔內的每一幅構圖折枝花都是完整獨立的賦予每一塊壁面。例如：一層回廊西壁面左右的兩幅折枝花卉紋樣，構圖中都是從枝干的“啟”開始至花頭部分的“結”結束。（如圖4）中國花卉畫講究“無虛不易顯實，無實不能存虛。無疏不能成密，無密不能見疏，是以虛實相生，疏密相用，繪事乃成。”[4]葉子的分布體現了構圖中的虛與實，畫面遠近虛實，相得益彩。

懸掛立軸式牡丹花樣式是塔內的另一個造型特點。從裝裱的樣式可分為橫軸、立軸等。據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論裝背褾軸”一章的記載，其中闡述了唐代裝裱是以橫軸及手卷方式，唐代晚期書畫多用此裝裱形制。[5]然而云巖寺塔是立軸畫的裝裱形式，其特點是天頭寬于地頭，左右兩邊留邊，天頭中部垂下兩條驚燕帶，驚燕帶下端呈尖角狀。據考，年代略早于葉茂臺遼墓立軸畫，是中國早期的立軸畫裝裱形式。

2.2.2 椀葉花紋樣

椀葉花紋樣是塔中植物裝飾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在塔內的組合方式多樣，由兩片抽象葉子組成，大致分為以下幾種形式：

第一種形式最為常見，它以單獨紋樣的構成方式出現，其特點是構圖平穩、結構對稱。一般是柱面中段裝飾或者壁面裝飾，左右兩個葉片相互纏繞，枝桿的部分圍繞上端，呈尖尖的壸門形狀。例如：一層回廊外側柱子與額枋交匯處。

第二種形式是隨著塔的墻面結構做適合紋樣的變形，比如塔內額枋的形式為長方形，椀葉花裝飾左右兩端，方向呈外向型或內向型兩種組合方式。例如：三四層回廊外側壁面。第三種形式是紋樣四方連續外向型重復。例如六層南外壁走道天花，此處實屬罕見，組合方式是塔內唯一的四方外向型圖案紋樣。（如圖5）

這些紋樣與傳統的寫生折枝花卉在裝飾構圖上的區別很大，其圖形抽象、紋樣結構以對稱為主，具有程式化手法的傾向。“在已知最早出現的植物作品中這一特點很明顯。樹葉實際上圍繞這干莖向四面生長，但在一個平面上被描繪成沿著一根筆直的干莖向左右對稱地分叉，就像從上往下看到的那樣，盡管正常狀況下只能看到樹葉的側面。”[6]這種表現手段也是西方藝術史中常用手法。

2.2.3 蓮花紋樣

塔內蓮紋圖案反映在二層回廊內外壁朱白圖案的兩端，也是此塔僅有的蓮花紋造型。側面花頭，每瓣整齊分布在花心兩側。蓮花多是佛教慣用的裝飾題材，有出淤泥而不染之境界，蓮紋與佛教的意象結合，有著靜美、純潔的佛學意味。

2.3 風景畫紋樣的構圖與內容

云巖寺塔五層走廊的內側壁面上塑有五幅太湖石，（如圖6）這也是塔內比較獨特的造型。造型以寫實為主，五幅湖石形態各異，沒有一幅太湖石重復塑形，每一湖石外圍有欄桿圍合，此情景常出現在宋代繪畫的構圖中。太湖石的造型呈倒三角構圖且修長，一湖石單獨成型，不像是自然景觀，明顯為人工園林造景，與宋畫里描繪的風景相似。唐代晚期士大夫崇尚湖石，白居易、牛僧孺、劉禹錫、皮日休、陸龜蒙等士大夫都曾寫詩賞評太湖石，體現了當時文人士大夫的審美情趣。[7]太湖石紋樣與牡丹花的表現手法極為接近，都是以寫實手法描繪山石花鳥的風貌。《營造法式》中記載：從宋畫中反映出來的建筑欄桿形式有兩種，一種是臥欞闌干，另一種是坐檻闌干。塔內太湖石外層有圍欄包圍，從圍欄的形態特點來看，與兩種欄桿的形式還是有所區別。然而莫高窟第361窟的中唐建筑橋欄桿造型是由蓮花頭、尋杖、蜀柱、間柱與地袱組合而成，與莫高窟中唐時期的建筑樣式極為接近。（如圖7、8）

3 塔內紋樣工藝塑造手法

塔內紋樣的塑造主要有兩種形制：平面繪制與灰塑。平面繪制主要體現各個建筑構建的裝飾色彩及紋樣的裝飾。灰塑是塔內壁裝飾的主要表現方式，也是塔內重要的裝飾特點，這種表現方式是特殊的工藝塑造手法，寺院塔飾中也是極少出現的。灰塑，又稱灰批，是以石灰為主要原料，分別摻和稻草、紙筋，經反復錘煉，制成耐酸、耐堿、耐溫的草根灰和紙筋灰，底層用草根灰，面層用紙筋灰，在現場塑造浮凸圖像和立體造型，要求有熟練的技藝。據傳我國在唐僖宗時已有了灰塑工藝。另外，據《廣東市志》記載，始建于南宋慶元三年（1197）的增城證果寺作有灰塑。[9]塔內裝飾紋樣采用灰塑的塑造手法，細膩豐富，紋樣富有立體感，給人以空間想象。它的特點是生動活潑，彩繪部分與塑造同時完成。因為灰塑有一定濕度，顏料才能滲到灰塑里，灰塑與顏料同步氧化，令灰塑顏色鮮艷，并且顏色保持的時間長、不易褪色。在塔內可以明顯地看出雕與塑的區別，雕刻一般是在金屬、木材、石頭等上面刻出圖形、紋飾等，而灰塑則是用泥土等塑造成人、物、紋樣的形象。從工藝上來看，一個是做減法，一個是在做加法。由于塔內圖案有修補，所以塔內五層牡丹花紋樣從塑造手法上可以判斷出哪些是后期修塔過程中修補過的。后期修補是工人師傅用水泥雕琢而成，效果明顯沒有塑出的原作生動。

4 塔內紋樣色彩語言的表達

在《營造法式》中提到過，建筑裝飾顏料大多數的顏色都是來自于自然礦物質元素。因此塔內壁畫色彩部分保存尚好，是與灰塑的雕琢工藝有很大的關系，顏色也是材料的一部分，不容易脫色。其中建筑斗拱裝飾色彩為紅白相間或紅黑相間，例如令拱的交互斗涂土紅色，兩側的散斗涂白色，鄰側的令拱則相互色涂白色，散斗涂紅色。天花部分同樣是紅白相間，當線角過多時，紅白黑三色互相間雜。[10]壁面的牡丹花瓣的細節主要彩繪顏色有朱砂、朱磦、橙黃色等，葉子的彩繪為發黃的淺綠色與黑色。塔內底層的顏色最為鮮艷，保存最完整，據載，有些顏色是后期修復的過程中重新粉刷過的。塔內的柱子、墻面大部分都是以紅色為主，紅色也是吉祥如意的象征。色彩搭配的顏色與唐神龍二年（706年）陜西乾縣唐懿德太子李重潤墓、唐乾陵神龍二年（706年）永泰公主墓壁畫顏色非常接近。

5 結語

從整體的構圖上來看，塔內裝飾紋樣的每一部分裝飾細節都豐富多樣，點線面的結合自然生動，色彩搭配精美。云巖寺塔的內飾紋樣雖然沒有敦煌壁畫的量大，故事性強，但這么一座地方性古塔，有這么精美的壁畫呈現，其實也反映出五代時期，吳越國的社會穩定、政治繁榮與社會文明。云巖寺塔中的幾何紋樣、花卉植物紋樣、風景畫紋樣以及豐富的色彩表達，也反映了當時士大夫、統治階層的個人喜好，體現了這一歷史時期人們的審美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