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軍
時下中國的貧困問題雖然一直廣受關注,但是過去對其研究一直聚焦于客觀條件及社會制度面向。而從詞源學來看,《當代漢語詞典》中將“貧”定義為“窮”,即“缺乏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沒有錢”,“困”定義為“陷在艱難痛苦中或受環境、條件的限制無法擺脫”①莫衡等:《當代漢語詞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1,第618,837,892頁。,過去一般認為貧困總是因貧而困,但在扶貧實踐中往往可以發現,貧困戶早已解決了“貧”的問題,卻往往難以立竿見影地脫離“困”的漩渦。這種漩渦主要來源于貧困人口的心理狀態和主觀意志上,給脫貧致富帶來很大困難,甚至由此返貧。
由于初期的扶貧工作重點集中在物質幫扶或經濟扶助,缺乏對貧者心理困境的關懷,也難以全面取得脫貧攻堅戰役的勝利。由此,黨中央在十九大報告中特別提出了打贏精準脫貧攻堅戰的新思想和新策略,即“注重扶貧同扶志、扶智相結合,激發擺脫貧困內生動力”①《 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三年行動的指導意見》,《人民日報》, 2018-8-20。,這不僅意味著扶貧工作由單一物質層面轉向精神層次,也體現了注重貧困人口的可持續發展,標志著國家政策在精準扶貧中的“扶志”轉向,為各界扶貧開發工作指引了新的方向。面對脫貧攻堅的新形式,筆者針對貧困的相關界定如下:在經濟或精神上的貧乏困窘,稱之為貧困,是一種社會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貧乏的綜合現象;相應地,貧困心理則是指與貧困伴生的主觀心理感覺。
貧困心理的產生有其復雜的形成機制,受到主客觀因素的交互影響,在現實生活中呈現出繁雜多樣的心理境況。例如一些常年受到病痛折磨、天災人禍侵擾的貧困對象,逐漸產生了絕望心理、認命心態;或是長期受貧困困擾的人由于經濟收入、聲望、權力等要素的缺失或被剝奪,造成社會心理問題,容易產生自卑、孤立、反社會情緒和消極懶怠、宿命論等心理困境,具體表現為:爭做貧困戶、慶祝建檔立卡的“攀比”心理;擔憂畏難、不敢前進、不愿摘帽的固化思維;依賴福利、安于現狀、懶于工作的消極態度;埋怨指責、用任務指標“綁架”基層工作者的“應得”思想……這一系列現象彰顯著貧困戶深刻的心理困境與政策實施的限度問題,使得脫貧攻堅工作常常陷入僵局。
在脫貧攻堅實踐中,了解貧困者具體存在何種貧困心理,探究如何對癥下藥解決這一困境,使其在脫貧致富的道路上發揮主體性、更具獲得感,是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也是本文所聚焦的研究重心。
厘清社會實踐中的貧困問題,首先需要對“貧困”的本體概念進行梳理考察。國內外關于貧困概念的界定由來已久,對于貧困的理解也經歷了從單一維度到多元維度、從收入貧困到能力貧困、從客觀貧困到主觀貧困的動態演變過程。
傳統觀念中對于貧困的定義常以經濟收入作為單一衡量標準,其本質是一種絕對貧困、生存貧困的界定。英國學者朗特里(B.Rowntree)最先提出:一個家庭處于貧困狀態是因為它所擁有的收入不足以維持其最低生理需要。②Rowntree, Benjamin Seebohm. Poverty: A Study of Town Life. Charleston: Nabu Press,2000.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和文明的演進,不少學者在關于貧困的探討中引入了“發展”視角。比如,阿馬蒂亞·森(AmartyaSen)首先突破了傳統概念的藩籬,提出了能力貧困觀和權利貧困觀,以“可行能力”作為衡量貧困的標準③阿馬蒂亞·森:《以自由看待發展》,任賾、于真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第14-19頁。;戴維(David B. Grusky)和拉維(Ravi Kanbur)在《貧困和不平等》一書中進一步展開了對傳統“收入貧困范式”的批判,認為該范式存在內在的缺陷和對貧者的歧視,應該以“天資貧困”或“機會匱乏”范式對貧困進行新的解讀與測量,因為增加收入無法消除根植于深層的社會剝奪感,難以消除貧困的“主觀體驗”,甚至有時會使情況愈加惡化,形成社會排斥情緒,使受益人蒙羞④David B. Grusky, Ravi Kanbur. Poverty and Inequality. Stanford, 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 p.77.……二者的研究實際上已觸及了貧困心理困境的話題。
貧困概念從“收入”向“能力”的認知界定轉向,必然作用于扶貧實踐研究,并使后者亦經歷了從“扶物”到“扶志”的轉變。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先后組織實施了大規模持久且富有成效的專項扶貧開發計劃,打造了符合國情、具有特色的“政府主導、社會參與、自力更生、開發扶貧”的扶貧開發格局,積累了大量可供參考的實踐經驗。從既有研究來看,扶貧實踐共有物質扶貧、精神扶貧和綜合扶貧三種范式。
新中國初期的扶貧實踐主要是以政府為主體、財政投入為主要手段,并在一定時期獲得了較為顯著的減貧成果。這一傳統扶貧模式是一種由政府和社會籌集資源,通過行政協調和市場配置,以產業扶貧、金融扶貧、勞務扶貧等方式提高貧困戶收入,保障其生存、醫療、教育等基本權利的機制。不少學者對這一扶貧模式進行了梳理研究,并積累了豐碩的研究成果。
聚焦梳理中央扶貧資金投向,張彬斌歸納了新時期扶貧政策執行以來扶貧資源的幾種傳遞機制:(1)改善農業生產條件,提升生成效率;(2)大規模的扶貧資金投向種養殖及農林業,致使“農林牧漁業產值”項目大規模增加;(3)一部分扶貧資金投入貧困區域基礎設施建設升級,為當地農民增加了許多臨時性非農就業崗位,增加了其勞動收入;(4)設計了一部分以工代賑的扶貧項目,直接增加貧困居民的經濟收入;(5)通過扶貧貼息貸款和財政發展資金等資助部分農戶實現規模化和產業化經營,增加了其經營收入。①張彬斌:《新時期政策扶貧:目標選擇和農民增收》,《經濟學(季刊)》,2013(3)。聚焦貧困的分布,王洪濤闡述了幾種脫貧途徑選擇:(1)進行農業產業化,消除或減緩貧困;(2)嚴控貧困地區的人口過快增長;(3)落實最低生活保障,優化養老保險制度;(4)規范易地扶貧搬遷,合理規劃和營造新社區。②王洪濤:《中國西部地區農村反貧困問題研究》,中央民族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3年。
上述學者的研究雖然對物質扶貧工作提供了富有啟發的理論思考,但是對新形勢新政策考量不足。為擺脫這一困境,一些學者結合新時代新政策,設計了物質扶貧路徑的新路向。呂國范聚焦企業的經濟帶動作用,提出了應轉變扶貧開發思路,推動“政府主導、企業主體、市場運作”的資源扶貧開發模式,整合當地區位優勢條件,利用當地龍頭企業拉動就業帶動發展。③呂國范:《發達國家資源產業扶貧的模式及經驗啟示》,《商業時代》,2014(29)。宮留記同樣重視扶貧中市場要素的力量,設計了政府主導下市場化扶貧的創新模式,即政府與社會資本合作,在傳統扶貧方式上增加電商扶貧與資產收益扶貧。④宮留記:《政府主導下市場化扶貧機制的構建與創新模式研究——基于精準扶貧視角》,《中國軟科學》,2016(5)。莫光輝以貧困對象創業為追求,提出以貧困村民創業作為增強其脫貧致富能力的新途徑,強調新時期農村扶貧開發模式需要實現農民創業與國家扶貧開發政策有效銜接的共生機制,借助農民創業提高其收入,改善他們的生活。⑤莫光輝:《精準扶貧視域下的產業扶貧實踐與路徑優化——精準扶貧績效提升機制系列研究之三》,《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1)。許曙聚焦農村電商,強調農村淘寶等平臺可以為農業轉型升級提供助力,具體可以鎮域電商作為突破,推動農產品線上銷售,帶動農民增收致富。⑥許曙:《鎮域電商發展的實施路徑——以海口市秀英區永興電商扶貧中心為例》,《海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8(2)。
基于陜西焉頭村的深度訪談和參與觀察,張利明對物質扶貧政策進行了反思,他認為惠農及扶貧政策實施和執行具有一定局限,應該聚焦避免農民為爭取物質扶持而產生的依賴、等待心理以及悖德行為的產生,使政策達到合益化和合制化兼顧的理想狀態。⑦張利明:《貧困心理的形成機理研究:扶持政策的限度——以陜西省焉頭村為個案》,《中國農村研究》,2016(1)。由此可見,傳統物質扶貧范式雖有一定解釋力,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脫貧攻堅工作的順利實施,但分析維度的單一性和扶貧策劃的短期性等內在缺陷不斷凸顯。脫貧攻堅工作的順利實施和高效開展,需要聚焦發掘貧困者的內在精神動力,尋求政策受益人的有效互動和反饋,因此其精神層面的幫扶不可或缺。
西方學者不僅關注貧困問題的物質根源,而且聚焦貧困緩解的精神面向,在劉易斯提出“貧困文化”①Oscar Lewis. The culture of poverty.Scientific American, 1966,215(4):19-25.以來尤為如此。劉易斯認為,這種貧困文化家庭代際傳遞中形成的一種生活方式,與主流社會的脫節和失調是其顯著特征。這一概念受到后世學者的關注與探究,他們在對之進行解讀的同時,將它放置于社會學關于貧困研究的框架之中。不少學者對之持否定態度,比如帕克(S. Parker)將貧困文化解讀為一種“機會結構”②Seymour Parker and Robert J. Kleiner.The Culture of Poverty: An AdjustiveDimension.American Anthropologist, New Series, 1970,72(3):516-527.,因為它將個人的成功看作運氣或其他關聯詞匯,而非個人努力的結果;斯摩爾等人指出,早期的貧困文化研究學者常常因基于貧者問題而“指責被害者”的視角,飽受詬病,因為他們潛在的假設是,只要窮人能夠改變其既有文化,這些貧者就能擺脫貧困③Small, M.L., Harding, D. J.&Lamont, M. Introduction: Reconsidering Culture and Poverty. 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Reconsidering Culture and Poverty. Sage Press,2010,p.7.;還有一些社會學家尖銳批判劉易斯對窮人文化特征的界定,并盡力借助“有價值的窮人的想法設法向上流動的正面圖象”來抵消負面的刻板印象。④Enobong Hannah Branch and Mary Larue SchererEnobong Hannah Branch and Mary Larue Scherer.Mapping the Intersections in the Resurgence of the Culture of Poverty, Race, Gender & Class, 2013,20(3/4):348.
當然,也有一些學者為劉易斯貧困文化解釋范式“正名”,哈維(D. L. Harvey)等人指出,自劉易斯貧困亞文化概念提出30年來,它就被誤讀為譴責貧困受害者貧困問題的理論;但劉易斯的研究是一個對窮人抗逆力和自身資源的肯定和褒揚,而非對底層階層的詆毀和建立的對貧者日常生活不確定性的文化對抗。⑤David L. Harvey and Michael H. Reed.The Culture of Poverty: An Ideological Analysis.Sociological Perspectives, 1996,39(4):465-495.有些學者積極倡導社會學的貧困研究需要將文化分析視角整合其中,倡導這種整合的理由有二:一是貧困與文化的互斥現象已經過去,因為時下的文化理論已經允許經驗的貧困研究;二是相對政策制定者對貧困問題的錯誤性解釋風險,文化分析能夠揭示時下貧者多元動態性生活中的多元意義、負責策略和態度變遷,由此改善政策。⑥Enobong Hannah Branch and Mary Larue SchererEnobong Hannah Branch and Mary Larue Scherer.Mapping the Intersections in the Resurgence of the Culture of Poverty, Race, Gender & Class, 2013,20(3/4):347.當然,這些學者指出,倡導文化分析的貧困研究,不是替代既有的相對完善的結構理論視角,而是成為其有益的補充。
受到西方“貧困文化”等理論的影響,不少國內的學者也開始從貧困心理的角度探究貧困問題。左停和楊雨鑫歸納概括了從他定到“自決”的主觀貧困線的概念,主觀貧困即感受貧困 (felt poverty) ,是指個體對于自身貧困狀況的評估,以此替代原先他者發布的客觀貧困標準。⑦左停、楊雨鑫:《重塑貧困認知:主觀貧困研究框架及其對當前中國反貧困的啟示》,《貴州社會科學》,2013(9)。主觀貧困概念的提出要求脫貧不僅要在收入等客觀維度上達標,還要使貧困者心理上達標——即越過感受的貧困線,這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舊有的貧困認知框架,但也存在一定局限,主觀貧困會受到個體貧困觀念的制約,如果不改善其心理困境,主觀貧困線的測量勢必失靈。
“扶貧同扶志結合”是黨和政府在發現和總結脫貧攻堅關鍵難題并解決之的過程中,找到的一個突破口。2017年1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加強貧困村駐村工作隊選派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該意見強調,注重扶貧同扶志、扶智相結合,做好貧困群眾思想發動、宣傳教育和情感溝通工作,激發擺脫貧困內生動力。
張艷青、鄭娟在責任倫理視閾下著重論述了扶志的重要意義,并提出關鍵措施在于樹立主體脫貧的責任意識,擺脫貧困的思維定式,優化文化環境,發展教育。①張艷青、鄭娟:《責任倫理視閾下的思想扶貧探討》,《云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4)。薛剛總結了部分貧困群眾內生動力不足的主要原因,包括外在物質幫扶與內在需求的錯位、困難群眾項目參與度不足、自食其力的正向激勵氛圍與脫貧意愿不足,并針對各項原因提出尊重和緊密對接貧困群眾需求、擴大群眾政治與政策參與以提高自主性、營造鄉村自發脫貧氣氛等解決建議。②薛剛:《精準扶貧中貧困群眾內生動力的作用及其激發對策》,《行政管理改革》,2018(7)。柳禮泉和周盼盼則結合湖南革命老區的區位優勢及困頓現狀,提出發展特色教育、依靠科技、發掘紅色文化繼承革命精神等措施。③柳禮泉、周盼盼:《“志”“智”并扶:革命老區內生性扶貧的關鍵舉措》,《湖南社會科學》,2018(7)。
以上基于“扶志”視角的研究雖然可為本文提供一定理論借鑒,但缺乏實證研究數據的支持和實踐取向的關懷,相關理論設想亟待更深層的實證調查加以檢驗。
物質扶貧成效顯著、精神扶貧側重質量,兩者在脫貧攻堅中各顯神通,起到了明顯的介入效果,但彼此的缺陷也顯而易見。為了克服兩種范式之局限,許多研究者將二者進行整合,設計了精神層面關懷與物質政策支持高度融合的綜融性扶貧實踐模式。
王劍等人在1988年就曾指出“輸血”不如“造血”,“輸血”式扶貧本質為近視的、只重短期的行為;而扶志扶本的“造血”式扶貧既講投入又講產出,既重物資投入又重精神教育, 是一種有遠見的、注重長期效果的行為。④王劍、路遠:《既要抓物質扶貧更要抓精神扶貧——由扶貧調查引起的思考》,《青海社會科學》,1988(4)。程肇基認為長期以來的被動式扶貧模式,不僅使扶貧對象喪失了自我覺醒與發展潛能,而且還使其深陷精神困擾之中。精準扶貧既不是以經濟為本,也不是以精神為主,更不是扶貧物質越豐厚越好,而是要適合人的全面發展的需要,兼顧物質、精神和心理多方面的整體推進。⑤程肇基:《精神扶貧:一個亟待關注的精準扶貧新領域》,《江西社會科學》,2016(11)。鄧靖提出現實困境在于長期形成的貧困文化制約以及現有幫扶制度供需不均衡,解決問題的實踐路徑在于從思想提升、榜樣引領、警示教育與定向農業科技培訓、人才回引補貼等物質性措施協同推進。⑥鄧靖:《扶志扶智協同促進農戶內生發展的現實困境及實踐路徑》,《中國經貿導刊(中)》,2018(23)。
此外,由于社會工作所提倡的“助人自助”專業理念與賦權增能等操作方法與扶貧實踐有著天然的親和性,因而社工參與扶貧有著獨特的專業優勢。王思斌在2016年提出,社會工作與精準扶貧具有同構性,也有自己的特點,表明社會工作在理論與實踐上能對精準扶貧做出自己的貢獻。⑦王思斌:《精準扶貧的社會工作參與——兼論實踐型精準扶貧》,《社會工作》,2016(3)。筆者認為,社工不僅能在扶貧期整合多方資源、增加受助者收入,而且能提高他們走出貧困的能力,可為“扶物”與“扶志”有機結合提供有效借鑒。
概言之,以上各種取向的扶貧理論都有其一定的實用性和參考作用,但是大多數研究從政府的宏觀政策層面出發,側重制度建設,對于貧困心理的研究相對匱乏。在對現實情況和現有文獻資料進行分析的基礎上,筆者認為,現有的“精神扶貧”“文化扶貧”等概念無法準確涵蓋本文所關注的問題,要想真正喚起貧者的脫貧斗志、激發其內在發展動力,不能僅僅以政策制定者的視角進行設計,更重要的是了解和解決貧困者長期存在的心理阻礙問題。因此,本文擬采用“心理扶貧”取向,重新審視脫貧攻堅中的“扶志”轉向,以貧困者主體心理狀況的問題為導向,結合實證材料,從微觀層面入手,對其所面臨的心理困境進行分析與改善。
盡管劉易斯、莫伊尼漢等人提出了貧困文化的“惡性循環理論”,強調貧困具有代際傳承和持續循環的運行邏輯,部分中國學者又僅從傳統文化和封建小農觀念的角度對于貧困文化進行了解讀。但是,新時代中國農村的農民既不同于美國城市中的貧民窟,也相異于以往封建時代隔絕封閉的農民形象。現代社會的生活方式和物質觀念深刻影響著鄉村生活,當代農民的主體意識也呈現出了新的特征。因此,相關理論分析還需從本土的實證研究中獲得支撐。
在相關問題意識的指引下,筆者基于對安徽省b市開發區和河北省w村的實證調研和文獻資料進行了分析,發現脫貧攻堅扶貧成效比較顯著,大多數貧困戶在經濟收入指標上已經達標,少數未脫貧戶也在2018年擬脫貧。但針對部分問題戶的具體境況進行深入了解后,筆者認為剩余問題更為復雜——部分人口脫貧狀況并不穩定,未來預期并不樂觀,同時,尚且存在未脫貧戶難以在計劃時間內獨立、自主、有效地脫貧。
根據精準扶貧政策要求,貧困戶建檔立卡原因分為因病、因殘、因學、因災、缺技術、缺勞力、缺資金、缺土地、缺水、交通條件落后、自身發展動力不足等11項。然而在實踐中,由于扶貧工作的長期開展和政策的貫徹落實,近三年建檔立卡貧困戶中已無因學或缺土地而致貧的人口;除少數地理位置特殊的貧困地區外,因缺水、交通條件落后而致貧的情況幾乎也不存在。最常見的情況是老年人因病、因殘、缺勞力或多種因素重疊導致生活無著,在中青年群體中,主要致貧原因則是自身發展動力不足或缺乏技術、資金。同時,實際扶貧工作中主要存在兩類問題:一是對于發展動力不足等致貧類型的認定較為籠統,實際上包含了多種的情況;二是對于缺乏發展動力的農戶與其他不同類型致貧農戶的幫扶措施并無實質區別,統一分配了無差別的經濟補貼和物質救濟。基于此,本文從心理問題的導向出發,將貧者面臨的心理困境與客觀實際相聯系,從影響因素角度將貧困心理大致分為四種類型,即個體性心理困境、社群心理困境和制度性心理困境。
個體性心理貧困強調個人家庭際遇和個性品質因素單獨或綜合作用下所產生的負面心態。由于貧困的發生和識別往往是以“戶”為單位,即同一戶籍中的全部成員(主要是核心家庭、空巢家庭或單身家庭)為一個貧困現象發生的集合,因此貧困心理的產生和變化都與家庭生產生活方式或者價值觀念有著密切的聯系,是分析心理困境成因的重要切入點。
1. 子女缺位與悲觀心理的生成
個人際遇因素主導下引發的心理貧困大多出現在因年邁體弱、患有長期慢性疾病而缺乏勞動能力,孑然一身或子女親屬因各種情況無法贍養的群體中,其主要特征是對生活充滿絕望,自身無能力脫貧,更缺乏心靈慰藉,感到孤苦無依。在安徽省b市開發區的調查中,筆者發現,空巢家庭或殘缺家庭的貧困發生率很高,雖然年齡和健康狀況限制收入可以作為一種合理解釋,但值得關注的是,這類人群往往還伴隨著深刻的心理痛苦。有些人即便已經脫貧,也依然會感到生活缺乏保障,表現得悲觀消極,無論是否擁有住房,其愿望都是“想蓋房子”,似乎只有不動產才是失去勞動能力以后的唯一保障。這部分人群由于子女在外務工或分戶而居,平時無人照拂,生活困窘,感到自己被“邊緣化”和遺忘,其對幫扶責任人走訪慰問的看重程度甚至等同于貧困補助金。在實地研究中,有一位寡婦直言:“如果沒有她(結對幫扶責任人)來看我,我死在屋里都沒人知道,那時候我都想過上吊了。”這種心理導致了他們對于脫貧抱有一種不踏實、不情愿的抗拒心理,實質上是缺乏長期穩定、具有持續性的經濟支持,相比于短期幫扶政策,更需要來自子女贍養陪伴的安全感和精神慰藉。
2. 個性品質與貧困思維的表現
個性品質主導所引起的貧困心理有兩種主要表現,其一體現為“力不從心”,即有脫貧意愿,希望通過努力而擺脫困境。但由于其文化程度低、沒有一技之長或受長期落后的生活狀態限制而思維固化——感到自身能力有限,自卑退縮,不敢嘗試。具體表現為面對脫貧機會和政策,猶疑退縮,拒絕改變和可能的風險,傾向于眼前的直觀的利益,往往使得扶貧政策陷入“內卷化”效應,不能起到驅動和創收的效果。例如在w村的調研中,扶貧工作組結合貸款政策設計了食用菌種植和蔬菜暖棚項目,利潤可觀且無需個人投入資金,但村民顧慮重重,害怕賠錢,僅有少數人參與項目并成功脫貧,更多村民傾向選擇小額、直觀可見的貨幣報酬。
另一種貧困心理表現則是“安貧樂道”,貧困主體安于現狀,不愿改變原有的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扶貧政策出臺之前習慣于依靠父母兄弟解決蓋房和生計問題,扶貧之后則靠政府救助,其行為邏輯是——有吃有喝就不事生產,得過且過。甚至將時間精力和收入都用于煙酒、賭博等不良嗜好,成為“等靠要”心理嚴重的“懶漢”。
此類心理困境的形成既有個人遭遇和個性選擇的因素,也受到家庭的影響和限制。由于原生家庭的物質條件匱乏或家庭觀念限制,造成了個人思想陳舊,自信心缺乏,甚至“不敢富”,或者習慣于依靠父母的資助、同胞的幫扶,以致心安理得的接受政策補貼,不愿進取。
這里的社群僅指關系較為親密的初級群體,可以是家族、宗族,也可指代鄰里、朋友群體,是基于親緣關系、共同的生活區域、共同的文化歷史等因素構成的具有相對穩定性的群體,社群中的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密切的義務關系,是鄉土社會中個人最重要的交往圈子和關系網絡。在這樣的非正式群體或組織中,人們共享著一套普遍的價值觀念,有著較為一致的行為方式和行為選擇,因此在伴隨著貧困現象而產生的意識形態方面也有著共通性,表現為群體影響下的貧困心理問題。
1. 貧困蔓延:圈內交往與貧困亞文化
在現實中,往往可以發現貧困現象會集中、連片地發生,形成“連片型貧困”①劉銳、賀雪峰:《農村貧困結構及治理路徑研究》,《社會科學戰線》,2018(3)。,并且經常出現一家兩代兩戶貧困的情況,即貧困的區域性擴散和代際傳播。劉易斯的“貧困文化”范式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解釋此類現象——窮人由于長期的貧困生活和其居住的獨特性形成了一套固定的生活方式,行為規范和價值觀念,即“貧困亞文化”,這種亞文化塑造著在貧困中成長的人的基本特點和人格,且通過“圈內”交往持續蔓延,使得貧困現象在其保護下得以維持和繁衍。在當前社會生活中,由于教育和經濟的發展,貧困的代際傳播在新一代青年人中發生率并不顯著,但是生活在同一農村社區中的人們仍會表現出某些一致性的心理。河北w村中年輕人大多外出務工,村中空巢老人居多,他們日常交往群體的同質性很強,由于年齡層次的限制,村中缺乏富于改變和創新的氣氛,大多數人因循守舊、觀念陳腐,對于脫貧與變革缺少激情和活力,他們更多寄希望于子女后代,而對于自身處境的改變并不期待、感到無所謂。
此外,貧困亞文化對人的影響還直觀地體現在貧困者居住環境的變化情況中。一部分由于突發性災禍等特殊原因致貧的個人雖然家中設施簡陋,但是住宅環境依然整潔干凈,他們通常堅信困難總是一時的;而反觀一些因發展動力不足致貧的個體,其起居環境總是一片狼藉,臟污不堪,他們對待生活、變革或者發展也像對待環境一樣無動于衷。長期匱乏狀態下形成的生活方式對應著的固化思維模式,深刻地限制了個人發展的空間,作為文化墮距的一種表現形式,很可能會對物質條件的改善產生不利的反作用。
2. 貧困標簽:社會排斥與邊緣心態
在農村社會中,因受到社會排斥而產生邊緣心態的現象主要存在于 “光棍”和“懶漢”之中,這類人群由于貧困和自身品行等因素通常人際關系較差、缺乏社會支持。村民群體從道德評判的角度出發,對其抱有排斥心理、不與之來往;他們也幾乎不參與公共事務決策,甚少與人交往,集體認同感缺乏、責任意識缺失……由此陷入惡性循環,“邊緣人”的狀況更加難以發生改變。此外,還存在一些長期處于貧窮狀態的人口由于身體狀況、精神狀況、文化程度或缺乏人情往來的經濟條件等因素較少參與社群交流和集體事務,長期游離于社群之外的狀態使他們缺乏表達機會,缺乏親密關系、依附和支持。社交的需求、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實現的需求都難以得到滿足,由此可能衍生出各類心理問題。
3. “不患寡而患不均”:集體意識與攀比心理
基于上文所提及貧困亞文化在群體交往中的傳播作用,人們對于自身生活狀態并沒有一套絕對客觀的評判標準,而是通過某一社群內部的相互比較以獲得自我認知和經濟定位。這種小群體內部的比較方式與“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傳統小農思想有著密切的聯系。因此,隨著扶貧政策與資源的注入影響了原有的參照體系,彼此熟識的人們中間會產生普遍的心理波動,出現攀比、反抗、不滿等失衡心理。
例如,w村某基層工作者節日里用自己的積蓄購買了禮品去看望所聯絡的兩個貧困戶,然而貧困戶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樣感動,反而挑剔道自己缺少工作者帶給另一位貧困戶的某樣禮物。這種情況并非特例,很多貧困戶甚至會將扶貧工作者的人情饋贈看作“應得”,如果自己的扶貧聯絡人不“表示一下”則會生出怨言。還有一部分人并不是由于感到生活困頓而申請政府支持,而是看到親戚、街坊鄰居無成本地拿到了政策補貼的實惠,蓋了新房或是置辦了產業,因此積極地申請貧困戶評選。而建檔立卡后攀比的情況仍在繼續,比政策、比優惠、比收到的米面糧油……相較于前后期個人家庭生活水平的縱向變化,橫向比較更大程度上決定著村民們的心理滿意程度。
以上情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村民們將優惠政策看作一種“便宜”,普遍帶有 “不占白不占”的集體意識,由此產生了隱瞞財產、爭奪名額、討要政策的現象。此外,由于鄉村社會中群體同質性較強,農戶們又慣于使用最樸素、最現實的利益邏輯看待問題,因此享受政策不僅不是可恥的,反而會引起左鄰右舍的艷羨,因此“要政策”——即要求同等享受政策的心態,在社群中逐漸趨于合理化。
由于扶貧政策的設計者、實際執行者和接收端的受助者分屬于三個層面,三者之間存在著身份差異和信息不對稱問題,制度設計不可避免地會存在局限,加之物質資源和政策補貼的有限性,這些因素共同造成了扶貧互動過程中村民們的心理困境問題。
1. 政策限度與失衡心態
眾所周知,建檔立卡優惠多,錢款補貼之外還有易地搬遷政策、子女教育享受“兩免一補”、醫療費用報銷等等,但是過分優渥的待遇在幫扶了困難戶的同時,也會引起群體內部的不平衡心理。對村民而言,政策補貼是一筆“超出預期的收入”,這筆資金的注入會使一部分非建檔立卡貧困戶感到自身“相對貧困”,進而發展出“窮占便宜富吃虧”的邏輯,致使許多人隱瞞自己的零工收入,隱瞞子女在外打工情況等等,利用政府和受助者的信息的不對稱,采用不道德行為以騙取扶貧補貼政策。
2. 政府兜底與“懶漢”心理
由于脫貧攻堅的期限性和政策本身的公益性,各地扶貧政策扶持力度大,實行“一刀切”、“全覆蓋”式保障,這使得原本為老弱病殘、發展障礙型人群提供的兜底性保障成為了滋生和縱容懶惰心理的溫床。制度保障的無差別提供,為“懶漢”的存在保留了余地,助長了等政策要政策、得過且過的心理,則背離了扶貧工作的初衷。
3. 政策失效與遺棄心理
出于對扶貧資源嚴格管控、避免假公濟私的需要,貧困戶評選的界限必須嚴格厘清,但是過于嚴謹的規定會將現實中一些需要救濟的情況排除在外。在調研中,兩地都存在因為走“綠色通道”而建檔的貧困戶家屬因家中重病患去世而被取消低保戶待遇,但由于外債、家庭積蓄不足,實際家庭情況仍然艱難的現象;此外,空巢老人與留守兒童的組合常會存在戶籍不一致的現象,實際共享開支情況難以通過戶籍登記信息識別,使得這部分人被政策門檻所“遺棄”,感到悲觀無助,消極認命,甚至萌生自殺等極端思想。
上文對于貧困心理成因的微觀、中觀與宏觀三種理想類型的劃分是出于理論考察的便利,但是現實情況往往更加錯綜復雜,心理困境的產生可能受到多重因素的綜合影響。因此對于心理問題的治理也須從家庭環境、鄉風文明、基層治理、制度設計等方面多管齊下,進行全面改善。
增權不僅是通過文化教育、技能培訓等方式“賦予”受助者能力,更重要的是激發和挖掘貧困者主動發展、適應社會、創造價值的能力,讓貧困者意識到個人、家庭、集體的權利與權力,增強對于自身境況和村莊事務決策的主體意識、責任意識,認識到只有通過發揮主觀能動性才能真正走出困境。在此過程中,必然需要外部力量的幫助和介入,現階段以政府為主導的脫貧攻堅戰致力于高效率擺脫生活的困窘狀態,但是伴隨著扶志的重要性逐漸提升,勢必需要更加多元的社會主體參與進來。
集結社會力量參與扶貧扶志,可以從經濟增收、社會賦能、政治增權等多個方面入手,其最終目的是達到心理增權的效果。例如,政府可出臺政策鼓勵企業提供技能培訓、技術支持以助力產業發展,生產加工合作、幫助推廣等幫助農戶適應市場需求,培養技術能力,以此消除“天資貧困”的觀念,幫助受助者重拾自信心;政府聯合企事業單位帶領貧困戶開展專題旅行,參觀脫貧致富先進村鎮,開闊視野,增長見識,激發生產生活的動力。除發揮政府、企事業單位基層工作者的引導、帶動作用外,還可以通過政府購買服務、借助社會工作組織的力量,對存在心理困境的人群分類運用社區增權、治療模式、改善模式等專業方法進行針對性改善,排除個體個性品質及行為方式中限制發展的障礙性因素,使受助者發掘自身的能力和特長,感受家庭與集體的支持。此外,有效的措施還包括鼓勵公益慈善組織、志愿者組織、企業協會等下鄉開展各項文化教育活動,盡量滿足貧困群眾各個層次的知識增長和素質提升,引進和學習網絡新技術,使其與時代發展良好接軌,脫離邊緣感、落后感。
社會資本是社會學中極富生命力的分析性概念,可細分為宏觀社會資本與微觀社會資本兩類。獲取微觀社會資本的主要途徑是建立個人與外部社會的聯系,加強個人在家庭、集體、社會中的責任感,消除“邊緣人”意識和孤立狀態。首先,要讓受助者自身參與到扶貧項目的實施與管理中,表達個體實際需求,對接相應扶貧項目和政策資源,在自發脫貧過程中樹立自信心;其次要鼓勵個人更多加入公共事項決策、集體儀式和社會交往活動中,樹立社會資本觀念,注重誠信意識、責任意識和主體意識的培養,將個人生活嵌入到社群和鄉村發展的整體圖景中去。
宏觀社會資本的增加則是以村落為單位,發揮鄉土社會的優勢特征,利用社會關系網絡、互惠性規范及社會信任促進鄉村整體而全面地發展。如開展集體產業項目合作,通過社群中的脫貧致富先鋒帶動村中各戶,激發他們脫貧和改變的斗志;對于思想陳舊、心理保守、無改變意愿的群體,通過吸引人才返鄉,發展創業,帶動集體意識革新;使本土的高素質人才在熟悉的地域發揮專長,通過貸款貼息、減免稅收等政策優惠給予本土人才充分的實踐機會,聯合父老鄉親共同探索地區產業發展道路。
心理貧困的消除除了在物質技術層面予以保障外,還須強化鄉風民俗、文化教育、法律觀念等精神方面的正確引導作用。通過組織宣傳拔除深層意識領域的“窮根”可具體到三個層面進行實施:
首要措施是將扶貧政策、項目計劃清晰傳達至個人,建立扶貧資金、項目信息公開機制,讓貧困群眾了解并參與道路升級改造、衛生室建設、垃圾集中處理等集體幫扶項目的運行和管理,保障貧困群體享有充分的知情權,給年老患病者兜底性保障的安全感,并提高潛力人群的自主性,使他們感到生活不僅有保障的指望,而且有發展的盼望。
其次要形成村中自力更生、斗志昂揚的積極氛圍,培養崇尚勞動、奮發圖強的思想觀念。在向下傳遞政策資源的同時,倡導受助者形成創造價值回報村集體和社會的價值觀念,如成立生態崗、護林隊,組織婦女慰問村中孤寡老人等等。①王蓉:《集中連片貧困地區農村家庭精準脫貧問題研究》,陜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8年。同時大力宣揚創業或成功發展產業的致富先鋒事跡,評選自強不息不懈努力的榜樣人物進行表彰,變“攀比”的心理為競爭的動力。另一方面,對于有條件脫貧卻不愿自力更生的個體進行警示教育,形成以好逸惡勞為恥的榮辱觀念。
第三,宣揚孝道文化并明確贍養老人的法律義務觀念,對“父母養老靠扶貧”等觀念進行批評矯正,獎勵先進文明家庭、孝順老人的子女等等,發揮榜樣的正向激勵作用,設置《村規民約》實行“條款約束”將不孝敬不奉養父母者、不管教未成年子女者等不良行為納入其中②鄧靖:《扶志扶智協同促進農戶內生發展的現實困境及實踐路徑》,《中國經貿導刊(中)》,2018(23)。,破除“窮根”文化的代際傳遞。
中央政策倡導堅持精準扶貧,做到“六個精準”即扶持對象精準、項目安排精準、資金使用精準、措施到戶精準、因村派人精準、脫貧成效精準,這自然要求嚴格執行現行扶貧標準,以確保做到扶真貧、真扶貧,脫真貧、真脫貧;同時,政策還倡導把提高脫貧質量放在首位,注重幫扶的長期效果,確保脫貧攻堅成果經得起歷史和實踐檢驗。
但由于政策指標的制定是自上而下的過程,預先設計不可避免地具有滯后性,無法涵蓋所有現實情況,因此對于貧困戶的評估識別要避免唯收入論,還應引入身體健康情況、家庭構成、老齡程度、教育負擔、產業穩定性、家庭抗風險能力、實際開支情況等多種因素綜合考評,對于有特殊情況的困難群眾應當予以特殊證明和評審,真正做到“脫貧攻堅不落下一戶一人”。注重社會保障政策的宣傳,讓無勞動能力的老、弱、病、殘者感受到“脫貧不脫政策”的有效保障,擺脫孤苦無依的悲觀心態。
另外,扶貧工作要求中指出堅持開發式扶貧和保障性扶貧相統籌,并且要把開發式扶貧作為脫貧基本途徑。因此,制度設計在提供兜底性支持的同時應當加入對負面行為的懲罰,如及時核查清退那些有發展條件卻依賴救濟的貧困戶,或限制其接收幫扶政策的種類,注重其長期能力的培養而非短期收入的達標,遏制依賴心理;加強對受助者家庭情況的了解,通過多種渠道測評家庭收入情況,除“六不評”標準外建立儲蓄存款等其他資產狀況的綜合評價指標,通過完善制度限制“鉆空子”、“占便宜”想法的產生,避免隱瞞收入帶來的政策資源浪費。
英格爾斯在其《人的現代化》一書中指出:“落后和不發達既是一堆勾勒出社會經濟圖畫的統計指數,也是一種國民的心理狀態。國民的思想、心理和精神被牢固地鎖在傳統思想意識之中,就構成了對經濟發展的嚴重障礙。”③阿歷克斯·英格爾斯:《人的現代化:心理·思想·態度·行為》,殷陸君編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3頁。這一論斷即為著名的“英格爾斯效應”。本文關注的貧者心理困境問題即構筑于該論斷之上——貧困人群長期處于物質、聲望和權力的匱乏之中,物質匱乏雖然能夠快速改變,但是文化、精神氣質、生活方式方面的變化卻具有滯后性,這一現實致使貧者在客觀脫貧后,其主觀心理問題難以迅速發生改觀。時下的脫貧攻堅進程中,相較于收入貧困諸問題,貧者所展現的心理貧困問題之隱匿性、復雜性和頑固性等特征更為顯著。
精準扶貧需要“智”“志”雙扶,但就二者的優先順序上,筆者認為,扶智必先扶志,如若未能保持良好心態、轉變陳舊思想、改造糟粕文化,其“智”難養,隨即可能造成的惡果是,即使政策和技術輸送至貧困戶手中,政策仍會無法發揮效力,技術難以有效施展;同時,脫貧攻堅進程中,部分脫貧戶的心理狀態亦需持續關注且及時改善,否則可能會造成其心理困境無法擺脫,甚至使之重新掉入物質貧困的泥沼。文章故而聚焦貧者的心理困境,基于貧困戶心理層面“賦權增能”的理論視角展開研究。面對中國貧困人群個體化、社群性、制度源的多元化心理困境,以及全球范圍普遍存在的“英格爾斯效應”,筆者從個體心理增能、社會資本增值、窮根文化祛除、制度壁壘破解等多維措施解決貧者的心理困境難題,只是理念上的設計,亟待在社會生活的具體情境中加以驗證。后續研究,筆者將依托脫貧攻堅實際,聚焦心理貧困問題,將本文中的模式應用于貧困人口社會生活實際情境,以達到受助對象全面脫貧和綜合發展的良好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