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維

“如果賣得好,他們會說出來。”
2010年2月,身穿長袍、頭頂光環的喬布斯,手捧著被稱為“耶穌上網本”的iPad,登上《經濟學人》雜志封面。這位成長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嬉皮士,用這種“天才又混蛋”的方式嘲諷他的競爭對手。
2018年11月,蘋果停止宣布包括iPhone、iPad等產品的銷量成績—喬布斯的對手等來了蘋果“停止說話”的時刻。蘋果18年驕傲的傳統和信心,在這一刻灰飛煙滅。
新年伊始,狂風更急。下調營收預期的公告拉開了蘋果腰斬的序幕,市值從全球第一跌至第三、第四,蒸發了4000多億美元。全球股市也在跟著蘋果受難,甚至連匯市閃崩也都怪到它的頭上。
面對這一切,所有人都裝作很意外的樣子,接連對蘋果發出浪漫主義詩人威廉·華茲華斯似的經典疑問:
那如幻的靈光逃到哪兒去了?
那光榮與夢想,如今到哪兒去了?
中國,是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機市場,約占全球智能手機銷量的三分之一。
中國,也一度是蘋果的財富源泉。
但現在,中國讓蘋果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很沮喪。
“雖然我們預見到了主要新興市場的一些挑戰,但我們沒有預料到經濟減速的幅度,尤其是在大中華區(China)。”2019年伊始,在一片恭喜發財的祝福中,庫克的“新年獻詞”顯得格格不入。
庫克還表示,蘋果下修了2019年第一財季的收入預期,比原來預估最低的890億美元下修了50億美元,降到840億美元。股市地震隨之而來。在2019年首個交易日里,蘋果的股價暴跌超過7%。第二天,余威不減,繼續下跌近10%,刷新了蘋果2013年以來的單日最大跌幅。
在庫克的“新年獻詞”中,有一個單詞出現了11次—China。瞬間,中國就成了被蘋果公司自己,以及媒體放大蘋果新年遭遇“當頭一棒”的問題根本。
至于為什么?
因為除了蘋果公司外,全球主要的奢侈品集團股價集體跳水,部分高檔品牌汽車銷量的銳減,都紛紛將問題的根本歸之于中國經濟的增長減緩和需求下降。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容易被這樣的理由搪塞。“經濟放緩并沒有影響蘋果公司的一些競爭對手,尤其是中國本土的競爭對手。”倫敦經濟學人智庫行業研究主管安娜·尼科爾斯顯然不滿意,她直言不諱地指出,就產品吸引力來說,蘋果落后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被認為是蘋果前景最光明的市場,甚至有望超越美國成為該公司的最大市場。
但近幾年,情況在起變化。市場調研公司Canalys的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第二季度,iPhone擁有中國智能手機市場8%的份額,低于2014年第四季度時的12%,落后于本土品牌華為、OPPO、vivo和小米。此外,彭博社科技專欄作者希拉·奧維德直接批評稱:“蘋果只是一再否認眼前的現實,直到無法否認為止。”
這段時間里,自我反省或者說面對現實,是蘋果的頭等大事。那么,問題出在哪里?
蘋果手機的售價最高時,達到12700元人民幣,這個價格是他的競爭對手的兩倍多。不止高盛一家的分析師都曾提醒過蘋果—小心價格障礙。
但直到這次,蘋果才聽進去了,才意識到自己的定價的確難辭其咎。
蘋果修改了營銷玩法,前所未有地對以舊換新用戶發券,變相調低iPhone的售價,甚至恢復生產原本決定停產的iPhone X。
相比往日蘋果新款手機需加價數千元才能買到的輝煌,如今的最高端機型發布都門可羅雀,甚至不出兩月,最大降價幅度達到了1500元。
根據臨床表現,蘋果對癥下藥。在中國,蘋果修改了營銷玩法,前所未有地對以舊換新用戶發券,變相調低iPhone的售價,甚至恢復生產原本決定停產的 iPhone X。
“Trade in your current iPhone and upgrade to new one.”
打開蘋果美國官網,會發現蘋果在美國也開展了相同的以舊換新促銷。看來,不僅僅是“大中華區”,全球范圍的iPhone都在降價。
庫克將蘋果營收下滑的原因歸結為中國,是一個漂亮的借口。像蘋果這樣有能力將iPhone的銷售額預測到小數點后三位數的公司,現在突然用整數來下修營收預期,說明蘋果對自己的判斷能力已今不如昔。
和智能手機市場的衰退不可避免一樣,移動互聯網為蘋果在手機銷售上所帶來的紅利似乎正在見頂。但問題在于,蘋果對iPhone的依賴已經到了絕對依賴的程度。固然有iPad、MacBook等硬件產品以及其他服務,但從財報數據來看,iPhone的銷售額高居蘋果總收入的6成。
換句話說,iPhone興蘋果興。但蘋果卻沒有將iPhone給它帶來的繁榮反哺于iPhone的研發創新。
蘋果2018年第四季度財報顯示,蘋果現金儲備高達2371億美元。這個數字很大,但卻不在蘋果總部所在地,美國。相反,它使得蘋果成為全球擁有最大離岸現金貯備的公司之一。發揮這筆巨額的作用,需要一個時機。
直到特朗普政府宣布了美國30年來最大的巨額減稅計劃,公司稅率從35%降至21%。這時候,包括蘋果在內的硅谷的科技公司都紛紛將海外現金搬回美國。但與過去不同的是,大部分回流的現金都用于股票回購,即一家公司使用自己的現金購買自己的股票。
股票市場的表現反映,除了蘋果,臉書、谷歌、思科、微軟等公司都進行了創紀錄的股票回購,規模比2017年全年翻了近一番。其中,蘋果在2018年的前九個月花費了629億美元進行股票回購,幾乎是2017年同期的3倍。
眾所周知,2018年的夏天是屬于蘋果的。蘋果連續6年蟬聯了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更值得銘記的是,它跑贏了微軟等老對手以及亞馬遜和Alphabet等較年輕競爭對手,搶先成為萬億美元市值的公司。
華爾街隨之為歷史新高而歡呼。但這場慶祝草草落幕,2018年年底,股票市場就出現了動蕩。當然,不止蘋果一家,多數上市科技的市值都出現大幅縮水。
科技公司尤其是巨頭科技公司是否應該把賺到的錢用于炒自家的股?當然,炒股不是目的,維持股價、討好股東才是根本。
智能手機市場認為,由iPhone賺來的利潤,反哺研發新iPhone或新技術產品才是正當的。實際上,蘋果這幾年的研發費用雖然一直在增長,但卻不到回購股票投入資金的一半。
但蘋果員工認為,由iPhone賺來的利潤,應該用于提高員工收入。但事實上,普通員工并未有太多收獲。這就像股市的繁榮并未惠及多數人一樣。大規模回購股票的受益人是股東。
早在2013年,被稱為“華爾街之狼”的世界富翁排名第10位卡爾·伊坎給庫克寫過一封信。信中,伊坎的餓狼之心昭然若揭:“這是我們的信念,一個公司的董事會有責任抓住每一個機會來增加股東的價值,這也包括對資本配置的執行和適時的回購。”伊坎還認為,如果蘋果公司購回股份,結果將直接提升33%的每股收益,轉化為股份的價值將增長33%。
蘋果很聽話。即使卡爾·伊坎已于2016年清倉了蘋果的股票。
作為一年盈利600億美元、全美利潤率最高的公司,蘋果依然傲視群雄。但事情就是這樣,與多數公司一樣,單是完成養活全球約10萬蘋果員工這一項任務,就決定了蘋果擅長的必須是營銷,而不是“改變世界”。
與員工、消費者和華爾街的關系,這永遠是美國明星公司必須要處理的三大問題。但不同公司,也有所側重。
美國時間2019年1月8日,庫克做客CNBC當紅財經節目《Mad Money》。他認為,很多華爾街人士將新機發布后的90天內,出售了多少部iPhone或者這期間的營業收入,視為觀察蘋果最重要的指標,與蘋果真正蘊含的價值大相徑庭。但相比往年,庫克試圖淡化iPhone與蘋果的關系,換句哈說,他需要“教育”華爾街。
庫克試圖淡化iPhone與蘋果的關系,換句哈說,他需要“教育”華爾街。
今年1月2日致投資者信中,庫克表示,盡管下修收入預期是令人失望的行為,但蘋果仍在許多其他領域有著出色表現。“本季度服務收入超過108億美元,在每個地區都創下新的季度記錄,我們有望實現從2016年到2020年將業務規模擴大一倍的目標。”
作為蘋果曾經的救世主,性格沉穩冷靜的庫克從來不是固步自封之人。在人們認為iPhone銷量的下滑對蘋果來說是“創新的機會”之前,實際上庫克已注意到智能手機和電腦市場已經飽和的隱患,并悄然開始了蘋果的業務轉型初探。
手表和車,是繼蘋果聚焦在iPhone等老硬件之外,試圖彎道超車而打造的新裝備。但是效果平平。
手機出現后,手表已經不是日常用品,而是裝飾品甚至奢侈品。Apple Watch一經推出,人們其實是把它按奢侈品對標的。只可惜蘋果的電子配方顯然不具有手工、限量、昂貴、鑲鉆等有錢人喜歡的基因。
手表不成,蘋果便召集了一支比當年開發iPhone更大的隊伍,甚至從馬斯克身邊挖走了特斯拉的三號人物,在加州租下了一個面積超過2.9萬平方米的倉庫,準備見證“蘋果車”。只是媒體一旦問及汽車項目,庫克就變得支支吾吾,說是圣誕禮物要再等等。
與此同時,蘋果的老對手微軟也在嘗試轉型。
在微軟錯過了搜索、移動互聯、社交媒體等重要機會之后,2014年,薩提亞·納德拉擔任微軟CEO,果斷砍掉Windows Phone業務,押注Microsoft Office和Azure云服務,放低姿態與安卓、iOS合作,讓Office等產品實現跨平臺流動,盡可能將這些服務延伸到所有設備上。
策略行之有效,微軟如今仍能與老對手蘋果和亞馬遜肩并肩。2017年,納德拉出版了《刷新:重新發現商業與未來》,蘋果讀懂了微軟的這個故事。
為了讓客戶獲得運行速度最快的智能手機、擁有最佳的使用體驗,蘋果一直封閉性地修建生態護城河。就像前段時間微信的小程序不能接入蘋果一樣,蘋果一直秉持拒絕開放和包容的態度。
但蘋果也在改變,它尋找合作伙伴的熱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2019年一季度開始,三星電視將提供iTunes電影、電視節目,加入AirPlay2技術。繼三星之后,LG和Vizio兩家電視制造商也將在其智能電視上部署蘋果AirPlay2技術。
全球72億人口中,不足10億人選擇用iPhone手機。世界雖大,但不止有蘋果。
正視現實,即是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