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覃巧用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通過大肆宣傳,鼓舞民眾參與戰爭,為戰爭合法性尋求道德支點和輿論支持。借助發放海報、雜志和播放流行歌曲等多種宣傳方式,美國成功塑造出諸多不同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形象具有哪些特征?其中暗含著美國男權社會的哪些態度呢?本文借助波伏娃存在主義女性主義對上述問題進行探究,以揭穿美國戰時宣傳中女性主體身份轉化的虛假性,為女性自由與解放之路指明方向。
波伏娃的《第二性》基于存在主義哲學思考研究女性,并建構出存在主義女性主義思想。她認為:“定義和區分女人的參照物是男人,而定義和區分男人的參照物卻不是女人。她是附屬的人,是同主要者(the essential)相對立的次要者(the inessential)。他是主體(the subject)、是絕對(the Absolute),而她則是他者(the Other)。”①
波伏娃指出女人的“他者”地位的形成是存在主義的,既源于父權制度和父權意識的主導,也源于女性生育功能、勞動分工所造成的“內在性”。
首先需要實現事實上的男女平等,使女性能夠與男性一樣,作為自由獨立的個體存在。這種男女一致性的達成在法律、道德的設計中顯得尤為重要。其次,女性要堅持自身的獨立性,為自己而活,自身才是目的,而非任何人和事物的手段。最后,全面認識、肯定和實現自身作為個體“人”的價值。波伏娃堅決反對將男女兩性對立、割裂。婦女自由、解放的終極目標是在尊重男女差異的基礎上,實現二者的完全平等、和諧共生,共同建設社會、創造未來。由此,波伏娃將女性解放上升到人類解放的層面。
1.作為“他者”的女性主體身份建構
波伏娃在《第二性》序言中明確指出,他者(the Other)是指完全處于客體地位,受主體支配,缺乏或喪失自我意識的異化的人。與之相對立的是“自我”。波伏娃認為這種二元對立同樣存在于女性與男性的關系之中,并提出著名的論斷“女人是他者”,女人缺乏男性所擁有的主體意識,處于“被動、停滯、空想而無所作為的一種生存狀態”②,受制于自身的依附性和內在性。
(1)被塑造的戰爭受害者
以名為“入伍”的征兵海報為例。它刻畫了一位面露若有似無微笑的年輕媽媽緊抱孩子,海水正在不斷上漲,即將吞沒二人的場景。在這類宣傳海報中,女性被塑造為柔弱的戰爭受害者,被賦予“內在性”和“依附性”。面對敵軍的侵略,她們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依靠男人的保護,淪為“他者”。
她們作為一種宣傳“手段”存在,而非“目的”,用于激發男人們憐香惜玉、保護婦孺的責任感。而男性則成為具有“超越性”和“獨立性”的主體,是解救女性于戰爭苦海的“英雄”,是“自我”。
(2)被塑造的民族毀滅者
為團結民眾,一致對外,美國在一戰期間的戰時宣傳中將反對戰爭的民眾斥為懦夫和賣國賊,營造出一種“道德強制”氛圍,促使民眾響應國家的號召。
以“白糖意味著船只”海報為例。這張海報旨在譴責不顧民族危難、同胞生死,只顧自我享受的女性,形成道德壓力,迫使她們聽從國家的召喚,節約糧食和糖類,以免被斥為民族的毀滅者。這類主題宣傳中,美國多選擇女性作為抨擊對象,將其塑造為民族的毀滅者,這與男權社會對女性長期的偏見不無關系。
2.具有“女性氣質”的女性主體身份建構
所謂具有女性氣質,就是指一個女人顯得無用、溫順和軟弱的氣質。波伏娃認為“女性氣質”是傳統父權制家庭造就的,更是整個文明造就的。在某種程度上,這是為維護男性的地位和權利而服務的。
隨著戰爭的進一步演化,美國政府在宣傳上不僅著眼于鼓勵男性參軍,更試圖充分發揮家庭婦女的后方支援力量,為戰爭勝利提供保障。在“她正在盡其所能,幫助贏得戰爭的勝利”、“你能做勝利罐頭嗎?”等海報中,常常可以看到女性身披美國國旗,努力工作、勞動以支持戰爭的情景,以示女性為戰爭所做的犧牲。
在宣傳中,美國高歌女性為民族和國家所做的貢獻,親切地稱她們為“烹飪士兵”,利用女性無法上陣殺敵卻又渴望建立功勛的內疚感和使命感,最大限度地激發女性支持、參與戰爭的熱情。在戰爭中,“家庭婦女”這一“女性氣質”所包含指涉的女性被社會加入新要素:為國效力。可見,女性氣質依據男權社會的需要而變化,是被后天塑造和賦予的。
戰爭期間,由于男性奔赴戰場,社會勞動力匱乏,許多工作都不得不由女性接手。因此,在戰爭后期的宣傳中,女性常以勇敢獨立的新時期婦女形象出現。這與20世紀初高漲的女性主義運動有關。美國在進行戰爭宣傳時,借勢發揮,利用第一次女性主義浪潮所激起的女性自信心,鼓勵女性支持戰爭、參與戰爭。這也使得許多女性認為自己已擺脫“內在性”枷鎖,成為擁有主體意識的獨立存在,能夠按自我意志謀劃自身發展。
1.被塑造的獨立新女性
美國號召女性參與戰時的相關工作,更呼吁她們參與民事工作。歌曲《美國是一個大家庭》的宣傳畫就極為典型。其中,每位女性從事不同的工作,同時身穿畫有各州標志地形圖案的服裝,從而將女性與各州聯系起來,成為各州代表。這幅畫一方面高舉全美各州團結奮戰、共同努力實現勝利目標的大旗,另一方面突出女性角色的新穎性、重要性。
美國的這一宣傳策略反響甚好,女性紛紛參與戰爭,成為護士、司機、工人、警察等,甚至入伍參軍。
2.“新”主體身份建構的虛假性
一方面,美國政府為了取得戰爭勝利,團結國內力量一致對外,便努力號召女性就業、參軍,賦予女性新角色。但另一方面他們為了防止女性在戰后依然如故地獨立自主,侵犯男性的固有特權,在進行宣傳時也注重打預防針:號召女性參加工作、參與戰時是特殊情況下的特殊辦法,戰后她們應當把工作崗位立即歸還給男性,重新做回傳統的家庭主婦。
因此在一戰結束后,政府和企業便聯手讓就業女性離開工作崗位,迫使其重新回歸家庭,擔任傳統家庭婦女,把工作機會還回退役軍人手中。但隨后爆發的二戰中,美國國內的勞動力再次陷入短缺的窘境,政府和企業對女性就業、參軍的態度再度翻轉,重新上演一戰宣傳中頌揚女性,呼吁女性參加工作、戰爭的戲碼。
從美國在政府戰爭前后對女性所采取的矛盾態度和做法中,我們可以看出這種女性身份轉化的虛假性。
在美國的一戰宣傳中,無論是默默奉獻的家庭婦女,還是受人譴責的戰爭破壞者,無論是勇敢獨立的新時代女性,還是需要男性保護的柔弱女子,其形象塑造多以男權社會的需求為依據進行轉化,因此,這本質上仍受男性的操縱和主導。這種父權制文化的根源無法拔除,女性的自由與解放就難以完成。
更為重要的是,當時女性自身的狀況也遠未符合波伏娃所設計的女性自由解放之路。一是女性在文化上仍未認清父權制文化的壓迫。由于物質主義和享樂主義的盛行,一些女性對“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狀態十分滿意,不愿加入社會工作之中,承擔巨大的工作和生活壓力。即使有獨立生存的能力,她們仍愿意以妻子和母親的身份寄托在男性、家庭之中。二是女性仍未獲得自我籌劃、設計的權利。尤其是在選舉權、受教育權等基本人權上仍未享受與男性相同的待遇。三是女性仍未完全獨立,仍將自身視為存在的手段而非目的。四是女性仍未全面認識和實現自身作為個體“人”的價值。她們仍然以男性的標準要求自己,即男性能做什么,女性也應該能做什么,忽視了女性自身本有的獨特性和價值。因此要在意識層面和現實層面徹底超越男性社會所施加的“內在性”和“依附性”,還有待歷史的進步和女性的繼續奮爭。
注釋:
①[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4:序言,205,239,609.
②李穎.波伏娃的女性觀研究[D].南昌:南昌大學,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