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元素在電視劇作品中的運用
——以電視劇《都挺好》為例

2019-02-20 06:58:43朱燁

視聽 2019年6期

□朱燁

2019年上半年的熱播電視連續劇《都挺好》，在基于原著改編的基礎上，把事件的發生地定為蘇州市。在劇情的推進過程中，一系列蘇州元素不斷出現，給觀眾帶來了較為地道的“蘇州味道”。如何在電視劇中恰當地運用地域元素以達到畫龍點睛的效果，值得我們以該劇為例進行探討。

一、由虛到實的地域元素的浮現

以往大多數電視劇作品往往采用的是虛擬的地名，同時伴隨地名產生了虛擬的省份、街道、車牌號等元素。不使用真實的地名，主要是源于如下考慮：一是電視劇劇本并非源自紀實作品，時間和地點處于“架空”的狀態，如《歲歲年年柿柿紅》中的長平縣；二是電視劇內容與真實事件雷同，為了避免造成誤會，引起猜測，而索性使用虛擬的地名，如《人民的名義》里的京州市；三是地點對于劇情的發展沒有特別的推動作用，因此不需要設定在某一個特定的地方，如《裸婚時代》里的江州市。而在近年來的影視作品中，頻頻出現了明確的地點，如《我的前半生》故事發生于上海市，《樓外樓》發生于杭州市，等等。使用真實的地名和取景，主要有如下利弊。

從利來說，對于有原著的作品，這樣的取景更加忠實于原著，例如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就改編自同名小說；有些事件的發生有特定的地域局限性，使用真實地名能夠更好地推動主題，如《和平飯店》一定是發生在上海市；增加美感和烘托情境，每一座城市都有其獨特的人文和自然景觀，在賞劇的同時欣賞美景，也不失為一種好的觀感體驗。同時，伴隨著旅游業的發展，電視劇的取景地更容易成為“網紅打卡”景點，推動當地的旅游經濟，如電視劇《何以笙簫默》曾在江蘇的同里古鎮取景，盡管只是驚鴻一瞥，但經過文創包裝之后，不少游客慕名前往同里參觀旅游。

從弊來說，在一部電視劇中單獨推出某一地的地域元素，容易隔離非本土受眾。中國人有著深厚的故土情結，對本土文化更趨于認同，對異地文化則更難以融入；如果一部電視劇內容恰好具有批判性，或是人物具有爭議性，則容易成為地域“高級黑”的范本，引發受眾的不滿情緒，不利于穩定，影響當地政府的正面宣傳；地域元素如若使用不得當，為了展示而展示，則會變成“兩不靠”“四不像”，換個城市照樣成立，對劇情發展起不到促進作用。

二、電視劇《都挺好》中地域元素的呈現

電視劇《都挺好》改編于阿耐作品《都挺好》，原著的故事背景設定在某個小城，而在電視劇的改編中，故事地點定在了蘇州。從表面上看，這個地點的設定有些突兀，蘇州地處富庶的江南地區，新中國成立后女性一直處于與男性較為平等的地位，重男輕女的情況鮮有發生。因此，這種設定既不是為了忠實于原著，也不是為了推動主題，能夠直接體現的作用就是在拍攝中增加美感和烘托情境了。蘇州景色怡人，隨處可見的園林是中國園林建筑中的重要代表。葉圣陶先生曾經說過：“倘若要我說說總的印象，我覺得蘇州園林是中國各地園林的標本，各地園林或多或少都受到蘇州園林的影響。因此誰如果要鑒賞中國的園林，蘇州園林就不該錯過。”①蘇州老城區建立在古姑蘇的原址上，保留了江南建筑粉墻黛瓦、小橋流水的風貌，蘇州園林都在老城區，與水鄉民居融為一體，多為文人和世家子弟所建，既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又頗具市井生活的趣味，符合電視劇本身開頭有些“鬧哄哄”，后來又“大團圓”的劇情。蘇州地域元素的出現對全劇產生了積極的作用。

（一）用地域特色的意象烘托主題

意象是由“意”和“象”兩部分組合而成的，“象”是外在的具體的形象，“意”是內在的抽象的意識。意象不僅是藝術創作中的一個重要美學概念，而且在具體的文本中承擔著特殊的敘事功能。②《都挺好》中出現的烘托主題的意象主要有四個：小巷、四水歸堂、月洞門窗和評彈。主人公蘇明玉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劇中花了不少筆墨展現她在少年時期與家庭的沖突。她少年的家取景于蘇州小巷“同德里”，腳下由青石板路鋪就，道路狹窄，兩側是民國式建筑的二層小樓，家家戶戶掩著大門，前方曲徑通幽，一眼看不到盡頭。在這條小巷里，有女兒少年時期與母親的爭吵與出走，有父親內心的憋屈與躲避，也有女兒成年時故地重游的心緒起伏。對于這種復雜的情感矛盾，選擇這種居住場景就更為合適。試想，蘇明玉因為挨打而沖出家門的時候，如果場景是在北京胡同口兒，門口還有幾個大爺大媽忙著勸和，或是在陜北小城，道路寬敞平直，這種場景給人帶來的視覺沖擊效果就要減弱不少。

劇中在劇情轉折處幾次出現了“四水歸堂”的場景。“四水歸堂”起源于徽派建筑，也常用于江南民居，是當地住宅中的“天井”，兼具通風和采光作用，雨水從四檐滑落，水的流動象征著財富的聚集，也象征著一個家庭小的生態體之間的氣息流動。同德里的這幅“四水歸堂”，比徽派民居的更小，從下往上旋轉取景的時候，看起來更似一口高井。蘇明玉從少年時期家庭不順猶如被困井中，到了成年成為家庭強有力的支撐，就像井中透進來的一束光，同樣的情境賦予了觀眾不同的內心體驗。同樣，在后期的劇情中，因為整體節奏是趨向于家庭越來越和睦、人心越來越團結，所以在主人公石天冬的餐館里，蘇家人吃飯常常坐在一個月洞門造型的窗前。月亮是中國古代文化中常用的一個意象，月有陰晴圓缺，月洞門是中國古典園林造型中的圓形過徑門，是蘇州園林中的標志性符號，形狀如滿月，象征著美滿團圓，代表著對“都挺好”的訴求。

此外，劇中多次出現的蘇州評彈堪稱點睛之筆。評彈的特點之一就是故事性，如蘇明哲與妻子在美國重新團聚后響起的《白蛇傳·賞中秋》，蘇大強賣房之后被保姆拒之門外的《長生殿·宮怨》，都恰到好處地映襯了劇情。

（二）用地域特色的實物增加美感

在以往的電視劇中，為了體現出拍攝地點在某個城市，采用的主要手法是反復出現城市地標建筑，除卻地標之外，并未在細節處體現出城市特色，自然也談不上美感了。所以，想要突出地域美，一定要把握住地方特色。蘇州以園林著稱，園林的總體建筑風格精巧、剔透，善用鏤窗和飛檐翹角，每個小空間都自成一景，又通過長廊、亭臺、曲橋、鏤窗與外面連接，最后必有一方小小的水池相映成趣，達到人在景中、景在景中的境界。《都挺好》一劇參照蘇州園林景觀，對外景取景和室內設計進行了精心打磨。

從外景來說，劇情在鋪敘家庭生活時，多次出現蘇州的河與小橋，兩側粉墻黛瓦緩緩出現，宛如一幅水墨畫。杜荀鶴《送人游吳》詩中云：“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電視劇再現了這樣的場景。而鋪敘蘇明玉的工作場景時，則以金雞湖和東方之門為背景，體現了女強人的工作狀態。劇中石天冬的“食葷者”餐廳多次出現。據后期透露，該處位于平江路的大儒巷內，是一間素食茶館，院景采用的是實景，內景則是劇組另外搭建的攝影棚。從院景來說，使用曲折的長廊和大門、院墻作為遮擋，使場景緩緩展開，有蘇州園林移步換景的特點，觀眾感受到的景致更為深長。而到了內景當中，餐廳有一面落地玻璃墻，通過間隔形成了一幅幅“相框”，窗外的景色被框在其中，自然也就成了蘇州園林中常用的“框景”。店中采用長窗加紗窗的方式打造了蘇式屏風，屏風上還有梅花造型，又在景中使用漏花窗，起到隔而不堵的效果。店中僅是椅子，就出現了明式太師椅、圈椅、玫瑰椅等多種造型，還有一款是梳背椅與長凳的改良結合。這些都是蘇式建筑中常用的元素符號。就連劇中出現并不多的蒙總辦公室，也采用了蘇州園林中“借景”的方式，把金雞湖的外景借為辦公室的風景，彌補了室內不能造湖的遺憾。

劇情中后期經常出現的另一個場景，則是蘇大強的新中式新居。中式家具在電視劇中見得不少，大多厚實沉重，以清代家具特別是京式和廣式家具的式樣為主。而劇中采用的家具風格是明代風格的蘇式家具，蘇式家具追求線條美，不使用繁復雕刻，造型簡潔明快、清雅委婉，線腳考究，劇中使用的柜子、架格、花幾、書桌，都是蘇式家具的風格。此外，劇中也考慮到了蘇州園林對石頭和盆景賦予的獨特生機，大到石天冬餐館內的布景，小到蒙總的辦公桌和蘇大強家里的擺件，石頭均具備蘇州園林中太湖石瘦、漏、透的特點，盆景也是典型的蘇派盆景，典雅質樸，高不盈尺卻修剪得很精細。這些裝飾細節，令觀眾感受到了蘇州人文藝術之美。

三、《都挺好》的啟示

在電視劇帶來美學享受的同時，我們也得到了兩個啟示。

一是體現地域元素，不一定要靠方言。在電視劇彈幕中有觀眾提出疑問：為何蘇州本地人不說蘇式普通話？筆者認為，地方方言在電視劇中的使用，要慎重處理。2009年，《廣電總局辦公廳關于嚴格控制電視劇使用方言的通知》頒布，要求“電視劇的語言（地方戲曲片除外）應以普通話為主，一般情況下不得使用方言和不標準的普通話”③。普通話是我國通用的官方語言，將其確定為影視藝術作品的規范語言，十分必要。一是可以喚起受眾的親近感，不至于因為吸引了一小部分觀眾而忽略了大多數觀眾的感受；二是可以避免出現“地域黑”，讓語言作為引子把某個地區變成全國觀眾的槽點。在之后的電視劇作品中，演員們紛紛說起了普通話，為了凸顯地域特色，只能用帶有輕微地方特色的普通話口音來填充，如《我的前半生》里，羅子君就講著一口有上海風味的普通話。《都挺好》在通篇貫穿蘇州元素的基礎上，卻讓主角們說著標準的北方普通話，有效避免了方言帶來的問題。除了受到北方觀眾的認可，相對于蘇州話來說，南方非吳語地區的觀眾在心理上更能接受標準普通話。我們在影視作品甚至電視節目中也要以此為借鑒。例如在全國收視率很高的東方衛視、湖南衛視、浙江衛視等，在節目中基本不會刻意強調方言（除了用于自嘲），這是作為衛視面向全國觀眾的素養。廣東衛視也可嘗試參照這種模式，考慮到廣東之外的觀眾訴求，把粵語元素放到珠江頻道等本土頻道展示。《都挺好》劇中把標準普通話貫穿始終，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給蘇州本土“招黑”，畢竟“方言”+“重男輕女”，是很容易引來地域批評的，而在并無重男輕女傳統甚至女性地位較高的蘇州，此舉可謂是巧妙避開嫌疑。

二是有效運用地域元素，可以弘揚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地域元素所體現的往往是一座城市積淀千百年的風貌。電視劇《都挺好》通過評彈、園林景觀、蘇工蘇造的家具擺設，甚至是一碗蘇式面條、一盆精巧的綠植，喚起了觀眾對蘇州的關注和了解，向全國展現了蘇州作為歷史文化名城的江南好風光。其他電視劇同樣可以通過展示不同地方的文化色彩，特別是挖掘取景地具有美學的一面呈現給電視觀眾，讓中華民族傳統文化通過電視劇這種通俗易懂的形式，飛入尋常百姓家。

注釋：

①見葉圣陶的《蘇州園林》。

②高茜.電視劇《羋月傳》中的敘事意象[J].今傳媒，201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