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鴻軍
媒體融合是傳統媒體與新興媒體的融合,是兩種存在本質差異媒體之間的融合,如何成功實現該融合,學界將創新列為關鍵影響元素。有學者強調,媒體融合應借助新媒體技術創新內容表現形式①,中央廚房要實現策、采、編、發的“自我革命”②,也有學者呼吁融媒中傳媒應展開商業革命和關系重構③,從“內容”轉型為“產品”④,進而增強“用戶黏性”⑤。有研究者認為,創新作為推動媒體融合深入的重要力量,陳舊機制的禁錮是阻礙眾多地方媒體融合進程的重要原因,媒體融合必須做到機制創新,實現傳媒制度的現代化⑥。既有文獻更多是從技術層面或具體操作層面談媒體融合的創新,卻未提及媒體融合創新的性質、類別、側重、方向等方面的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恰恰正是我國媒體融合創新實踐所亟需的深層理據。本文并不想對這些問題展開全面研究,只想著重談當下我國媒體融合最基礎、最重要、最核心創新的性質,或者說媒體融合底色創新的應然狀態是怎樣。借鑒哈佛商學院著名教授克萊頓·克里斯坦森的顛覆性創新理論,本文認為我國媒體融合應該走顛覆性創新之路。基于這樣的判斷,結合筆者長期的融媒調研,本文以大型傳統媒體的媒體融合為分析對象,提出了我國媒體融合顛覆性創新的基干領域及各領域創新的主導方向。
依照克里斯坦森的顛覆性創新理論,創新可分為持續性創新與顛覆性創新。前者是指面對技術變革,原先處于市場競爭優勢地位的建制化大型機構往往在技術創新和商業變革方面缺乏動力,而是一味追求現有產品質量的提高和對高端市場的滿足,這類努力可以被稱為“持續性創新”。所謂顛覆性創新是指新的市場顛覆者通過定位被主流市場忽略的低端客戶或需求未被滿足的客戶,發掘真實的市場需求,并搭建全新的價值網絡,往往能逐漸實現對市場份額的占據,甚至是對建制化大企業的顛覆,這也就是常被提及的“顛覆性創新”。⑦具體而言,顛覆性創新包括三種形態,即顛覆性技術創新、顛覆性產品創新和顛覆性商業模式創新。⑧其中,前兩種形態更關注從技術維度對已有建制化企業的顛覆,第三種形態則強調從商業和運營的角度實現對已有大企業的顛覆。⑨
理論上講,媒體融合應是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之間的互動融合,然而,自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8·19”講話至今的這場已上升為強大國家意志行為的媒體融合,無論是從國家層面融媒頂層設計的目標主體對象是傳統媒體,還是融媒實踐的執行主體依然是傳統媒體上看,其在本質上更多是一場傳統媒體迭代升級為新興媒體的融合。⑩
國家層面之所以如此急切期待傳統媒體升級為新興媒體,主要原因在于:第一,體制外商業新興媒體市場份額占比過高,這種格局大大打亂國家對媒體在整個國家治理中的性質定位;第二,傳統媒體辦新興媒體更能對接國家對媒體功能的期待;第三,扶持傳統媒體升級為新興媒體更加有利于傳媒領域的穩定。既然這場融媒被界定為傳統媒體迭代升級為新興媒體的融合,這就決定了以顛覆性創新為底色創新成為傳統媒體融媒從“相加”到“相融”縱深發展的必然選擇,具體原因如下:
首先,新興媒體與傳統媒體相比,存有本質上的不同。以技術決定論的視角,導致兩者存在質性不同的原因是,新興媒體有著大量具有革命性意義的底層技術,如分組交換技術,這種遇到信息障礙能自動繞開、繼續傳播的技術,使得新興媒體擁有了傳統媒體不可能具備的自由互動功能,打破了傳統媒體的“中心化傳播”模式,媒體被“窄化”為“大眾媒體”的時代結束,“人人皆媒”時代的來臨。更重要的是,與傳統媒體技術相比,新興媒體技術有著強大的更新迭代能力,如新近出現的AR、VR、人工智能技術、5G技術、區塊鏈技術、物聯網技術等,這些新興技術時常都是對原有技術的重大推進甚至是顛覆性創新。為此,因由新興媒體底層技術的革命性差異而帶來了與傳統媒體的本質不同,自然會驅使試圖迭代為新興媒體的傳統媒體在融合發展時也必然以顛覆性作為底色創新。
其次,我國傳統媒體迭代升級為新興媒體存在著結構性困境。我國傳統媒體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便開始了媒體融合之路,如人民日報社1997年創辦了人民網,同年新華網成立,2000年光明網和央視網被推出。與之對比,體制外商業新興媒體也是在同期先后出現,1997年的網易公司,1998年的搜狐、新浪和騰訊,1999年的淘寶,2000年的百度等。可是為何二十多年后傳統媒體的新媒體業務水平與體制外商業新興媒體相差如此大?因素很多,傳統媒體所存在的結構性困境則是根源性拖累。綜合來看,這些結構性困境有落后媒體身份、陳舊內外制度和既有新興媒體市場格局阻隔等。以組織社會學的視角來看,個體、組織和國家都是處在一定的結構或系統中,對于個體、組織和國家而言,要想走出所處結構或系統存在的結構困境,就必然需要進行革命性或顛覆創新。傳統媒體的媒體融合同樣也如此,要擺脫目前所處的結構性困境,也應展開顛覆性創新。
媒體融合關涉媒體活動的所有方面,媒體融合創新也涉及媒體活動的全領域,但并不意味著所有領域都需要進行顛覆性創新,在大量媒體細節環節,如文章寫作、影片拍攝、節目制作等領域都需要持續性創新。基于一線的實際狀況,我國傳統媒體,尤其是試圖成為新興媒體市場中“頭部媒體”的大型傳統媒體,在媒體融合發展中應展開顛覆性創新的基干領域,至少包括以下十大方面。
傳統媒體作為落后媒體的身份已成為事實或部分的事實,從長遠來看,迭代為新興媒體將成為必然的趨勢。在融媒發展中,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傳統媒體的身份更多的作為一種結構性障礙而存在。以傳統媒體的標準和規制來衡量融媒,從而把融媒體僅僅視為一種新的手段或形式,這種思維方式不利于融媒發展。按照穆爾的說法,數字媒體尚處在尋找自己表達的“獨特語法”,如若傳統媒體的固有一切,總是滿滿充塞著每個人的頭腦,成為不變可易的尺度時,就不知不覺堵塞了新的可能,成為創造的阻力,抑制了應有的想象力和反思能力,甚至有可能混淆了“融媒體”與傳統媒體在傳播實踐上的根本區別。為此,對于當前正在展開融媒的傳統媒體而言,應該當機立斷,盡早拋棄傳統媒體的身份,依照市場上成功新興媒體的標準來改造自身,在戰略規劃和人、財、物等資源配置上高度傾向于新興媒體,將新興媒體作為主業來發展,逐步將傳統媒體降為副業。
受眾是觀眾、聽眾與讀者的統稱,也是傳統媒體的目標消費群體。從“受眾”概念意義所指來看,一是該群體的消費需求是信息,二是該群體在信息傳播鏈條中處于被動地位。“用戶”最先屬于消費學概念,實踐中計算機IT行業較早將其引入,用來指代網絡軟件服務的體驗應用者。Web 2.0時代,軟件應用開發設計不再是專業從業人員的專利,一些長期接觸網絡,具有一定網絡知識和創新能力的網民開始借助互聯網平臺開發軟件,逐漸在計算機網絡世界中,以用戶體驗為核心,重視用戶參與和互動的創新2.0模式逐步成為主流。總的來看,“用戶”概念強調消費者與產品提供者之間的主動性、互動性、平等性。
與“受眾”相比,強調產品消費者與提供者的主動性、互動性、平等性的“用戶”更符合新興媒體市場中的消費者特質。此外,與“受眾”相比,用戶對產品的消費不僅僅局限于信息傳播領域,如網民對微信的使用不局限于信息接受、發布,還可以進行購物、電子支付、娛樂等日常消費,而在信息爆炸的新興媒體空間中,傳統簡單依靠信息傳播為主業來盈利的發展空間已越來越小。正因如此,越來越多的體制外大型商業新興媒體時常僅僅是將信息傳播業務作為導引消費者的入口,非信息傳播的衍生品才是其最主要的盈利區域。
國內已有越來越多的一線媒體推行“受眾”到“用戶”的發展戰略。如《羊城晚報》將“讀者為本”提升到“用戶為本”,并將其作為主業融媒發展的戰略方向,該報副總編輯孫璇介紹道:“梳理成功互聯網產品的特性,便可發現,記載和傳播信息僅僅是其一大功能,除此之外,它還更趨向于具有通信、游戲、資訊、訂票、購物、金融、交通、尋醫等與民眾日常工作生活需求密切相關的功能。我們在想,我們的理念能不能也升級下,跳出‘媒體’來看媒體,用‘產品’的理念來發展‘媒體’,將‘讀物’升級為‘產品’,將我們原來服務的上帝‘讀者’轉變為‘用戶’。”
傳統媒體雖然倡導“人民”“民眾”“百姓”等是內容產制和傳播的最重要服務對象,但私利驅動、認知局限以及受眾話語弱勢等,使得這樣的倡導很難真正落地。傳播什么內容、什么內容重要、是非如何評判、內容怎樣表達等的主導權皆由媒體掌控。內容領域的“精英主義”事實上在傳統媒體中長期存在,從而也成為人民日益增長的媒體內容需求和媒體內容供給能力不足矛盾產生的根源性因素。
新興媒體逐步普及后,互聯網的平民精神使得“人人皆是媒體人”,傳統由職業媒體人牢牢壟斷“媒體話語權”的格局被打破,更好“傳達民聲,為民服務”媒體出現的概率大大提升,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反映自己心聲”的媒體內容需求得到較大程度的滿足。這也正是廣大民眾逐步拋棄傳統媒體、青睞新興媒體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傳統媒體在融媒轉型中也應將這種“平民精神”輸入血液之中,產制和傳播內容時,走下高高在上的精英神壇,拋棄傳統媒體時代的“八股文”“日報體”和“播音腔”,站在廣大網民的視角來選擇、制作和傳播內容,與此同時,盡可能提供讓廣大網民參與內容制作、分享的平臺。
眾所周知,與新興媒體相比,載體落后是傳統媒體最大的短板。嫁接數字技術實現載體的數字化,是廣大傳統媒體最常用的解決路徑,這種路徑有其一定的合理性,但存在的局限很明顯:一是主體內容更多從自有傳統媒體上移植過來;二是特色不明,可替代性強,如各傳統媒體的新聞客戶端,與之對比,成功的商業新興媒體的平臺都有著自身的獨特性;三是部分載體的自主性不強,如“微博”“微信公眾號”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他人灶臺上生火做飯”。為此,傳統媒體融媒建設中在載體的新媒體升級方面應著重“特色”和“自主”發力。“特色”可以是技術上的特色,如今日頭條的智能推送技術;也可以是傳播內容的特色,如財新致力于原創的財經內容、蜻蜓FM深耕在線音頻;也可以是商業模式的獨特,如財新在推行“新聞付費”,等等。“自主”即強調一定需要有平臺的自主權,具有平臺建設、更新和撤銷的自主性。
目前技術是傳統媒體融媒轉型的一大痛點。現今大多數傳統媒體解決該痛點的最常見路徑是技術外包。然而,核心高新技術是買不來或也是買不起的,該路徑所導致的后果是傳統媒體的融媒技術水平總體處于跟風追隨的低層級狀態,進而也引發傳統媒體在發展新興媒體業務各環節總處于慢一個甚至好幾個節拍的鏈式反應。
原創高新技術是新興媒體市場競爭中的最重要砝碼。歷史上有一批小型新興媒體依托獨有的高新技術而逐步成長為業界巨無霸,如微軟、蘋果、Facebook、Twitter、騰訊、谷歌等等。現今的大型商業新興媒體更是概莫例外地極其重視研發高新技術,有的還成立規模世界水平的研究院,2017年阿里成立了全球研究院——達摩院,召集全球頂尖人才,專門研究未來科技。
成為新興媒體是升級轉型的目標,大型商業新興媒體也是最危險的競爭對手,為此,傳統媒體融合轉型要在新興媒體市場中同樣高度重視高新技術的原創。當然,當前的傳統媒體發力該方面遭遇著諸多困難,但一方面應在戰略布局上給予充分的重視,另一方面也可采用諸如與技術公司成立合資公司、與高校科研機構共同成立研究院等借助外力的方式。調研發現,舜網作為全國第二家上市新聞網站做出了探索,2010年以來,與山東大學等多所高校科研機構合作共建了全省首家傳媒技術研究中心,成立了軟件研究院,研發了眾多原創高新技術,成為同行中出色的高新技術傳媒企業。如今,各地宣傳部與高校共建新聞學院已建制化,將媒體和高校相關技術研究院系的合作也納入該制度中,能為傳統媒體融媒建設的高新技術原創提供智力支持。
資本是媒體融合的血液。然而,籌集巨量資本同樣也是廣大傳統媒體融媒建設中遇到的痛點。改革開放后較長一段時間里,我國對傳媒資本性質有著嚴格限制,自有累積的資金、銀行的貸款、政府財政有限度的補助等體制內資金是傳統媒體的資本主要來源。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為防范加入WTO后國際傳媒巨頭的壓倒性競爭風險,“造大船”集團化成為傳媒的主流使命,由此,兼并、重組而帶來的資本整合、經營性業務上市帶來的資金引入開始成為傳媒的輔助籌資方式。
21世紀初,我國正式加入WTO后,為解決集團傳媒“大而不強”“大船更多是小舢板拼接”和廣大傳媒單位“小而弱”的問題,國家層面試圖通過“傳媒市場化”這一促使傳媒變強的關鍵變量來尋找路徑突破口,“轉企改制”成為主導聲音。“事轉企”為經營性傳媒單位采取進取型市場資本運營提供了適格身份,“兼并、重組”對象由傳媒領域拓展到了資金蓄存量更大的發行、印刷、地產、酒店、旅游等領域,此外,不僅經營性業務可以上市,包括內容業務在內的整體上市也被允許,在資金層面,傳統媒體迎來了它的“黃金十年”。然而,即便如此,在傳媒的核心業務——內容領域,體制外資金的進入把口并未縮小。
最近六七年,傳統媒體迎來了行業性的不景氣,報業、電視兩大傳統媒體的關鍵性指標出現大幅下滑,一些傳媒的主營業務——媒體業務時常成了拖累性資產。在媒體融合成為發展戰略必選項的背景下,為解決巨量資金缺口,少量傳統媒體如浙江日報報業集團、青島日報報業集團做出了不同程度的資本運營創新,但廣大傳統媒體依然基本延續了“黃金十年”期的資金籌集做法,離現代資本運營相去甚遠,突出表現為:一是外資、民營等體制外資本進入依然限制很嚴;二是股權投資、創業投資、風險投資等符合新興媒體成長規律的資本運作手段很少被使用;三是資本價值評估過于保守,如對于一項不盈利但成長性較好的項目依照慣性評估標準很難被投資。并且,與“黃金十年”相比,從某種程度上講,資本的向內性(體制內資金為主)趨強,如政府財政支持媒體融合成為強音并被較大范圍內采納。此外,資金的使用受限太多,如受制于管理行政事業單位的財經紀律約束。
長期以來,國家之所以對傳媒資本身份持有謹慎態度,強調以體制內籌資為主,主要是考慮到體制外資本對媒體內容安全的威脅,“資本的逐利性使得其易在媒體內容中滲透資方意志,束縛或制約所介入的媒體,媒體獨立性遭到破壞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對公共輿論的導向產生潛在威脅”,“資本邏輯的運作空間明顯高于媒體邏輯,在博弈中,資本邏輯漸漸凌駕于媒體邏輯之上”。這樣的制度安排在特定歷史階段有其合理性,但在“做大做強”已作為傳媒的最大政治、“不占領市場就談不上意識形態安全”和“媒體融合急需資本動力”的當下,則需要革命性的創新。首先,應消除對體制外資本天生不安全的偏見,人格化程度較強的體制外資本更強調資金的安全性;其次,對于體制外資本潛存的風險,完全可以通過宏觀層面相關法律制度完善、建立國家傳媒投資資金和微觀層面引入“國有控股”“特殊管理股”等來加以防范。
在事業型傳媒和經營型傳媒兩分開的前提下,著重對經營型傳媒進行轉企改制是21世紀初實行的傳媒市場化改制的重中之重,也被視為從微觀層面釋放傳媒生產潛能的根本出路之一。之所以強調“轉企改制”,當時的主要動因是,只有取得了企業的身份,經營性傳媒才能成為市場經濟的適格主體。但是,現今看,“一方面依然有大量經營性傳媒仍然沒有轉企改制,依然是‘事業身份,企業化管理’;另一方面,已經轉企的傳媒單位改制不到位,不徹底,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事業單位的‘翻牌公司’,完全談不上是現代企業”。更有甚者,在行業不景氣甚至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下,“傳統媒體的事業單位身份回歸”成為一種聲音,并被部分落實,如2019年2月山東全省95家縣級臺均已確定為公益二類以上事業單位。理論和大量經驗早已證明,“事業單位”和“改制的不徹底”是傳統媒體做不大、做不強的痼疾,而且極不利于新興媒體業務的成長。絕大部分的新興媒體產品屬于類日常消費品,生產經營這類產品的最有效企業管理制度是現代企業制度。梳理國內外成功的大型新興媒體企業,也都無一例外地采用現代企業制度。
所謂“一次售賣”是指傳媒產品的成本和收益在一次交易中就能獲取的售賣,圖書、音像等主要采用這種商業模式。所謂“二次售賣”是傳媒產品在第一次交易中以免費或低于成本價的方式出售給消費者,然后將消費者的時間(或注意力)賣給廣告商或廣告主進而獲取成本和收益的售賣,報紙、廣播、電視等主要采用這樣的商業模式。在媒體融合中,一些傳統媒體繼續通過這兩種商業模式來打造自身的融媒產品,前一種模式下的融媒產品,如財新網推出的新聞付費,后一種模式下的融媒產品,如諸多傳統媒體辦的網站、微博公號、微信公號等。
從當前新興媒體市場的發展態勢來看,傳統媒體依靠前一種模式打造的融媒產品還有著一定的市場競爭優勢。傳統媒體有著數量龐大的存量和增量的高質量內容,在線付費內容市場中,這樣的內容具有成為受歡迎付費產品的特質。但若進一步分析便可發現,傳統媒體中的大量高質量內容很難成為付費產品,如產制的巨量時事新聞和海量的存量內容因為沒有獲取作者的信息網絡傳播權授權而不能被網絡使用。此外,在新興媒體市場版權秩序還處于劇烈調整期的狀態下,這類融媒產品很容易被侵權盜版。
與“一次售賣”模式下的融媒產品相比,“二次售賣”模式下的融媒產品盈利空間則越來越小。新興媒體市場中,廣告商或廣告主大多被分流至大型商業新興媒體平臺,傳統媒體開辦的融媒產品,一是很難引來廣告,二是即使招來少量廣告,但是其中有相當部分的收益被通信運營商、系統運營商和體制外大型新興媒體商所瓜分,余下來所得很難讓自身盈利。這也就是為什么大量融媒產品雖然獲得了天量的用戶或粉絲,但卻不盈利的重要原因。
與“一次售賣”和“二次售賣”經營模式相比,“平臺經濟”是當前新興媒體市場的主流商業模式。2014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頒給了讓·梯若爾,以表彰他的若干重要成就,包括他在平臺經濟理論方面的先驅性貢獻。平臺經濟是一種將兩個或者更多個相互獨立的團體以共贏的方式連通起來的商業模式,它是對傳統商業模式的顛覆性創新。傳統商業模式認為,如果低于成本價銷售產品,就永遠不可能盈利。然而,平臺經濟學看來,即使不向消費者收取任何費用,反而向他們支付費用,理論上也可以盈利。傳統商業模式更多地關注市場交易中大企業和主要需求者的行為變化,中小市場參與者的交易需求(市場中的“長尾市場”),由于信息獲取成本過高而往往被忽視。平臺經濟學正是這樣一類旨在將隱藏在“長尾市場”中的潛在需求充分挖掘出來的新經濟形態。
平臺經濟是世界上絕大多數新興媒體公司成功的關鍵。2018年,世界上市值最高的10家公司,互聯網公司有7家,蘋果、谷歌、微軟、亞馬遜、Facebook、騰訊、阿里巴巴。這7家公司全部采用了平臺經濟商業模式。同樣在2015年全球市值最高的10家創業公司中,有7家公司采用這種模式,如優步、愛彼迎、Snapchat、Flipkart、滴滴出行、Pinterest和Dropbox。
“一網兩微一端”是現今傳統媒體的四大融媒產品。“一網兩微”依然走的是“二次售賣”模式,目前這類產品基本處于“賠錢賺吆喝”的境地。目前的“一端”(新聞客戶端)有采用“平臺經濟”商業模式的雛形,但離成功商業平臺所具備的特質還有較大差距。
審批制、主管主辦制、屬地管理制、行業管理制構成了我國規制傳統媒體的主體制度,它主要延續了蘇聯計劃經濟思想指導下的對傳媒進行行政管理為主的做法。該制度設計的邏輯起點是,傳媒是事業單位,為此,國家應該按照事業單位的特性對傳媒進行行政管理。這種規制對傳媒單位進行從出生到死亡、大事到小事的全時、全范圍的管理,同時使得整個傳媒市場處于條塊分割的狀態。研究表明該制度不僅是傳統媒體做大做強的痼疾,更已嚴重制約了媒體融合的順利進行。新興媒體是傳統媒體迭代轉型的目標對象。以強調開放、自由、平等為核心文化基因的新興媒體與市場經濟天然契合。業內的共識是,中國互聯網業之所以能在短短二十多年的時間里發展如此之快,令整個世界都刮目相看,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在于,走的是市場化道路。國外互聯網產業發達的國家也無一例外地將市場經濟作為互聯網發展的基礎資源配置方式。為此,中國融媒發展也應堅持走市場化道路,政府規制應從行政管理為主到市場經濟的宏觀調控,逐步建立以經濟、法律等市場手段為主,以行政手段為輔的傳媒規制體系。
“黨和人民的耳目喉舌”一直是我國對媒體的最重要角色定位。然而,傳媒及其上級主管部門等各級信息中介環節的自身私利、認知局限、外在壓力等因素,易讓這種期待很難達到理想狀態。也正因如此,國家層面出現了對傳媒的“我是誰”“為了誰”“服務誰”的強調和“三貼近”“走轉改”的行業推動。也正因如此,在現實領域出現“傳媒是為人民說話,還是為黨說話”的雜音和“傳媒不接地氣”的不滿。如何彌補這些不足,過往的經驗是媒介的自律和外在的制度監督是主導途徑,但依然無法擺脫中介必然過濾而帶來誤傷的結構性困境。顛覆性創新后的融媒,為走出這種困境提供了可能,信息產制傳播者可與受眾對接,黨和政府能與人民直接對話,媒介的“黨和人民耳目喉舌”角色扮演能更加本色。這樣的進步有助于黨和政府“無信息損減”地了解一線民眾心聲,同時也有助于廣大民眾“無信息損減”地獲悉黨和政府的決策,并有助于黨和政府更好地接受民眾的輿論監督。為此,在媒體融合中,“黨和人民的耳目喉舌”依然是傳媒的最重要功能。
此外,通過實踐調研,我們發現,經過融媒后的媒體正越來越成為“黨和人民的多功能服務提供者”。如濟南日報報業集團的舜網、青島日報報業集團的青島新聞網等圍繞成為“地方政府的PR(公共關系)”做文章,承接了大量地方各政府部門的新媒體運營業務。南方日報報業集團正在朝“媒體智庫”轉型,2014年推出的“南方輿情”,專注于成為“治理現代化”領域最權威、最具影響力的復合型智庫。據悉,該融媒產品是該集團唯一一項當年投入當年就有收益的新興媒體項目,經過4年的發展,其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持續保持出色狀態。2011年蘇州廣播電視總臺(集團)在全國率先利用城市各民生數據庫,打造融媒產品——“無線蘇州”。該款App致力于成為“市民日常生活服務的小幫手”,客戶端上不僅有“融媒資訊整合宣傳平臺”,借助該平臺市民還可以交水電費、查詢違章記錄、公積金、社保,預約掛號等,截至2016年底,經營總收入已超3700萬元,并被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確定為“最具創新價值移動綜合運營平臺”。
“黨和人民的耳目喉舌”是基于傳統媒體環境下主要圍繞新聞業務而展開的傳媒角色定位。在新興媒體市場中,圍繞新聞業務盈利的經營模式的經濟效用在衰減,體制外大型新興媒體商已很少將新聞作為主營業務,因為做新聞不掙錢。然而,基于傳媒扮演“黨和人民耳目喉舌”角色的重要性,新聞業務即使虧錢,媒體融合中傳媒也必須將其作為主業。那么傳媒如何創收,進而為新聞業高質量完成提供經濟基礎,圍繞成為“黨和人民的多功能服務提供者”開發融媒產品是條出路。
自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8·19”講話以來,媒體融合已毫無疑問成為重大的國家意志行為。依照中央一系列有關媒體融合的指導精神來看,媒體融合是必須推進且必須成功的。習近平總書記指示過:“過不了互聯網這一關,就過不了長期執政這一關”。實現媒體成功融合,讓體制內新興媒體快速成長為真正意義上的主流媒體,正是中國共產黨過好互聯網這關、贏得長期執政的重要舉措。如何讓這一重要舉措得以順利完成,創新是關鍵影響因素。基緣于新舊媒體間強大異質性和傳統媒體融媒轉型中的結構性困境,這場媒體融合底色創新或主基調創新是顛覆性創新。對于傳統媒體而言,媒體融合中,顛覆性創新作為底色創新的基干領域體現在身份定位、目標群體、內容、載體、技術、資本、管理、商業模式、政府規制、媒體角色等方面。須交待的是,本文提出我國媒體融合底色創新身份特質是顛覆性的,并非否認持續性創新,媒體融合諸多細節環節,這種創新依然扮演重要角色。另外,本文提出的媒體融合為底色創新的各基干領域的創新適合于融媒中的大型傳統媒體,中小型傳統媒體的媒體融合應如何創新,還需另做分析。
注釋:
① Gynnild,A.,TheRobotEyeWitness, Digital Journalism,vol.2,no.3,2014,pp.334-343.
② 盧新寧:《“內容+”將成為媒體融合關鍵詞》,微信公號“人民日報評論”,2017年8月19日。
③ 喻國明:《媒介轉型是一場革命——互聯網時代傳媒發展的近路與運營關鍵》,《西部廣播電視》,2015年第22期。
④ 彭蘭:《“內容”轉型為“產品”的三條線索》,《編輯之友》,2015年第4期。
⑤ 孫瑋:《融媒體生產——感官重組與知覺再造》,《新聞記者》,2019年第3期。
⑦ [美]克萊頓·克里斯坦森:《創新者的窘境》,胡建橋譯,中信出版社2010年版。
⑧ Markides,C.,DisruptiveInnovation:InNeedofBetterTheory, Journal of Product Innovation Management,vol.23,no.1,2006,pp.19-25.
⑨ 曾繁旭:《重新定義傳媒業的創新:持續性創新vs.顛覆性創新》,《新聞與傳播研究》,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