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偉力 張曉蓓
進入20世紀以來,隨著人類社會文明加快發展,現代意義上的國家日益形成。現代文明的涵義不僅包含了政治文明、經濟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也包含了一個國家公民健康水平及其公共衛生體制發展程度。公共衛生安全是人類文明的基石,大規模急性傳染病暴發等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對國家經濟安全、政治安全、人口安全、社會穩定等方面帶來不可預估的重大影響。在人類歷史上,古羅馬民族是極具生活情趣和追求享受的民族,在他們留下的歷史文化遺址上,成片的公共浴室以及各個富裕家庭的私人浴室,生動地展現了古羅馬人的衛生理念與生活衛生習慣。古羅馬人對于公共衛生的重視,以及在公共衛生建設方面存留的遺跡,激發今天的人們去探討、去研究。這個民族很清楚,強大的軍事,需要強壯的民族;而強壯的民族,需要全面的健康保障。所以,建立良好的公共衛生環境,對于提高羅馬民眾的健康水平是至關重要的。古羅馬人在醫學領域尤其是公共衛生領域發揮過杰出作用,他們借鑒、吸收古希臘、古巴比倫、古埃及以及其他東方民族的公共衛生管理措施,建立了一個較為完善的公共衛生法體系。
最早在法律條文中涉及公共衛生治理措施的,可追溯至古羅馬。古羅馬建立了在古代社會較為完備的法律體系,其中多有涉及公共衛生與環境干預的,在實踐中有利于提高公共衛生水平,這些法律規范,在歐洲近現代的公共衛生立法實踐中得到了繼承和發展。在古代中國的法律規范中,亦有不少律法對公共衛生與環境進行規制,但總體來看,這些法律規范更多地是出于保護街道清潔(主要是京畿重地)、維護帝國威嚴或者宗教祭祀等方面的需求,立法者的本意并非是提高公共衛生水平、保護環境。因此,古羅馬在公共衛生領域形成的一系列法律規范,在中西方公共衛生立法實踐進程中,都是極具啟發性的。
古代文明建立起來的衛生措施,無疑要受古時候法律和傳統的啟示,研究羅馬法的人很容易發現古羅馬人對于公共衛生的重視,時至今日仍能看到古羅馬在公共衛生建設方面存留的遺跡。這個民族很注意軍事技術并用一種令人敬佩的法律體系來鞏固自己的政權,還用全部力量去建設城市和國家,提高古羅馬民眾的健康水平。古羅馬人在醫學領域尤其是公共衛生領域發揮過杰出作用,古羅馬人根據古希臘、古巴比倫、古埃及以及其他東方民族的公共衛生管理措施,建立了一個較為完善的公共衛生法體系[1]233-240。
為更好地認識古羅馬公共衛生立法情況,本文主要考察共和晚期至帝政初期這一階段羅馬城的公共衛生立法情況。這一歷史時期古羅馬擴張至其巔峰,城市快速擴大、人口急劇增加、工業高速發展帶來了嚴重的城市公共衛生問題。當時羅馬城公共衛生狀況很差,空氣和水源污染嚴重,主要污染源包括垃圾與生活污水、居民的便溺、工廠的排放物以及死者遺體等。為解決羅馬城嚴重的公共衛生問題,催生出大量的公共衛生法[2]。古羅馬設立了專門的衛生官員,建立了完善的水道和眾多的公共浴場并有相應的立法,此外,還就工廠排污、殯葬衛生等進行立法。
高度發達的水道系統是羅馬城最為重要的公共設施,對羅馬城健康有序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古希臘挽歌體詩人狄奧尼西烏斯認為“在偉大的羅馬帝國,最令人矚目的三項優質工程就是輸水道、排水道和道路的建設”[3]。為維持帝國龐大的水道系統正常運作,必須有完善的法律保障。羅馬元首制時期,由元首任命水保佐人(Caratore acquarum),水保佐人以罰款保障水的衛生[4]。因水道在古羅馬城市建設中的重要地位,古羅馬關于水道的立法較多,較為著名的有《奧古斯都關于維納弗魯姆水道的告示》(EdictumAugustideAquaeductuVenafrano,公元前17年~11年頒布)、《關于水道的元老院決議》(SenatusconsultumdeAquaeductibus,公元前11年頒布)以及《關于水道的奎茵克隸斯法》(LexQuinctiadeAquaeductibus,公元前9年頒布)[5]。此外,關于水道管理的裁判官告示更是不勝枚舉。如就公共下水道管理,裁判官規定:“你讓人在公共下水道中所做的施工或堆放的物,由此使其使用狀況惡化或將變得惡化的,你要恢復原狀。就不得進行這樣的施工和這樣地堆放物,我也要發布令狀。”[6]43
關于城市工廠排污方面也有專門的立法。公元前220年,弗拉米紐斯(C.Flaminius)和埃米流斯(L.Emilius)在擔任監察官時制定了《關于洗染店的梅特流斯法》(LexMetiliaFullonibusdicta)[7]。此外,《學說匯纂》中也有不少段落討論了洗染店排放污水侵人權益的問題。如:“特雷巴求斯報道,一個其土地上有泉水的人在靠近泉眼的地方開了一家洗染店,把廢水排到其鄰人的土地上。他說該人不就其鄰人提起的排放廢水訴訟承擔責任,但許多權威都認為,如果他以溝渠排廢水或在此等水中投放污物,他可受到排放廢水之訴的強制。”[6]39
在城市居民喪葬管理方面,古羅馬人也進行了立法規定,這種規定既與宗教方面的原因有關,但也有預防疾病傳染的考慮,《十二表法》即禁止在城內埋葬尸體,第十表第一條辭曰:“不得在市區內埋葬或焚化死者。”[8]
為保障居民生命健康安全,同時也為了保護城市公共環境衛生,古羅馬禁止隨意向街道拋擲物品。裁判官告示表明,針對從建筑物往街道上擲物的行為,將處以罰金:“如果從某處向人們經常通行或逗留之地投擲或倒潑某物,針對居住在那里之人,我將給予雙倍于他所造成的損害之訴。如果證明一名自由人被擊中而死亡,我將給予50金幣之訴;如果他活著,但證明受到傷害,我將給予審理該案的法官認為應判處被告支付的公平數額之訴。”[6]9
通過對上述古羅馬公共衛生法較有代表性的實例進行考察,可以歸納出古羅馬公共衛生法的顯著特點。
一是明顯的繼承發揚性。與古羅馬文明發展歷程一樣,古羅馬公共衛生法的建立與發展同樣受到了古希臘在醫學、哲學、政治、法律以及城市建設等方面的巨大影響。古希臘開啟了對個體醫療科學研究的進程,也深刻地影響了古羅馬醫學的發展,但古希臘人更多地關注個體健康,而古羅馬人在吸收古希臘醫學知識的過程中,開始逐漸形成公共衛生的觀念,他們更注重整個民族和普通大眾的健康,古羅馬人是將公共衛生概念具體化并全面加以實踐的民族。
二是極具理性。羅馬法包含豐富的理性,羅馬公共衛生法同樣極具理性主義精神。羅馬公共衛生法的理性主要表現為:公共衛生立法思想的非神意性、公共衛生立法與醫學科學的發展相適應、公共衛生立法針對性較強。羅馬法學家在公共衛生立法方面是非常認真且切合實際的,羅馬公共衛生法至今仍葆有旺盛的生命力,重要原因之一便在于理性的作用使得古羅馬公共衛生法具有超前性,進而產生極大的社會實踐價值。結合不同時代的生產力水平和生產關系發展水平來看,古羅馬很多公共衛生法觀念和理論、制度絲毫不比現在遜色。
三是極強的應用性。在公共衛生立法方面,古羅馬人的貢獻在于他們不僅使古希臘的醫學哲學思想變為一種系統理論,更為重要的是將其廣泛地運用于社會實踐,古羅馬公共衛生法因此在歷史上真正確立它的地位,發揮它應有的作用。羅馬法學家重視的不是創造什么新觀念,而是落實公共衛生管理的基本思想和技術,創造了一套至今仍有積極影響的公共衛生法體系。羅馬人運用實用主義的方法,對水道管理、工廠污染管理、喪葬管理等進行了規范,其應用性極強,不僅是當時羅馬公共衛生管理的重要保障,對近現代歐洲公共衛生立法也具有極大的借鑒意義。盡管古羅馬未能形成一部統一的公共衛生法,但散布在各種法律文冊中關于公共衛生管理領域的法令對于維護公眾健康、提升公共衛生水平的效用是顯著的,因此,這些看似混雜的規范均可歸為古羅馬公共衛生法[2]。
正是由于古羅馬公共衛生法的上述特點,羅馬城公共衛生建設取得了顯著成效。羅馬城以14條水渠的完善給水系統向居民供水,所供給每個羅馬城居民的水,甚至數倍于今日衛生學的要求。從羅馬帝國最早時期起,羅馬城就開始設有臺伯河的管理人并進行溝渠監督;對溝渠問題規定了詳細而且嚴格的立法;對于市場已有專門的管理機構,建立了像戴克里先皇帝所建立的那樣的浴池,并有可供幾千人同時沐浴的便利設備;開辟了查尼叩拉姆大公園;創始了對貧窮人的免費治療,并在火葬以及尸體的埋葬上做出了可供借鑒的范例,這樣的一個城市毫無疑問在醫學史上是值得占有顯著地位的[1]238。這些公共衛生法實際上給今日所有的衛生領域內的措施提供了范例,在公共衛生領域,古羅馬已從一個古希臘的承襲者轉變為一個偉大的推動者。
早期的羅馬醫學幾乎完全是由外人來操作,并沒有光輝的傳統,也沒有輝煌的科學進展,這是真實的。這個民族很注意軍事技術,并用一種令人欽佩的法律體系來鞏固自己的政權,還用全部力量去建設城市和國家。后來當極其富有的人涌入羅馬,復興希臘藝術的氣息掠過羅馬以及內部的反抗充斥羅馬時,只有很少的人去致力于科學研究。如果說醫學科學在羅馬沒有取得決定性的進展,我們也不能忘記公共衛生法是在羅馬被固定成為最值得稱道的方向的,我們在羅馬看到用明智的法規所控制的衛生組織法,并且由于羅馬人的貢獻,我們才有了系統化的醫學教育和對醫學教育的巨大重要性的認識。因此,我們不能否認羅馬人在醫學領域以及其他領域內曾起過杰出的作用,羅馬人吸收了希臘人的醫學知識,結合羅馬城市建設需求,綜合了古巴比倫、埃及、希臘以及其他東方民族的衛生法,建立起一套基本完善的公共衛生法體系,直到近現代公共衛生開始勃興,古羅馬公共衛生法一直在發揮著巨大的影響[1]239。古羅馬公共衛生法的蓬勃生命力持續影響著后世的公共衛生立法,近現代的公共衛生肇始于工業革命后的英國,是18世紀末、19世紀初生產力與經濟、社會、環境發展變化的產物,深刻地體現了當時工業革命、帝國主義和啟蒙運動的時代背景。公共衛生發展初期最為重要的功能是預防疾病、維護環境衛生,其最終目標仍是維護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緩和勞資矛盾。隨著公共衛生涵義的不斷外延,逐步擴大到社會生活的多個領域,形成大衛生觀念,幾乎包羅了所有與民眾生命健康有關的領域。從公共衛生最初的功能來看,古羅馬公共衛生法已經基本實現了近現代公共衛生的主要功能[9]。直到今天,我國2016年開始實施的河長制,也能在古羅馬設立的水保佐人制度中找到雛形。從更為廣泛的視域來看,古羅馬公共衛生法包含了理性主義和衡平原則,符合中世紀末期開始的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的精神,順應了資產階級需求,為資產階級革命,建立資產階級法制體系提供了重要的法律思想[10]。
最后,羅馬在衛生史上之所以有功,還有另一個理由,即只有在羅馬,醫生才成為一個階層,受法律的保護,國家對這個階層給予特殊的保障,通過法律手段將醫生這一職業固化為一個階層。事實上,正是由于羅馬人的法令,才把醫生從卑微和不穩固的地位中解放出來,給予醫生公民權,把醫生提高到社會階層之頂,并把維護公共衛生的崇高責任放在醫生手中。在帝國時期,醫生享有公民的尊重,皇帝也使醫生在國家中享有很高的地位。在歷史上,醫生第一次獲得更重要的公共地位并參與政事,因而便產生了用嚴格的法則來控制的復雜的衛生組織,這些法則保證了衛生組織的正當功用。行醫權只有在慎重考慮之后才可授予,我們也首次看到由法律所規定的醫學學校在社會和國家中所占的特別地位[1]240。古羅馬醫學在繼承和發揚古希臘醫學知識的基礎上,取得了新的卓越成果,建立起較為完善的公共衛生法體系,使其成為古代世界公共衛生管理領域最為璀璨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