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燕翎 張亞杰
摘 要:虹影是近年來海外華文文壇中不可忽視的作家。1999年創作了長篇小說《K》,自《K》出版后關于文本中的東方主義色彩的批評便不絕如縷。圍繞這些爭論本文運用東方主義理論分析了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及“他者”想象的解構,探討了文本中的反東方主義元素。
關鍵詞:虹影;《K》;薩義德;東方主義
作者簡介:楊燕翎(1963-),女,漢族,吉林省人,長春理工大學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文學院院長,研究方向:中外文學比較研究;張亞杰(1991-),女,漢族,河南省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現就讀于長春理工大學文學院中外文學比較研究專業。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5-0-02
虹影,近年來受人關注的華人女作家、詩人。1991年移居英國,先后發表作品《饑餓的女兒》、《K》、《阿難》等,譯為各種語言文本,在國際書市中廣受歡迎。作為一個大陸旅居英國的女作家,獨特的生命體驗和感受使她將這種關注置于中西之間更為廣闊的視野進行考察。長篇小說《K》便在這樣雙重文化身份影響下寫就的,虹影向我們講述了一個中國女作家林和英國布魯姆斯伯里團體第二代詩人朱利安·貝爾之間的跨國愛戀,故事發生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武漢大學,小說涵蓋了她所擅長的題材,東西文化的認同與沖突、欲望與情感,同時因為書中大膽的情欲與性愛描寫為一些人所詬病,而文本中有著中國特色的符號被人指責為“東方主義”之作。但細究文本下來,我們可以看到虹影恰恰表達的是與此相反的一種寫作策略。虹影在此借《K》勾勒出了一幅中西交雜的文化圖像,穿梭于東西之間,寄居國對自身文化認知上的偏差,自覺不自覺存在的“誤讀”,是任憑誤讀還是選擇沉默,虹影選擇了前者。本文從東方主義理論出發來探討東西方的文化差異與碰撞,從中對東方主義進行了解構。
一、東方主義與薩義德
愛德華·薩義德,當代受人關注的美國理論家、批評家,在解構主義的思想背景下,薩義德以東方學為研究對象,批判歐洲中心論為重點,展開了他的后殖民主義批判。《東方學》一經問世,便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依照薩義德的觀點,歐洲的東方學是文化霸權的產物,其作用不斷固化著歐洲比東方優越、先進的觀念。西方社會中的東方學對東方的想象正是建立在這種高高在上的“西方意識”的前提上的,東方是缺席的,真實面貌被掩蓋和遮蔽,歐洲文化通過東方學這一學科以政治的、社會學的、意識形態的、科學的以及想象的方式來創造東方,所以東方在東方學中,并不是一個思想寫行動的自由主體,它是被西方話語創造出來的他者形象,是被虛構出來的謊言。
作為話語的東方學,依據這種理論,薩義德分析了大量體現這種東方學的西方話語文本,與此同時,東方學的影響之大,讓無數華裔的創作受到更多的關注和審視。無一例外,在這種復雜的情況下,行走于東西文化之間的虹影在其小說《K》問世后,也是飽受爭議的。有人指責《K》對中國生活的描繪有意無意地迎合了西方人,滿足了他們的獵奇心理,成為“東方主義”的標本,然則結合虹影的創作初衷及相關訪談錄,面對西方這樣一種話語的塑造虛構,在歧視盛行的環境中她選擇了發聲,虹影并沒有像一些華裔作家詭異化式的描述,而是一反傳統的定型化形象,在其中給予一種客觀的展示。在《K》的創作中,她探討東西方之碰撞,力求以寬容的態度看待世界文化,批判西方之于東方文化的偏見,進而在一定程度上挑戰東方主義。
二、以人物形象的塑造消解東方主義
薩義德指出,東方人在東方主義那里被作為一種整體被觀看、被研究的失語客體,東方人的形象也多與愚昧、腐朽、野蠻等字眼聯系在一起。虹影在小說中通過對林和朱利安中西兩位主人公的描寫和塑造,打破西方對東方的異己化想象,從而消解了高高在上的“西方意識”。
在西方的認知觀念里,東方往往保守而封閉,東方傳達的情感也是隱晦的,其中對于傳統的中國女性也被打上了附庸、軟弱、缺乏自我的烙印。在虹影的筆下,女主人公林(K)出自中國上流知識門第,成長于傳統的中國大家庭,風起云涌的二、三十年代,西方的各種思潮和交流不斷深入,在武漢大學林結識了來此教書的朱利安,后者小她八歲,在一段時間的接觸后,無視國籍、身份、年紀差距的她瘋狂陷入熱戀。現實中的他們進行文學創作,實踐《玉房經》;夜訪鴉片煙窟,共試狎邪秘戲。在性與愛之間,她愛的熱烈而大膽,但反而這個白人男子開始變得猶豫不安、優柔寡斷,林在這段感情中表現出來的勇敢與果斷讓這個英國男子望而卻步。在這里對于中國女性的想象被打破,K是個現代知識分子,K是個神秘的東方女子,K又是道家房中術的傳人,哪個標簽貼上適合呢?K怎是一個類型化的標簽所能概括了的?這無疑帶有東方主義想象力構造的因素,而對于這種定型化虹影借對林的刻畫進行了發問。
虹影在作品中也通過對男主人公朱利安的刻畫,解構了歐洲中心主義和至高無上的言論。小說的男主人公是位文藝世家之子,來自學術界布魯姆斯伯里集團,他彬彬有禮,是個英國紳士。一九三五年,他帶著革命的浪漫夢想來到中國,但隨后陷入了與林的異國情戀,然而當林決定拋棄現有婚姻,提出與他私奔時。朱利安想到他來中國的目的本是為了革命,于是不告而別,到四川找紅軍參加革命去了。但是,革命是與暴力和流血分不開的,這個時候他又想到了林愛情的寶貴,跑回武漢。但隨后的東窗事發,朱利安退卻了,愛情也已無路可走。他提出辭職,馬上溜回了英國。最后奔赴西班牙戰場,不幸身亡。在此,他的懦弱和退縮也使得這段感情畫上了悲情的色調。在作者對他形象的刻畫中,我們看到的不是西方人引以為傲的文明與理性,而是一個頗為怯懦和自傲的家伙。虹影以此瓦解了西方所謂的文明、高大的形象,一定程度上拆解了主流人物的話語霸權。
三、以中西文化的碰撞解構“他者”想象
在對《K》的評論聲里,很多評論家把它歸類為愛情小說,但林和朱利安背后代表著中西文化的內涵恰恰是不能忽略的,而虹影顯然有著更深意義上背后的考量,在關于《K》的訪談中,虹影表示到,我的出發點在于當時中國和西方在文化上是怎么樣的關系?中西愛情觀怎樣不同?基于此,虹影并不是以“東方”來作為嘩眾取寵的方式,而是在中西方文化的碰撞再現還原真實,以此對文化霸權進行了解構。
在西方中心主義那里,東方的故事充滿著苦難和落后。東方與西方、先進與落后、豐富與貧瘠,面對如此的二元論,為打破作為“他者”的想象和塑造,《K》是虹影多年思考下的產物。旅德作家陳玉慧評論到,她活在東方,她也活在西方。中國作家并非只能寫苦難,苦難也并非中國文化的本質,所以她寫《K》。以朱利安為代表的西方人來到中國,但滿眼所見的卻是被西方文化深深隔閡的中國意象。在漫游了中國之后,瓷器、字畫,茶樓、女人旗袍、二胡琵琶,每看一處景觀,朱利安的認識也在現實和歷史無意識中拉扯,在朱利安寄給母親的信中寫道:“他不是不知道,在記者的相關報導中,從中國回來人的書中,都仔細描繪過中國的貧窮和苦難。中國的故事似乎永遠是悲慘的,然而他來中國后,西方人寫個不休的苦難,他看得不多。相反,他看到老百姓有自己喜慶的祥和,一旦從苦力勞動脫身,他們的生活也自由風趣”。華裔文學作品所書寫的故事往往以西方作為背景,主人公多為移民而來的中國人。面對本土文化在異國他鄉的斷裂,勢必要與西方文化產生碰撞,而為了的帶西方讀者的接受和認可,西方視角在此先行進入到作者在行文中,文本中不乏對中國傳統文化妖魔化的渲染,滿足了西方對于東方故事的期待視野,然而這樣則更進一步固化了東方文化的“他者”的刻板印象,鞏固了西方的文化霸權。而虹影則直視20世紀初期的中國,不是靠東方學家的書,亦不是大洋彼岸的想象。而是以一個在中國的英國人的口吻,以此達到對傳統東方主義的解構。
此外,朱利安在劍橋的溫室里培育出來的自由主義精神不斷和中國發生沖突。他不明白,為什么以布魯姆斯伯里的標準衡量起來如此濫情的詩人徐志摩,是個“三等雪萊的貨色”,為什么在中國如此受歡迎?在與林的狂熱愛情里,他更糊涂了,“他這個劍橋學生中有名的‘登徒子,面對獵物,從不猶豫發出一箭,怎么讓這個中國女人搶了個主動?”在林面前的被動,讓朱利安那西方中心的男性尊嚴不斷受到挑戰。他的確是個十足的英國人,在這里有關中國女人、中國革命,中國的一切,對他來說,永遠難以理解。他既不能承受中國式的激烈的革命,也不能承受中國式的狂熱愛情。在他們的偷情被發現后,朱選擇逃離林、逃離中國,她的眼光就把他看穿:“他實際上擺脫不了種族主義,不過比其他西方人更不了解自己而已。他的靈魂深處藏著對中國人的輕視,哪怕對方是他最心愛的女人,在林和程面前,他的決斷絕情,說到底,還是西方人的傲慢。”異國的情愛多半是失落的,一樁有夫之婦與人私通的愛,兩個不同膚色男女之間的愛,在朱利安和林之間的故事實際上是一場文化邂逅,也是中西文化觀念交匯后的必然遭際。虹影無疑是熟諳英倫文化的,明白一個洋人被中國氛圍擁抱的感覺,但同時在這一中西文化碰撞過程中,朱利安代表的西方外來視角必須明白:東方不是征服的對象,而是理解的對象。在這段東西方關系的寓言中,任何單方面的文化優越感,某一單維度上的民族主義都會使愛情陷入悲劇。
四、結語
面對東方主義對于東方的臆想和歪曲,虹影突破傳統的東方主義思想。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心與邊緣,此岸與彼岸的距離正在逐步打破,任何一種以所謂的狹隘的民族觀,沒有生存的空間。虹影旨在通過《K》傳達給讀者,無論在一段感情、還是在中西方文化的關系上,中西文化的碰撞在所難免,任何帶著某種偏見和傲慢態度的姿態,勢必在時代洪流的裹挾中淹沒。偏見的打破不是一朝一夕,需要東西方之間多元對話,在溝通和交流中打破藩籬與界限,而不是管中窺豹的反東方或反西方,亦不是以偏概全的臉譜化、類型化。這也是《K》這篇小說所賦予我們的意義,也是虹影輾轉于中西文化間傳達給我們的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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