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涵今
1985年,秋。
身著一身軍綠裝的柳韞行提著一包巨大的行李,回頭望了望莊嚴古樸的“北京大學”牌匾,身姿挺拔的在校門前拍下了一張照片后,就坐上了飛往“自由”彼岸美國的飛機。
到了紐約肯尼迪機場,柳韞行手忙腳亂辦完通關手續后,看見那空空如也的取行李大廳,只剩下跟隨著輸送帶緩緩移動的那個巨大的裝著他全部生活用品的行李包,孤苦伶仃。他有些失落的看著這仿佛預言一樣的畫面。但是初到陌生國度的新奇感和對美好未來的向往很快揮去了這一絲不愉快。
他坐在巴士上,透過玻璃看著那晚霞燒紅天空,鱗次櫛比高樓林立,街道寬廣車水馬龍,這從未見過的一切像潮水一般沖擊著他的眼,他的心。
柳韞行慢慢從睡夢中清醒,面沖著天花板,暗自神傷。原來又一次夢到了剛到美國的經歷。眼角的晶瑩緩緩撫過他一道道皺紋。
三十年前的事情,柳韞行至今歷歷在目。那一年,初到美國,他懷著一腔熱血,滿心期待能在異國他鄉施展才華,卻漸漸被現實的冰冷喚醒。拿著中國頂尖大學畢業證的他四處求職,卻無人問津。不到一個月,一事無成的柳韞行很快花光了衣兜里僅有的幾個朋友為他湊的幾百美金。生活的壓迫讓他放下自尊,曾經寫過詩的手洗過一個又一個盤子。當生存的殘酷蓋過新奇,直面了激烈的生存競爭后,曾經對夢幻之城的憧憬漸漸褪去,頭腦開始變得清醒。美國,不是夢想的承載者,而是夢醒之地。無數個日夜里他也曾在后悔,但心中尚存的自尊和背叛祖國的羞愧讓他不得不在這里堅持下去。但內心總有一絲念頭揮之不去:若是當初他沒有……
“Mom,Im back!”
“念之,你過來。媽媽和你說過幾次了,在家里要說中文!”
“媽媽我錯了。我只是一時沒轉過來,下次不會了。”
“你還想有下次?這次還好你爸沒聽見。”妻子高文對這個老來子沒辦法。
“還好爸不在。什么在這道門外,是美國,在這門內,你是說中國話的中國人!”念之晃著小腦袋,倒真學得像那么回事。“不過爸去哪兒了?今天大哥要回來,往常爸早就坐在客廳里等著了,怎么今天不在?”
“你爸早年間落下的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回屋歇著了”
正說著,大兒子就從玄關處走進來了,“爸,媽,我回來了!”
“思之,你回來了啊。念之快叫你爸……”高文還沒說完,就見小兒子蹬蹬蹬地邁著小短腿朝臥室跑去。她無奈又寵溺地笑笑,“這孩子!”
飯席上,一家人一起聊著家常,其樂融融。大兒子思之忽然嚴肅了起來,朝著父母說道:“爸媽,我今天回來是想和你們說件事兒,這兩年,中國步入了飛速發展的時代,為了和美國進行良好溝通,急需一批了解中國和美國現狀的人。而恰巧我收到北京大學的特聘,他們想邀請我回國做漢語言文學的教授。我想接受他們的邀請,作中美交流的橋梁,也回到漢語的發源地——我的祖國。您們愿意和我一起回國嗎?”兩個老人都不約而同的盯著桌上的碗筷,一陣沉默。
“爸,您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問您,為什么他們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您說那是因為我們來自東方,是長江黃河滋養了我們。他們不了解我們璀璨的文明。您每天給我講中國的歷史文化,從秦始皇到漢武帝,從《三國》到《紅樓》。我深深地被中國悠遠的文明所吸引,考上華盛頓大學并主修了漢語言文學。我也記得,您常常夜里獨自對著那張畢業照片落淚。我知道,您有多想回國看看。”
“我當然想回,我做夢都想回去看看,但我,我不能啊……”柳韞行紅了眼眶,“國家急需人才的時候我拋棄了國家,現在國家強大了,我怎么能奢求國家接納我,怎么有臉回去啊!”
“您才六十不到,您現在回去依然能為國家做貢獻。其實,我向學校介紹了您的情況,他們非常高興能邀請您回母校任職,您可以實現您年輕時未完成的夢想。”
“好,好,我們回家,回家……”
(作者單位:北京市昌平區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