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順風

劉清元

這兩天老孫家里格外忙。

兒子潤川要回家了！這無疑是讓孫大娘最開心的消息。潤川是這個小山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不僅是老孫家的驕傲，也是全村人的驕傲！潤川博士畢業以后留在北京，平時工作忙，過年也很少回家，這一次真是驚喜啊！

很快，消息便傳遍了全村，老孫家的兒子潤川要回來了！聽說在城里發了財呢！孫大娘這兩天笑容滿面的，老孫也是一樣，出去打麻將都有勁多了。

忙里忙外的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殺了豬，宰了雞，蒸好了雪白的大饅頭，臘月二十八一大早，孫大娘就站在了家門口的柿子樹下等兒子回來。

太陽格外得暖，風也溫和了很多，孫大娘可以一直望到村路曲曲折折的盡頭，在山頭和天邊接壤。這條小路是進出村子唯一的一條路。往西通到去往鎮上的馬路，再連著公路，連著兒子住的遙遠的北京。路的這頭，靠著村子是一座彎彎的小橋，環繞半個村子的溪水，在橋下靜靜地流淌。

老孫家就住在橋頭，小溪是潤川夏天最愛的地方。游泳，捉魚，打水仗……。水不是很深，孩子們站在里面也才沒過膝蓋，孫大娘很放心。傍晚，孫大娘洗凈自己菜園里的菜，生起火，油鹽醬醋，在炒勺的翻動下與菜肴充分混合，香氣隨著裊裊的炊煙在田野里飄散。溪頭潤川的笑聲，是這時最好的音樂，像小溪水一樣，溫暖地流淌在孫大娘心間。

過了小橋，路的兩邊是麥田，麥苗已經開始透青了，一簇簇嫩綠從殘雪中探出頭來，像個調皮的孩子。再過幾個月，到了初夏，這里就是金黃的一片麥海了。 小時候，潤川最愛這片麥海，綿綿密密，一望無垠，飽滿的麥穗壓彎了挺拔的桿子。捉迷藏是潤川和小伙伴飯后的娛樂。這密密麻麻的麥田里不知道能藏多少的孩子。每當夜幕降臨，媽媽們就到這麥田邊尋找自己的孩子，那一聲聲的呼喊和似乎無處不在的銀鈴般笑聲雜糅在風中，也帶了點麥子的香氣。

“潤川！回家啦！”“咯咯咯咯，娘，你猜猜我在哪兒？”

潺潺的溪水帶走那個乳臭未干的小男孩。初中，要到鎮子去上學。孫大娘每天就站在家門口的柿子樹下，目送潤川背著書包跨過小橋，走過麥田，慢慢地消失在村路曲曲折折的盡頭。這段路潤川走得很慢，孫大娘也愿意看著兒子慢慢地走。路中經過一片果林，潤川一會蹲在地上撿幾塊小石子，一會撲一只蝴蝶，或者是拾起一段樹枝拋向遠處，更或者是偷偷摘一個路邊紅透了的蘋果，一邊吃一邊慢慢地走，直到變成路盡頭的那個小黑點。后來，潤川去縣城上高中，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卻總是來去匆匆地走在這條小路上。再后來潤川去北京上大學了，孫大娘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潤川自己提著大包小包，踉踉蹌蹌，有些興奮又有些不舍，一步三回頭地望向她。后來終于走到小路的盡頭，從她的眼前消失在天邊……

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在空曠的山村里，隱約響起，孫大娘回過神來，努力地向遠處張望著，山頭上有一個小黑點，緩緩地駛過了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又經過了果林，汽車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到了麥田，汽車“嘀嘀”地叫了起來，似乎是在告訴小村子它的到來，村里人全跑了出來。在眾人的注視下，汽車顛簸著經過了滿是亂石的小路，又小心翼翼的爬過了小橋，穩穩的停在了老孫家的門口。

車門打開，潤川一家三口穿著光鮮靚麗的名牌衣服，滿面春風地走了下來。“媽！我回來了！”潤川快步走到孫大娘面前，孫大娘一口一個“川兒”地叫著，想上前拉拉兒子的手，可是兒子忙著大包小包地從后備箱里往外搬東西，很快小院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高檔禮盒。孫大娘想和兒子嘮嘮家常，但還沒等開口，兒子就從兜里掏出了一個鼓鼓的大紅包塞在了孫大娘的手里。大娘一愣，只覺得這紅包很沉，她的心也跟著一沉。可潤川卻始終笑呵呵的。

很快，村里人全涌了進來，潤川早有準備，每家都有禮盒，有紅包，院子里熱鬧極了。孫大娘感覺有點被冷落了。

這時候八歲的小孫子抱著一個薄薄的板子到孫大娘身邊來了。孫大娘剛想抱抱小孫子。沒想到小孫子卻問：“奶奶，WiFi密碼是多少啊？”

孫大娘一愣，啥是WiFi？見奶奶沒動靜，小孫子又跑到媽媽身邊大聲說道：“媽，給我開個熱點！”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村人，孫大娘想這回可以和兒子好好聊聊了。她快步走到兒子面前，潤川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憨憨的叫了一聲“媽！”，可這時，潤川的衣服里傳來了刺耳的手機鈴聲，潤川拿出手機，突然表情凝重，自顧自出了院子。 孫大娘只好默默地去做飯。

接下來的幾天，兒子要不就是不斷地在打電話;要不就是躺在炕上看手機;要不就是開車拉著人去縣城購物。小孫子也是，不去小溪里玩水，不去田野里撒歡，天天嚷著和同學“開黑打王者”。怎么都變成這樣了？家里人是多了，可好像變成了兩家，孫大娘和老孫是一家，而潤川一家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快樂當中。

轉眼初三，潤川就要回城里了，孫大娘給潤川車的后備箱里裝了滿滿的蔬菜和肉，都是潤川小時候愛吃的。潤川說城里什么都有，不要了，不要了，可她還是要給他都塞上。一家人上了轎車，潤川又打開車窗和孫大娘告別，順著窗子往里看，小孫子一直低著頭在玩游戲。汽車又嗚嗚的開走了。仍然爬過小橋，穿過麥田，在小路上顛簸著緩緩的經過了果林，在路的盡頭一下子沒有了。孫大娘眼里有些微微濕潤，她眨眨眼，卻仿佛在路的盡頭又看到了一個小黑點……

一路，順風，孩子！

（作者單位：山東省青島第九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