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芳
(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北京 100035)
接受美學(Reception Aesthetics)是20世紀60~70年代在德國發起的文藝美學思潮,是以現象學和解釋學為理論基礎,以讀者的接受實踐為依據的獨立自主的理論體系。接受美學的主要代表有漢斯·羅伯特·姚斯(Hans Robert Jauss)和沃爾夫岡·伊澤爾(Wolfgang Iser)。
接受美學強調以讀者為中心,以讀者的創造性理解為作品意義產生的主要根源,一部文學作品只有經過讀者閱讀之后才能稱得上是完整的作品。接受美學有很多重要的概念,比較重要的有召喚結構、期待視野和審美距離。召喚結構是指藝術作品因“空白”和否定所導致的“不確定性”,呈現為一種開放性的結構,這種結構本身隨時召喚著讀者能動地參與進來,通過想象填補“空白”,連接空缺,確定作品的意義。期待視野是指在文學閱讀之先及閱讀過程中,作為接受主體的讀者,基于個人與社會的復雜原因,心理上往往會有既成的思維指向與觀念結構。談到期待視野,就不得不提“審美距離”,其指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間的遠近關系,也就是讀者原有的期待視野和新的作品之間產生的不一致。正是這種不一致帶來的陌生感,使得讀者產生閱讀動力。
繪本,英文為picture book,即圖畫書,“繪本”是它的日文譯法,指一類以畫為主,并附有少量文字的書籍,它是兒童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編輯在繪本編輯過程中既要閱讀文本形成審美理解和審美判斷,又要研究文本并對文本進行優化完善,這時編輯兼有受眾(兒童讀者)與編輯的雙重身份。編輯應該在受眾與文本的兩極來研究編輯活動,立足文本,注重受眾,使文本順利被受眾接受。
相比于我們傳統意義上的圖畫書,繪本有它的獨特之處。編輯要考慮繪本這一文本的獨特性,這樣才能深入文本之中,提升作品質量。繪本所講述的故事并不是由文字來完整表達,文字在敘述中并不占據主導地位,它只是一種引導性的工具,甚至有的繪本沒有文字,靠圖與圖之間的邏輯講故事。繪本這種意猶未盡的“空白”,則由讀者根據文字和圖畫來補充完整。所以,閱讀繪本的過程,并不是只讀文字,還要讀圖并“填空”,讀者根據自己的理解將之整合為完整的故事。
日本繪本之父松居直認為:“繪本里有兩個語言系統。一個是以文字來表記的文章,另一個是繪畫。實際上,所有的繪畫都能作為語言被閱讀。”[1]繪本中的圖畫處于與文字同樣重要的地位,與文字同樣具有講述故事的作用,有時甚至是講故事的主要手段,是一種“圖畫語言”。“對兒童繪本來說,圖畫是承擔敘述功能的主力。所謂圖畫,并不僅僅指內頁的一幀幀圖片,而是繪本從里到外呈現出來的、傳達給讀者的視覺形象。”[2]
不同于靜態單調的文字和普通圖畫書中的圖畫,“繪本中的圖畫一般為跳躍式的靜態畫面,與動態影像相比,缺少連續性和完整性,如此一來,畫面間的銜接、線索的完整、場景的定義、動作的完成、角色表情與心理的聯系等都需要兒童去自我填補、鏈接和完整”。[3]繪本圖畫中那獨特大膽的色彩,人物形象豐富的表情,讓人身臨其景的場景描畫,這一切都具有很強的召喚性,激發起兒童的觀察力和想象力,并將圖畫與自身的生活體驗相結合,產生共鳴,從而達到審美愉悅。另外,繪本的圖畫還帶有鮮明的藝術性,其風格與整個故事相契合,具有特殊意義和象征內涵。
正是因為繪本這種文與畫的獨特性,對兒童來說,那些沒有被父母讀出口的、也無法讀出的圖畫中則蘊含著無限的可能,大大激發了他們的閱讀興趣和參與度,使得他們愿意結合自身經驗,發揮想象力來把故事中未述的“空白”填充完整。
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看,文本的開放性和不確定性正體現了讀者在文體接受過程中的重要性,讀者要通過自己的審美經驗和想象去填充文本,從而進行新的創造。沒有作者,便沒有繪本;沒有讀者的閱讀,繪本的功能性和審美性便無法實現。那么,編輯在對繪本進行編輯時就必須考慮這兩個方面,立足作品的圖文關系,從兒童的角度來閱讀,從編輯的角度來使作品以更好的形態呈現。
“插圖的敘述有它本身的個性和特點,這些個性和特點是文字所無法涵蓋和取代的。畫家通過這些個性和特點來展現文字所講述的故事在視覺中進行的故事面貌。”[4]不同的圖文敘述關系在故事中形成的不確定性與空白程度有所不同,所發揮的作用也不同:一種是文圖相輔,共同講述一個故事,如《想吃蘋果的鼠小弟》;另一種則是文圖相“背”,圖畫與文字講述的是不同的故事,如《母雞蘿絲去散步》。
《想吃蘋果的鼠小弟》一書是文圖共同講述一個充滿童趣的小故事。樹上有八個蘋果,鼠小弟夠不著,只能眼睜睜看著小鳥拿走蘋果。小鳥拿走蘋果后,書的左頁只有一句話“要是我也能飛就好了……”右頁的圖畫中鼠小弟揮舞著雙臂,沒有任何文字。它自然是飛不起來的,也吃不到蘋果。左頁的文字并沒有將右頁圖畫中的內容重復敘述,右頁則需要兒童自己去觀察圖畫并以自己的方式解讀。蘋果被大象、猴子、長頸鹿、犀牛等動物拿走,鼠小弟越來越急。它干脆像犀牛那樣撞向大樹,撞得鼻青臉腫,蘋果也沒掉下來。最后,海獅來了,它說“我有一個本領……”,什么本領呢?文字沒有說明,但圖畫中卻顯示出來了,它將鼠小弟像球那樣高高拋起,拋到了蘋果樹上,鼠小弟摘下了最后的兩個蘋果。全書的結構基本為左頁只有短短一行字,右頁則是簡潔的圖畫,圖文敘事并沒有無縫對接,具有較大的“空白”和想象空間,有利于兒童閱讀。
而兒童就是通過這種直觀形象的描畫和輔助性的文字,發現了“拿蘋果”這個關鍵點。對他們來說,拿不到高處的蘋果是很正常的事情,出場的動物也是兒童日常生活中所見或者從圖片上已熟知的動物,這一切帶給他們一種熟悉感,故事的主干與兒童的期待視野大大相符,使得他們愿意去解讀已知的信息,將作者未完全表達的信息補充完整。他們觀察鼠小弟的表情,知道鼠小弟著急了,撞到樹上被碰疼了……鼠小弟拿到蘋果的方法讓他們稱奇,因為他們從過去的經歷或閱讀經驗中知道,海獅擅長頂球,但把鼠小弟像球一樣拋起確實又在他們的意料之外,這一切帶給他們一種新奇感。文字的言猶不盡和圖畫的簡潔跳躍,產生一種獨特的召喚結構,使兒童愿意根據已有的信息來補充故事,并獲得一種極大的審美愉悅。
而《母雞蘿絲去散步》的文和圖則是講述兩個不同的故事。文字描述平淡簡單,在傍晚的時候,悠閑的母雞蘿絲“走過院子”“繞過池塘”……“按時回到家吃晚飯”,單單就文字來說,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事件敘述。而在色彩豐富、以紅色和橙色為主色調的圖畫中,故事就沒有文字敘述那么簡單了,氣定神閑的母雞背后有一只狡猾的狐貍,它想偷襲蘿絲,要一口氣把母雞吃掉。不過,狐貍有點兒倒霉,它被釘鈀砸到鼻子、跌入池塘……最后被蜜蜂蜇跑了,而母雞蘿絲始終沒有發現背后的這一切。輕松自如的文字和氣氛緊張的圖畫形成一種獨特的張力。
如果拋開圖畫,單從文字的角度來看,這個故事并沒有太多的新鮮感。但形象鮮明、富于沖突性的圖畫一下子抓住了兒童的眼球,從他們以往的閱讀經驗來說,狐貍必定是狡詐的,而母雞一般都是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現。狐貍能否吃掉母雞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在母雞經過院子時,狐貍被釘鈀砸到,而在這之后狐貍是如何打起精神,繼續追逐母雞的?這個故事中文字沒有描述,圖畫也沒有完全展現,兒童只有通過自己觀察,根據以往所讀過的故事的閱讀經驗,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將所缺失的“空白”補充完整,從而使接下來的故事能順利進行,最終他們通過圖畫得到了一個與文字描述完全不同的故事,而這個過程也是一個審美再創作的過程。這種圖文相“背”的敘事關系更易于使兒童產生閱讀心理沖突,召喚他們對文本產生新的理解。
兒童還要結合自身的生活經驗,理解文字所表述的內容,發揮自己的想象力,把文本中未表達的信息根據自己的經驗來完善,并將這一切整合為一個合乎邏輯的故事。姚斯認為,“一部文學作品,即使是最新發表的作品,也不是信息真空里出現的絕對的新事物,而是要通過預告、公開或隱蔽的信號、熟悉的特點或含蓄的暗示把它的讀者引向一種特定的接受方式”。[5]文字和圖畫給出的既定信息使得兒童不會脫離創作者所想表達的故事,而文字意猶未盡的空白激發了兒童的想象力,使他們結合圖畫和自己的理解使故事完整而具體。
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看,任何一部文學作品都是未完成的作品,只有經過讀者的接受再創造后,才能成為一部完整的作品。“接受美學之于兒童文學,則是通過層次適宜的作品,不斷豐富兒童的想象力、提升兒童的理解力,使兒童的期待視野和思維能力不斷發展。”[6]相比于其他的兒童文學作品,繪本簡潔易懂的文字和大量形象直觀的圖畫使得他們閱讀難度大大降低,并且減少了對想象力的束縛。文字未盡的意思則由生動、直觀、天馬行空而又含義豐富的圖畫來表達。
但編輯對文本未盡意思的想象和補充并不能隨心所欲,必須從專業角度出發,具有一定的審美共性,依靠自身扎實的學識素養和較高的審美藝術鑒賞能力,能夠對兒童的反應做出預判。只有這樣,編輯才能實現對文本的再創造和再加工,真正提高文本的美學價值,又使繪本能獲得大眾的認可。
對兒童讀者來說,任何一本新繪本與他們之間都存在一定的審美距離,與他們的期待視野產生交流、碰撞。如果想得到繪本所講述的完整的故事,他們就要理解文字表達的含義,仔細觀察圖畫,根據圖畫進行想象性的再創造,將文本的“空白”補充完整。“當讀者想很好地閱讀新作品時,就會主動地調整自己的期待視野,努力地去適應作品。就在這一過程中,讀者的期待視野隨著閱讀的深入,而發生改變。讀者的審美期待與作品的距離不斷縮小,甚至消除。審美距離的消除,意味著新的期待視野的產生,這種新的期待視野又成為以后讀者的既定視野,而其在閱讀新的作品時,又會發生改變。”[7]
編輯在對繪本進行編輯時,應使繪本所呈現的內容與讀者的認知保持適中的距離,只有當繪本所呈現的內容與讀者的“期待視野”相一致而又能夠適度超越時,讀者的閱讀興趣才會被調動起來,從而對他們起到引導作用,同時增強繪本的吸引力,使讀者對繪本所講述的故事產生強烈的期待。
從一定意義上來說,編輯與繪本文本是相互成就的。好的繪本進一步拓寬了編輯的閱讀視野,豐富了編輯的審美經驗,提高了審美能力;編輯對繪本的再創造使得文本的價值得到最大限度的優化,提升了文本的“含金量”。對于競爭日益激烈的童書市場,編輯應該通過自身的再創造,打造出具有競爭力的產品,實現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雙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