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魯迅的散文詩《野草》展現了魯迅對于自我意識、思想和心理的拷問和剖析,從希望與絕望的二元沖突、靈魂剖析的理性書寫和針砭痼弊的激憤呼聲三個層面,我們可以看到魯迅內心的激烈沖突和矛盾,精神和思想的過度和變化,從而更好地理解魯迅作為啟蒙者的心聲,他的孤獨、寂寞而又執著的反抗。
關鍵詞:希望;絕望;矛盾;精神;剖析
魯迅的雜文和小說通過客觀冷靜的分析揭露了現代中國的社會現狀和國人麻木的靈魂。揭示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與他對于外部世界的思考不同,《野草》展現了魯迅獨特的生活體驗以及由此而升華出來的生命哲學,這個靈魂的孤獨、痛苦、絕望和抗爭,他的復雜、深刻的精神世界。
《野草》是魯迅從外在轉向內心,將解剖的刀鋒轉向自我的產物,正如魯迅在《而已集·答有恒先生》中說到的“我知道我自己,我解剖我自己并不比解剖別人留情面”。《野草》體現著魯迅矛盾沖突的內心精神世界。對于自我意識、思想、心理的拷問和剖析,這場內心深處的自白和的搏斗,大膽獨特的思考,形成野草復雜紛繁的意蘊。《野草》便是魯迅從不同側面、不同角度對紛復歧義的精神剖析的揭示。
一、希望與絕望的二元沖突
從寫作背景上來說,魯迅創作《野草》的時間正值《新青年》團體解散,“五四”新文化運動進入低迷期,“寂寞新文苑,平安舊戰場,兩間余一卒,荷戟獨彷徨。”(1)在中國革命處于沉寂時期的時代氣候下,魯迅這類有先覺精神的啟蒙者必將忍受長期的孤獨與寂寞。出于對自我在歷史進化中地位的清醒認識,魯迅感受到了改革社會現實的熱望與冷漠的社會現實的尖銳對立。因而魯迅在《野草》中探尋的問題便是希望與絕望。魯迅關于生命前途的思考和體悟也正蘊育其中。
《希望》中魯迅看到青年的消沉而生的孤寂之感,但他雖感孤寂卻又不愿停止戰斗。他感到了內心的寂寞和精神的衰老,體會著現實斗爭前途的絕望所帶來的痛苦。“我的心也曾充滿過血腥的歌聲:血和鐵,火焰和毒恢復和報仇。”(2)當斗爭的希望被現實的殘酷擊碎以后,他仍然未曾被絕望征服。現實斗爭的失敗并不能消解他的主觀戰斗意志。《野草》中也同時跳動著希望的脈搏。雖然青春已然逝去,但仍保留著希望,他說過:“青年們所多的是生力,遇見深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見曠野,可以栽種樹木的,遇見沙漠,可以開掘井泉的。”(3)魯迅相信廣大青年是改造社會的新生力量。但是這新生力量在強大的黑暗勢力面前,還顯得微弱,仍然是“悲涼和飄渺”的。然而,那“究竟是青春”,是社會的希望,他說“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4)在作者心目中,希望與絕望皆為虛妄,但是作者仍然要在無望的虛妄中掙扎。作者肯定虛妄,但作《希望》鼓勵青年們不要放棄希望。這正是魯迅追求“絕處逢生”的表示,是他對“希望”的呼喚。正視虛妄,從而超越虛妄。他一方面訴說著自己的寂寞和空虛,一方面又批判著、否定著這一切,他想不顧一切地反抗舊世界的黑暗,然而由于沒有了“身外青春”的個人反抗,到底擺脫不了孤寂和渺茫之感。
《秋夜》中暗黑背景下的兩棵棗樹,是兩個矛盾對立、殊死斗爭的意象。“奇怪而高”的夜空,是當時黑暗反動統治事例的象征,棗樹則是披荊斬棘的革命戰士的形象。雖然棗樹的果實被全部打落,連葉子也全部落盡了,甚至還有竹竿所致的皮傷。他既不痛苦,也不絕望,深知與現實的黑暗博弈需要長期而艱苦的努力。他同情小粉紅花在威逼下瑟縮的無奈,但不贊成它們以美夢來麻痹自身,對抗生活的苦難。魯迅贊美棗樹不畏艱辛的戰斗精神,對這種精神有種幽深的寄托。
探求人生道路上的苦悶甚至絕望,這些希望與絕望的交纏并沒有讓作者迷失方向,探索的道路總是曲折的,希望與絕望的經歷反復對峙,魯迅認識到希望和絕望是相互滲透、相互彌補的,絕望的抗戰也一定能夠看到希望的曙光,希望之后是絕望,絕望之后是希望。在絕境中,在自我與世界的尖銳對立和分離中毅然前行,才是真的勇士。
二、靈魂剖析的理性書寫
《影的告別》表現了魯迅對自身生存困境的清醒認識和對自我存在價值的痛苦感受,剖析了他內心深處揮之不去的陰影和矛盾。“我自己總覺得我的靈魂里有毒氣和鬼氣,我極憎惡他,想除去他,而不能。我雖然竭力遮蔽著,總還恐怕傳染給別人,我之所以對于和我往來較多的人有時不免覺得悲哀者以此。”(5)作品中的“影”是作者矛盾思想的體現,通過“影”向睡夢中的人的告別,表明了自己虛無而又彷徨的心境。“影”不相信一切美好的假說,所謂的“天堂”或虛幻的未來,不沉溺于虛無縹緲的天堂,不向往未來的黃金世界,拒絕以消極的方式結束生命,他也憎惡苦難深重的地域,于是要告別,獨自彷徨。這正袒露了魯迅內心深刻的矛盾。他強調同現實的黑暗作斗爭,而不是用不切實際的美麗幻想慰藉人們的心靈。這種執著的斗爭精神極其可貴。然而他也流露出了對真正未來的希望所報的某種程度的虛無態度。這個“影”,便是魯迅思想中無法排遣的矛盾。執著于與黑暗現實的戰斗,卻又無法尋得改變這種現實的出路。“影”的矛盾是魯迅的心靈在交戰,是一種找不到生命立足點而不得不浮于空中的惶惑心態。魯迅深諳作為這一類人的悲劇性,但又不能從根本上擺脫自己這種悲劇性的歷史處境。魯迅開始思考自我的人生道路以及個人與社會的關系,開始懷疑啟蒙運動及其作用,并進而懷疑人生的價值和意義。
魯迅開始解剖自己思想中的矛盾和陰影,舊我與現實的決裂。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它的解剖和決裂也加快了進程。《墓碣文》就體現了此過程,魯迅埋葬自己思想陰影的一座墓碑。墓碣上的正面說明了死者的情況:他在熱情浩歌吶喊的時候得病,病中思想混亂,在追求未來的光明中看到了黑暗的深淵,在現實的世界中看到了死后身無長物的虛無,終于借由死亡得以解脫。死去的游魂化成一條有毒牙的長蛇,毒牙“不以嚙人,自嚙其身”,當中可以看到魯迅的寂寞和痛苦之深。墓碣文的反面,寫的是墓中人自剖的痛苦。魯迅露出血肉的自我剖析,咀嚼并忍受創痛的剖析是十分痛苦的。魯迅筆下的墓中死者的形象充滿了虛無的思想。他將死亡看作是對絕望靈魂的一種救贖。死尸說“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魯迅表露了自己過去存在的虛無主義的思想情緒,決心把這種思想埋葬掉。聽到死尸的話后,魯迅寫到“我疾走,不敢反顧,生怕看見他的追隨。”,這寫出了人的懼怕心理,同時也是魯迅同死尸代表的舊思想毅然決裂的表現。1925年,在寫此文的兩個多月前,在寫給許廣平的信里說到“你好像常在看我的作品,但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為我常覺得惟“黑暗與虛無”,乃是“實有”,卻偏要向這些作絕望的抗戰,所以很多偏激的聲音。”(6)《墓碣文》表現的正是這種以虛無為實有,而又反抗這實有的尖銳的痛苦。
三、針砭痼弊的激憤呼聲
《野草》中的許多文章涉及了魯迅對于人情世態、舊世界、舊文明的批判。秉持魯迅雜文諷刺的鋒芒,又在雋永的藝術構思中,予人啟迪。有些篇目又與他內心的思想矛盾交雜在一起,內容顯得豐富而復雜。
在《立論》和《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中,魯迅以犀利的筆鋒給這兩種處世哲學做了絕妙的畫像。《立論》中作者虛擬了夢境中老師講的一個故事,在為一個小男孩滿月慶祝的時候,有人說孩子將來要發財或做官的,得到感謝和恭維,而孩子會死的,說的是實話,卻遭到大家的痛打。事實就是說謊的得到大家的認可,說實話的卻被打。老師總結了:只有說些不置可否的話才行。圓滑的中庸和奴才的馴服是吃人的統治者麻痹和扼殺被壓迫民眾反抗精神的利器,魯迅在這個故事里無情地鞭打了那些“今天天氣,哈哈哈”的“騎墻派”和“持中”論者,也批判了以謊言為真實的罪惡的社會現實。
《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中的“奴才”,雖身處惡劣的環境卻不想依靠自己的努力來改善困境,只知道抱怨。他甘于忍受被剝削的處境,過著凄慘的生活,卻沒有一點反抗精神,“只要這樣,也只能這樣”集中概括了其奴才性格。“聰明人”并沒有真正關心他的命運,只表以空洞膚淺的安慰。只有“傻子”真誠地同情不幸者,想方設法用行動去改善奴才們的處境,但“傻子”的行為最終并未得到奴才們認可,反而成了奴才們向主子求寵諂媚、表示忠心的工具。見到“聰明人”還炫耀主人對自己的夸獎,感謝聰明人的安慰。“傻子”想要救人,卻被拯救對象背叛,成為犧牲品。魯迅概括了古今中外處于悲慘命運的奴才思想,揭露了聰明人的偽善和欺騙,歌頌了傻子的執著和反抗。
《復仇》、《復仇(其二)》、《頹敗線的顫動》是探尋先驅者與民眾、犧牲與復仇的關系的。在充滿戲劇看客的社會現實中,先驅者為拯救國家所做的努力變成了一幕幕人生的滑稽劇,民眾不但不理解先驅者的“犧牲”,甚至將他們釘殺、拋棄。先驅者的結局是悲劇性的,魯迅并不甘心于這種悲劇性的結局,于是在向民眾的“復仇”中他終于發現了個人的力量所在。魯迅批判社會的黑暗,同時也在呼吁民眾起來反抗,才能拯救國家與自身。
四、結語
魯迅曾說:“雖然明知前面是墳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絕望,因為我以為絕望而反抗者難,比因希望而戰斗者更勇猛,更悲壯。”(7)這是魯迅對包括自身在內的啟蒙者的剖析和評價。他引用了《離騷》中的詩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作為《彷徨》的題辭,借以勉勵自己。這也正是《野草》體現出來的魯迅精神的核心。從《野草》中希望與絕望的二元沖突、靈魂剖析的理性書寫和針砭痼弊的激憤呼聲中我們可以看到魯迅內心的激烈沖突和矛盾,作為啟蒙者的悲哀和嘆息,揭露出魯迅嚴厲而深刻的精神剖析和自我反省。然而在面對現實的孤獨、死亡、絕望時,魯迅并沒有退縮,而是依然以斗士的姿態,昂然向前,為我們譜寫了一曲驚心動魄的戰斗之歌。
注釋:
魯迅:《集外集·題〈彷徨〉》,《魯迅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50頁。
劉瑯:《精讀魯迅》,廈門:鷺江出版社,2007年:第241頁。
魯迅:《華蓋集·導師》,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第13頁。
魯迅:《魯迅散文》,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18.頁。
魯迅:《魯迅書信集·致李秉中》,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61頁
魯迅:《兩地書·四》,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第21頁。
王瑤:《魯迅作品論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第15頁
作者簡介:高小晴(1987.10)女,民族:彝族,籍貫:云南省楚雄州元謀縣,職務:教師,職稱:助教,學歷: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單位:云南工程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