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洪衛
【中圖分類號】R365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2095-6851(2019)02-004-01
那幾天放農忙假。父親正推著麥子,忽然感覺到胃有點不適。
父親就蹲下來,將胃部抵在車把上,好一點兒,父親又硬撐著推完麥子。天已經黑下來,父親將麥垛碼好后,就渾身散架似的躺下了。勞累使父親忘記胃痛。
第二天早上,父親發現,排下來的糞便竟然是深黑色的,這才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父親來到鄉衛生院掛幾天鹽水,仍然沒有好轉。
就這樣,父親來到城里找我。
父親說: “查出病因來,開個處方,到鄉衛生院用藥,城里藥金貴著呢。再說,快開學了,學生娃等著我去上課呢。這學期縣里要統考。”
我說: “縣醫院條件好,我給你找個專家好好診斷一下。”
不料父親笑了。父親說,哪用你找,縣醫院咱有熟人哩。見我奇怪,父親臉上掩飾不住地流露出得意:“就是何向東呀。”我說: “就是那個內科主任何向東嗎?”父親說: “是呀。”然后,父親又加重語氣說: “他是我學生呢。”我說: “這么長時間,怎么沒聽您提起過呢?”父親說: “人家是專家,專家怎么能輕易驚動呢?以前都是小毛病,鄉里就解決了,現在就只好動用他。”
在去縣醫院的路上,父親說何向東在學校時如何品學兼優,現在醫術又如何精湛,醫德如何好。 “報紙上還專門報道過他的事跡。”父親說。
父親很為自己有這樣一個學生感到驕傲。
我卻不以為然。現在哪有這樣的好醫生呢?就說這何向東吧,我雖然沒見過,卻常有人提起他,聽說他醫術倒是不差,只是醫德不太好,好收紅包。
在內科專家門診室里,有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正在不停地給病人看病。父親說,這就是何向東,跟小時候沒什么兩樣,只是白胖了些。
當我和父親坐在何向東面前時,何向東顯然已經認不出他以前的小學老師。在我的一再介紹下,何向東才拉長了聲音說: “噢,記起來了。”
何向東很認真地給父親檢查一下。診斷結果很快出來:十二指腸嚴重潰瘍。何向東說: “藥物已經很難奏效,只有做手術了。”父親問: “那得多少錢呢?”何向東說: “不多,兩三千吧。”何向東還說: “沒事的,醫藥費你們鄉文教會報銷的。”父親說: “工資都半年沒發了,他們哪來錢報醫藥費呀。”何向東愣了愣,說: “先住下吧,不管怎么說,病不能拖。”
父親的手術是在第二天上午做的。手術很成功,父親的身體恢復得也很快。住院期間,何向東每天都要抽出時間來詢問情況。父親拉著何向東的手說: “這么多年了,你還認我這個鄉村教書的,看來,我這書沒白教呀。”何向東極不自然地笑著說: “您老不管什么時候都是我的老師呀。”父親哪里知道,他住院的當天晚上,我就給何向東送去一千塊錢。
父親很快就要出院了。
何向東熱情地為父親辦了出院手續,還問了我家的地址,說以后多來往。我想留父親在我家休養一段時間,父親堅持要回去,他說: “城里空氣不好,城里菜不新鮮,城里沒有鄉下安靜。”后來,聽母親說,父親回去后的第二天,便到學校上課去了。
何向東真的尋到我家來,出乎我的意料,他將那一千塊錢還給了我。他說:“學生給老師治病,天經地義,我如果收下這一千塊錢,于心不安呀。”這倒使我有點不好意思,覺得以前對何向東的偏見很不好。
我堅持留何向東喝了一場酒。喝著酒,何向東說:“沒想到這么多年,胡老師還這樣苦,他老人家教過的學生成千上萬,混出名堂的也不在少數,可他仍然默默無聞地教書,而我們還利用手中神圣的職業干見不得人的事。想一想,我們有愧呀。”
何向東最后說: “對我來說,胡老師不僅是一個好老師,還是一個好醫生呀。”父親明明是個教師,何向東怎么說他是醫生呢?看來,何向東喝多了。
(摘自《一字之師》東方出版社 圖 / 賈雄虎 劉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