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蘇南通銀行家的兒子趙無極考上杭州藝專、主修繪畫時,時年15歲。在學(xué)校里,他遇到了出身書香門第、具有過人音樂天賦的音樂系學(xué)生謝景蘭。“景蘭身材嬌小,性情溫柔謙讓,完全是西洋人心目中‘中國女子’的典型。”陷入熱戀的趙無極曾畫過一幅《蘭蘭畫像》:15歲的謝景蘭系紅色發(fā)帶,臉如新月,目若秋水。
趙無極在1940年畢業(yè)時已經(jīng)和謝景蘭住在一起,獨子趙嘉陵出生。1048年,在趙父3萬美金的資助下,這對年輕夫婦從上海搭乘客輪赴法“鍍金”。
在法國攝影師丹尼絲·科儂(DeniseColomb)1952年為這對年輕夫妻拍過的照片中,依然可見兩人當(dāng)時的恩愛:在綠磨坊街的畫室里,兩人或席地而坐,或相偎相依。也就是這一年,具有溫婉東方氣質(zhì)的謝景蘭在一次聚會上初識了法國音樂家馬賽,范甸南(Marcel van Thienen)。素有“音樂神童”之稱的馬賽身材高挑、面容俊美,一面之緣,便瘋狂地愛上了謝景蘭這位黑發(fā)美人。
陷入情感旋渦的三人僵持了三四年時間,1956年,謝景蘭回國探親,想讓馬賽冷處理這段令她悲欣交集的愛情,卻聽到了他殉情未遂的消息,深埋在她心底的感情火山終于噴薄而出。謝景蘭甚至來不及帶上兒子,就匆匆返回巴黎,搬出了綠磨坊工作室,和馬賽安頓在巴黎北鄰St Quen鎮(zhèn)的一間小屋。晚年趙無極憶及此事時表示:“我們結(jié)婚16載,她絕情而去,使我深受屈辱,一直到今天,仍覺苦澀。”
這一時期的趙無極,困頓的不僅僅是個人的情感生活,藝術(shù)創(chuàng)作也處于兩難之境,前路渺茫。
從1951年起,趙無極就開始遍游歐洲,在瑞士的伯爾尼、洛桑,意大利的羅馬、龐貝、米蘭,還有西班牙、荷蘭、英國……他一邊觀看博物館名畫,一邊舉辦展覽、銷售作品。在西方藝術(shù)大師作品中,對他影響最大的是克利和塞尚。
趙無極在瑞士伯爾尼近距離接觸到了保羅·克利的作品后,深深為其著迷,花了好幾個小時來觀察這些小小的、長方形的色彩,間雜著線條和符號,他被克利運筆的自由和畫面洋溢的輕盈、震動的詩意震住了。“西洋畫竟使用了一種我熟悉的觀察方式,而這種方式曾使我覺得束縛。”
克利的畫成為趙無極找到另一條路的捷徑,他的創(chuàng)作轉(zhuǎn)型,尋求“敘事性的克利”。他興奮地將新作寄給林風(fēng)眠,請老師能給予指導(dǎo),然而,林風(fēng)眠在回信中淡淡地說:“你畢竟是個中國畫家,自己千萬不要忘本。”夾生的模仿,讓趙無極覺得自己只是一個“二流克利”,而評論家里昂·德岡(LeonDegand)也直言他的畫是“乏味的克利”。趙無極又陷入混亂和痛苦之中,尋找屬于他的符號,他將這一時期形容為“霧中作畫”。遭受情感與創(chuàng)作打擊的趙無極開始了一年半的游歷,從巴黎至美國東岸,從東岸及西岸,經(jīng)夏威夷再到日本而至香港,最后返回巴黎。趙無極初抵法國時曾告誡自己,要極力脫離“中國趣味”。然而,在游走一圈之后,趙無極重新認識到自身的文化根源。
在美國的4個月里,他住在新澤西的弟弟家中,追憶年少時的往事,但又絕口不提那個再也回不去的故國家園。之后,趙無極與皮埃爾,蘇拉熱(Pierre Soulages)相約在紐約匯合,在頗有名氣的庫茲畫廊(KootzGallery)觀看他的畫展。在這里,趙無極結(jié)識了弗朗茲·克蘭(Franz Kline)、G·Philipp,之后又參觀了很多美國畫家的畫室,如漢斯·霍夫曼(Hans Hofmann)、巴納特·紐曼(Barnett Newman)、馬克·羅斯科(MarkRothko)等美國抽象畫家。
趙無極認為,他們的畫自然清新,既強烈又鮮明,很喜歡這些畫家把顏料向畫布上甩的動作,“像是沒有過去、沒有傳統(tǒng)”。他發(fā)現(xiàn)了美國繪畫中巨大的新鮮感和自發(fā)性,找到了更加適應(yīng)自己的畫法。
在趙無極眼中,除了巴黎之外,唯一能夠抗衡其藝術(shù)氛圍的就是紐約。“紐約這個都市的魅力幾乎奪去我的魂魄,也深深地感覺到紐約在世界畫壇的重要性。”而當(dāng)時風(fēng)靡的抽象表現(xiàn)運動,則壓倒了以往希臘式的、文藝復(fù)興式的藝術(shù)觀念。
紐約之后,趙無極又到了舊金山、芝加哥、夏威夷以及日本的東京、奈良、京都,最后來到香港。各處環(huán)游,讓趙無極感到吃驚的竟是珍貴的中國古書畫和法國名畫。這次環(huán)球旅行讓趙無極重新認識東方,認清自己的文化血脈。在香港,趙無極住在查濟民夫婦家中6個多月,認識了“一位極其標致的美人”——陳美琴。“我一見她就愛上她了。”陳美琴強烈吸引住了趙無極。這讓他重新找回精力,很快畫了9張畫,撕毀了不滿意的作品,留下4張。
這時候的趙無極仍面臨許多問題。“我想念巴黎,但又怕回去,我沒有停止作畫,但陷在許許多多問題里。”他寫道,“在困境中,如果不想窒息,就必須解決問題。”在經(jīng)歷人生與情感的劇變后,趙無極將無可宣泄的感情投入創(chuàng)作,從此展開藝術(shù)生涯最重要的時期。
趙無極初抵法國時曾告誡自己,要極力脫離(“中國趣味”。然而,在游走一圈之后,趙無極重新認識到自身的文化根源。
中國本質(zhì)
盡管對克利的模仿之路不暢,但趙無極在這一過程中卻獲得從中國古代藝術(shù)和書法中追尋靈感的信心。
趙無極曾為一位意外去世的孩提時代的朋友作了一幅畫,題名《墓志銘》。作畫時,他想到的是遠古中國的青銅器,它們也曾是祭祀用品。趙無極后來曾言:“人們常說我的繪畫質(zhì)感出白干青銅器,的確我很喜好殷朝的青銅器的形體以及上面的類似符號的東西,造型、色彩都令我深深感動,這些正是中國的精粹,沒有外國的影響。……”他一邊思念友人,一邊在畫布上刻畫出一些自創(chuàng)的字形。畫作從圖像逐漸簡化到字體結(jié)構(gòu)的形成,完成的《墓志銘》就像一個墓碑,錯綜于畫布的筆觸黑又粗,呈現(xiàn)一種悲劇性的力量。
其后完成的《淹沒的城市》也帶著這樣的情緒,趙無極回憶,畫作是為了紀念他與謝景蘭關(guān)系的結(jié)束。“將我的悲傷埋葬,也有一種死亡氣息。”
1957年完成的《強風(fēng)》被文學(xué)家程抱一贊為:這幅畫結(jié)束了塵世的系列,開啟了一個新的階段。對趙無極而言,則是開啟了另一種表達繪畫的眼光和方式。這時的趙無極,逐漸邁向短暫的“甲骨文時期”。
1959年,趙無極作了一幅畫,命名為《繪畫》,它表現(xiàn)了他重新找到愛情、結(jié)識第二任妻子陳美琴的欣喜,煥發(fā)出內(nèi)心強烈的情感。那一年,趙無極38歲。
至此以后,趙無極進入個人創(chuàng)作最“空”的階段,徹底釋放了心靈內(nèi)在的律動。“隨著我的人格逐步確定下來,我亦逐漸重新發(fā)現(xiàn)了中國。我最近的畫作正呈現(xiàn)了與生俱來的中國本質(zhì)。”在1959年的《趙無極的自白》中他說道:在不知不覺之中,我被誘入光明,就是那樣自然洋溢著信仰的偉大。同時我也感覺到祖國的古藝術(shù)、敦煌藝術(shù),以至唐宋藝術(shù)中共通的情趣。
經(jīng)歷了迂回幽隱的心路歷程和創(chuàng)作波折,趙無極最終邁入氣勢磅礴的“狂草時期”,開啟了一個不可逆轉(zhuǎn)的新階段。
“隨著我的人格逐步確定下來,我亦逐漸重新發(fā)現(xiàn)了中國。我最近的畫作正呈現(xiàn)了與生俱來的中國本質(zhì)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