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紐約客而言,只需稍稍離開都會中心區,沿哈德遜河北上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河谷地區的青山秀水則隨著蜿蜒起伏的地貌,紛至沓來。
位于比肯小鎮的迪亞基金會博物館(Dia:Beacon)是專注極簡與觀念藝術最為有力的收藏與展示中心,這里是約瑟夫·博伊斯、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唐納德·賈德(Donald Judd)等藝術家的大型作品的常駐之所。在比肯小鎮西南僅14英里的Cornwall地區,始建于1960年的暴風國王藝術中心(Storm King ArtCenter)是全美最為主要的雕塑公園,數年來,這里為來自世界各地的尋覓者們提供令人驚嘆的大地藝術體驗。2018年,占地兩萬平方英尺的Magazzing藝術基金會在與比肯相鄰的冷泉鎮創立,并迅速成為展示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后和當代意大利藝術的重要機構。在哈德遜河谷豐饒的農業與歷史景觀之間,一個黃金的遠郊藝術三角在此形成。
很難決定高樓林立的都會與平坦無垠的山川究竟哪個更壯觀:不同的空間距離造就了不同的物我關系,郊野雖遠,離開了博物館殿堂式的陳列語言,卻似乎能在天地間離藝術的本意更接近一些。在中國的象形文字中,“藝”或“執”刻畫的正是手執苗木的人跪坐侍弄于土地之上,先賢們以自然與種植為“藝”的本源,這是了不起的藝論認知,更是對勞動創造藝術的肯定。在暴風國王藝術中心占地500英畝的廣闊天空底下,合乎尺度的雕塑和特定的大地藝術作品潛入起伏的山丘、草地和森林之中,為疲于運轉的都會人類提供了一個暫時的喘息之地。1966年,藝術中心從雕塑家大衛·史密斯(1906-1965)的遺產中購買了13件作品,并開始嘗試將作品直接置入四圍的景觀之中,從這以后,“暴風國王”陸續迎來了亨利·摩爾(HenryMoore)、亞歷山大·考爾德(AlexanderCaoder)、安迪·戈德沃斯(AndyGoldsworthy)、白南準(Nam JunePaik)等超過80位藝術家的作品,還有中國藝術家張洹重達12噸的銅制《三腿佛》。在過去的50多年間,這里的風景一直在生長和演變,每一件作品的位置都仔細地考慮到周圍的環境和遠處的景色,以期共同構建出一個生機勃勃的大地藝術樣本。
2015年,由藝術家VitoAcconci等人創立的SHANDAKEN計劃進駐暴風國王藝術中心,一個頗具獨立氣質的藝術家駐地項目開始成為雕塑公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年的6月至9月底是駐地項目開放的時間,當進入風雪的冬季,項目則與四圍的山野一起進入休眠。同一時間內,駐地共容納3名藝術家在現場,他們按照自己的意愿在此工作2-6周。藝術家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個人工作室,并與項目協調人住進同一間居所。SHANDAKEN認為實驗過程和新思想的生產是文化進步的重要部分,通過這樣小尺度的規劃和細密的執行,確保駐地計劃對個人實踐的關注,同時激發藝術家之間的交流。公園的外來訪客們無法參觀駐地藝術家的工作室和居所,從而最大限度地為藝術家開辟出一小片遺世獨立的空間。
同年,在數百名申請者之間,共有17位藝術家參與了“暴風國王”的SHANDAKEN駐地計劃。在之后的3年間,每年有幸來到“暴風國王”的駐地藝術家均不超過20人。他們的工作成果十分多元,包括雕塑、錄像、攝影、表演、詩歌、音樂和寫作等等。事實上,比起大部分的藝術駐地計劃以工作室開放日或者藝術家在期末展覽上交出的答卷為重心,SHANDAKEN更注重參與的藝術家對想法的探究及其過程。來自各個領域的藝術工作者們需要細心體驗他們在河畔山間的生活,學習遠離公共區域,在自然環境中工作,被田野和林地環繞。他們在隱密和有限的社交狀態下進行工作、撤退和反思,并切實融入到哈德遜地區豐富的在地歷史之中。
2019年5月,“暴風國王”推出了美國藝術家馬克,迪翁(Mark Dion)的大型展覽,記錄了他25年以來探討自然歷史與人類文化的交集的歷程。他的特定裝置與小型建筑作品散布在公園的各個角落,以近乎人類學式的工作方法,創作出復雜的場景與視覺材料,并直接呼應當地的環境景觀。作品《工作站》來自藝術中心2018年的群展“指標:藝術家談氣候變化”(Indicators:Artistson Climate Change),迪翁設計了一處“憂郁的海洋生物學家”的野外工作站,這個飽經風霜的木屋以偽現實的方式構建了一處細節豐富的場景,陳列了科學實驗站的各式裝備以及藝術想象中的海洋生物學家的日常物品。迪翁還設計了一個功能性十足的工作卡車,作為一個小型的移動工作站、實驗室和圖書館,卡車作為延伸教育的工具,提醒人們加強對威脅環境的入侵植物物種的認識。作品《記憶盒》則由一間小木屋組成,里面裝滿了數百個盒子,每個盒子都裝載了喚醒人們記憶的小小物品,觀眾可以打開并自行探索。《審查局》(1996)則制造了一種農舍式的小結構,其間充滿家具和各種各樣的生活物品,比如大小不一的剪刀。對客觀世界的敬畏與興趣成為迪翁的工作方法,在藝術中心全景式的戶外場地上層示這些作品,將作品與自然的關系展現無遺,并為所有來訪者提供了一個重新審視人類行為的機會。
一個富有靈韻的社區必須有使其維系和盛放的空間。在一個遠離喧囂、獨立的小世界中,“暴風國王”為紐約和世界各地的藝術工作者們提供了另一種組織模式和知識生產的機制,并給予這一機制足夠的靈活性和自由的精神。從日積月累的技藝與自然實踐之中生長出的創造性,不斷探索空間轉換、尺度營造、敘事語言等可能存在的新形態,讓人、情、意、理在本地知識的梳理之下,有機地嵌入藝術發生的現場,這是越來越精英化的當代藝術建制所缺乏的力量。
借由藝術完成人們對自然的理想以及對“物我合一”的審美意志的追尋,人們的遠鄉回歸之旅由此變得鮮活、明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