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鵬林 劉德道


摘 要 在現代城市發展的進程中,藝術工廠已經成為城市文化藝術的增長極,呈現出顯著的向心力,匯聚了各類文化藝術要素,融合了工業時代和創意時代的不同內涵,反映了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的不同邏輯,呈現出時空穿越感、邏輯差異感兩種審美體驗。
關鍵詞 藝術工廠;審美體驗;工業遺產改造
引用本文格式 胡鵬林,劉德道.穿越與差異:藝術工廠的審美體驗[J].創意設計源,2019(1):11-16.
Time-space Travelling and Difference: Aesthetic Experience of the Art Factory
HU Penglin,LIU Dedao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 cities' development, art factories have become the growth pole of urban culture and art, showing a remarkable centripetal force, bringing together various cultural and artistic elements, combining different connotations of industrial and creative eras, reflecting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and emotional rationality. The different logics present two aesthetic experiences, time-space travelling and logic difference.
Key words? Art factory; Aesthetic experience; Industrial heritage transformation
在過去,工廠是城市的核心,推動著城市的發展,同時也在城市的發展中不斷走向衰敗,或者為了一個新項目的建設而被徹底鏟除,使其成為城市中被遺棄的角落。現在,運用藝術的手段將工廠改造成文化藝術空間,使工廠再次成為城市的中心,成為城市文化藝術的增長極。從工業遺產到藝術工廠,是以藝術手段改造工業建筑空間,而不是簡單的“推倒重建”。這體現了創意時代或文化經濟時代經濟發展邏輯的轉變,“工業經濟和文化經濟之間不再是線性發展的替代關系,而是一個相互交織、相互包容的共生關系”[1]83。
藝術工廠是指將工廠進行藝術改造,填充建筑、雕塑、繪畫、音樂、戲劇等藝術內容,將工業文明的標志性場域變成集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于一體的藝術文化空間,是文化創意時代推陳出新的藝術場域。藝術工廠融合了工業時
代和創意時代的不同內涵,反映了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的不同邏輯,呈現出時空穿越感和邏輯差異感的審美體驗。
一 、時空穿越感:工業時代和創意時代
從時代的角度來看,時空穿越感的特征源于從工業時代到創意時代的時代更迭,社會經濟發展跳出了過往時代更迭的線性發展模式,更加注重社會發展的文化內涵,實現了“從工業主義向文化主義的轉向”,“生產目標從無節制地開掘自然資源轉向有創意地開發文化資源”[1]109,探求在創意的基礎上實現農業、工業、藝術等不同文化內涵的和諧共存。從藝術工廠的本質來看,一方面,通過藝術手段運用藝術元素改造工廠,跳出了“推倒重建”的發展模式,保留了工業時代的主要特征,并在工業時代的意象中注入了創意時代的內涵,實現了工業與藝術的融合共生;另一方面,藝術工廠中的工業印跡見證了工業時代的過往,而藝術工廠中正在發生的則預示著創意時代的未來,藝術工廠中兩種時代的不同景觀誘發觀者不同的審美體驗,呈現出過去與未來交織并存的時空穿越感。
(一)工業時代:建筑風格與建筑造型
藝術工廠的建筑風格與建筑造型具有工業時代的標志性特征,反映了特定歷史時期的文化內涵,同時也是工業文明的重要象征。一系列工業時代的印跡與符號見證了特定時期的歷史事件,反映了工業文化的歷史風貌。這些印跡或者說這些標志物,如同不斷衰變的碳十四一般,反映了藝術工廠的歲月變遷,這也是藝術工廠與普通藝術文化街區的根本區別。斑駁的墻壁、恍惚的標語、高聳的煙囪(圖1)、殘缺的機械、寂靜的鐵軌、停置的火車頭(圖2),營造出現代城市中少有的歷史感和滄桑感。歷史感就是突破了時間局限的一種感覺。當我們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后,凝視著藝術工廠中工業文化的印跡,時間仿佛停滯在工廠生產中的喧囂,但當我們再一次環顧四周,這些印跡又向我們訴說著時間在空間中的流逝和變遷,在這一刻,過往的時間與空間突破了時空的局限,不再是稍縱即逝,而是透過這些印跡將過往時空的變遷呈現給觀者。滄桑感就是形容世事變遷帶給人們的一種情感上的觸動。滄桑即“滄海桑田,謂世事之多變”,形容時空中巨大的物質變化。很多具有百年歷史的工廠,跨越了清末、民國、新中國的時間維度,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承擔了不同的生產職能和社會功能。不同的歷史時期、歷史事件在工廠中留下了具有特定文化內涵的文化符號,反映了工廠所經歷的世事滄桑。工業文化的印跡與符號,在都市空間中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差異化空間,帶給觀者兼具歷史感和滄桑感的審美體驗。
一方面,具有工業時代特征的建筑風格,反映了特定歷史時期的文化內涵。例如,廣州紅專廠創意園原為“一五”計劃時期建設的廣東罐頭廠,具有明顯的蘇聯式建筑風格,呈現出檐部、墻身、勒腳組成的“三段式”結構,“左右中軸對稱,平面規矩,主樓高聳,回廊寬緩伸展”[2](圖3),反映了建國初期全面學習蘇聯的社會文化氛圍。“一五”計劃是由694個工業基礎設施項目組成的工業建設計劃,目的在于建立我國社會主義工業化的初步基礎。“一五”計劃得到了蘇聯的大力支持,大量蘇聯科學家、工程師等專業技術人員有力地推動了“一五”計劃的實施,同時也留下了深刻的“蘇聯式”文化印跡。在當時的社會文化氛圍中,全面學習蘇聯是唯一正確的道路。1954年10月14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為確立正確的設計思想而斗爭”,要求人們遵循“社會主義設計思想”,明確指出“只有向蘇聯學習,才能掌握正確的設計思想”,將除此之外的設計理念視為“資本主義設計思想”。也就是說,官方從意識形態層面全面否定了西方建筑的理論與思潮。這種將建筑與意識形態聯系在一起的做法,“給建筑套上了意識形態的枷鎖”,“中國建筑師的創新精神受到了壓抑,拷貝和模仿成為那一時期中國建筑設計中的一種非常普遍的現象”。[3]因此,這一時期我國的建筑設計師在工業建筑設計過程中,模仿蘇聯式建筑風格或運用具有蘇聯特色的元素和符號,使得工業建筑的整體或局部呈現出蘇聯式的建筑風格。
獨特的建筑風格誘發觀者產生歷史感和滄桑感的審美體驗,呈現出審美的超越性,一方面藝術工廠中觀者與空間存在心理時空差距,另一方面藝術工廠剔除了工業生產中“不美”的一面。藝術工廠具有時代特征的建筑風格,指向的時代與觀者所處的時代存在時間差,拉大了觀者與空間的心理時空距離,誘發觀者產生當下與往昔的對比。同時,藝術工廠獨特的建筑風格作為一種象征符號,消除了工業生產中“不美”的一面。當我們審視紅專廠中“蘇聯式”的建筑風格時,我們會感慨于和諧對稱的建筑美,但是我們會忽略“蘇聯式”建筑風格背后的政治意義,以及當時其對我國建筑設計領域創新意識的打壓。藝術工廠中工業符號的保留,不是出于對工業遺產保護的目的,也不是再現工業生產活動的情境,而是通過剔除機械、噪音、油污等“不美”的工業因素,制造出一個空曠、安靜、干凈的審美空間。另外,具有工業時代特征的建筑造型,是工業文明重要的象征符號。工業煙囪是工廠最具視覺沖擊力的建筑,是為了滿足工業生產需要而設計建造的,是功能決定形式的典型建筑。為了形成煙囪底部與頂部的空氣密度差,造成強烈的空氣對流,促使工業廢氣沿煙囪通道排出建筑物,通常將工業煙囪建成幾十米的高度,部分工業煙囪的高度甚至超過了300 m,高聳的煙囪與周圍低矮的廠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工業煙囪作為工廠獨有的,具有明顯視覺形象特征的建筑造型,在工業時代被賦予了獨特的建筑符號意義,象征著工業化和城鎮化的發展進程,而煙囪的數量也曾被人們視為國家實力的象征。噴云吐霧的煙囪象征著工業時代的蓬勃發展,寂靜聳立的煙囪則象征著工業時代的悄然落幕。
創意時代,藝術工廠中的工業煙囪實現了功能的轉化,從現代化進程中的社會發展動力轉變為當代藝術發展的風向標,引領當代藝術的發展,助推創意文化的繁榮。高達165 m的工業煙囪是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最具標志性的建筑造型。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原為南市發電廠,穿越了清朝、民國、新中國三個歷史階段,見證了上海自1897年以來的百年沉浮。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工業煙囪先后承擔了三種不同的功能:一是作為電廠的工業煙囪,象征著建國以來上海城市發展和居民生活的澎湃動力;二是作為上海世博會城市未來館的氣象景觀塔,反映了上海城市發展的新思路,彰顯了上海世博會“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的主題;三是作為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象征和藝術展廳,實現了由工業生產功能向藝術生產功能的華麗轉型。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英文名為“Power Station of Art”,反映了南市發電廠從工業生產功能向藝術生產功能的轉變。工業煙囪作為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標志性建筑,不但是博物館標志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博物館官網突出呈現的內容,官網中工業煙囪作為氣象景觀塔的功能被突出展示,時刻反映著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所在地的溫度情況。工業煙囪的內部空間被改造成一個螺旋式上升的展廳,原本遵循工具理性建造的煙囪,卻成為了博物館中最奇特、最具有藝術感的展廳。這也是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帶給藝術工廠改造的一個啟發,即如何在空間功能置換的過程中賦予工業建筑新的意義。具有特殊歷史時期文化內涵的建筑風格和具有工業時代特征的建筑造型,使藝術工廠在都市環境中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差異性空間。空間的差異性觸發了偶發的藝術家的聚集,例如最早進駐“紐約SOHO”和“北京798”的藝術家,這些藝術家的藝術行為強化了空間的差異性,這為藝術工廠持續吸引各類文化藝術要素創造了條件。
(二)創意時代:審美化與共享性
創意時代視角下,藝術工廠是文化藝術活動與創意產業實踐介入工廠空間形成的文化創意產品,具有“審美化”與“共享性”的時代特征。
藝術工廠為人們提供了一種“審美化”的體驗。從工業時代到創意時代,從工廠到藝術工廠,是一個功能性需要不斷降低的過程。創意時代人們的功能性需要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進而追求更高層級的精神享受,表現為對符號、標簽等象征意義的占有。人們在創意消費的過程中,通過占有和共享象征意義,獲得了一種獨特的情感體驗。這也是大審美經濟時代的重要特征之一,強調“使用與審美、產品與體驗相結合”,甚至使產品的審美價值和體驗價值大于產品的使用價值。也就是說,“人們進行消費,不僅僅是‘買東西,更希望得到一種美的體驗或情感體驗”。[4]在大審美經濟時代下,這種對“美的體驗或情感體驗”的需要是一種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追求,并促使產品通過設計實現從被“占有”的產品轉變為被“展示”的產品,從而形成一種“奇觀”,滿足消費者的“審美化”需要,同時這種“審美化”需要也已經成為人們“對生活方式及其物品和環境的內在要求”,并促使“物質生活的精致性就相應地轉化為人們對消費品和生活方式本身的主體感官愉悅”,“體現為感官對物品和環境的挑剔”。[5]“審美(體驗)的要求越來越廣泛地滲透到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6]
藝術工廠主要通過在工廠空間中構建文化藝術空間和商業休閑空間,營造“審美化”的體驗。文化藝術空間是藝術工廠的“文化酶”,具有高度催化的效能,推動以工業文明為內核的差異性轉化為以“審美化”為內核的情感體驗。工廠獨有的建筑風格和建筑造型,使得工廠空間在都市環境中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差異性空間。這種差異性是工廠空間獨有的文化資源,但只有在“文化酶”的催化作用下,這種文化資源才轉化為一種獨特的文化資本,也就是說能夠為人們提供一種獨特的“審美”體驗。沒有改造前的工廠是一個獨特的差異性空間,但是這個工廠堆滿了機械,充斥著油污,呈現出一片嘈雜與混亂,這與人們對“精致生活”的向往相抵觸。文化藝術空間的介入去除了工廠中的機械與油污,嘈雜與混亂,填充了以現代藝術為核心的文化藝術元素,迎合了現代都市人們對“精致生活”的向往,以“文化藝術+工業文化”的方式,在藝術工廠中營造了“審美化”的體驗。同時,藝術工廠的“審美化”體驗,為各類文化藝術活動與文化創意產業實踐的聚合創造了基礎條件。商業休閑空間主要包括創意商業、創意餐飲等設施,提供了一種商業文化包裝下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樣本和實現途徑。商業休閑空間中明碼標價的文化創意產品或服務是精致性物質生活的象征符號,意味著一種米歇爾·福柯所謂的對“美的生活”的追求,“把自己的身體、行為、感覺和刺激,把自己不折不扣的存在,都變成一件藝術品”。通過購買文化創意產品不一定能夠實現“藝術品化的美的生活”,但是能夠帶來一種“美的生活”的體驗。同時,文化創意產品或服務作為空間體驗的媒介豐富了人們“審美化”的空間體驗,反之“審美化”的空間體驗也強化了文化創意產品的文化價值,放大了文化創意產品的象征意義。
藝術工廠的“審美化”體驗是人們所共享的。文化創意產品的共享不是具體產品形態的共享,而是文化創意產品所包含的精神價值、道德信仰、文學藝術、生活方式等文化內核的共享。人們對文化創意產品文化內核的理解是不同的,故而解碼出不同的象征意義,這些不同的象征意義通過人們的社交分享行為得到傳播與共享。藝術工廠是以文化藝術空間形態存在的文化創意產品,獨特的建筑風格與建筑造型和介入空間的文化藝術活動使得藝術工廠在都市環境中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差異性空間,能夠為人們提供一種獨特的“審美化”體驗。藝術工廠“審美化”體驗是一種面向大眾的空間體驗。藝術工廠是一個開放的公共空間,所有身臨其境的人共享藝術工廠的空間體驗,同時通過各類社交分享行為,這種空間體驗得以在更大的時空范圍中得到共享。藝術工廠是一個“社會產品”,人們在藝術工廠的參與和互動中發現并共享其意義與價值。[7]196文化藝術活動主要以現代藝術為主,作品內涵理解的多元為相關活動的參與性與互動性奠定了基礎。自20世紀以來,現代藝術進行了諸多具有顛覆性的藝術探索,沖破了經典美學的束縛,藝術與現實、藝術創作與哲學思考的邊界變得模糊甚至消失,藝術終于成了“無法滿足任何特殊概念的某種概念式的東西”[8]。在這種情況下,藝術作品擁有了多樣的內容與形式,同時也增強了人們對藝術作品理解的不確定性,這也就使得藝術作品的語義擁有了更大的開放性。這種語義的開放性為藝術作品相關的研討、交流、工作坊等
活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人們在參與這些行動的過程中發現并共享藝術作品的意義,同時也在刷新參與者對藝術工廠的認知與理解。在文化創意產業活動中,消費者通過參與和互動,生產和共享文化的意義與價值。文化創意產業以象征產品的生產為核心,“象征產品的價值取決于象征符號的價值和意義”,“取決于消費者對象征價值和意義的解碼、解釋和感知”。[1]247文化創意產品主要通過文化創意營造“審美化”體驗,而“審美化”體驗不是直接給予消費者確切的涵義,反而更像一種“留白”,其具體的意蘊需要消費者的思考與討論,而這種對產品意蘊的思考與討論是以消費者的參與和互動為基礎的。[7]185在文化創意產業實踐中,生產者與消費者的關系打破了“中心-邊緣”的模式,兩者的界線正在逐漸模糊,消費者成為文化創意產品的文化價值和意義的共同生產者,并在其中扮演了日益重要的角色。[9]9在這種發展趨勢下,文化創意產業更加強調消費者的參與和互動,通過線上與線下的各類活動,實現消費者與產品、消費者與生產者、消費者與消費者之間的互動,在這種互動中特定的文化意義被生產和共享。[1]302
以“審美化”和“共享性”為導向的空間功能置換、文化藝術與文化創意產業活動的空間介入,實現了從工廠到藝術工廠的轉變。這一轉變使得工廠空間變為都市文化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部分地保留了工廠的空間與實物,跳出了“推倒重建”的線性發展模式。
二 、邏輯差異感: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
從物理空間而言,藝術工廠的空間和藝術工廠未改造前作為工業生產的空間在本質上是相同的。藝術工廠是通過對工業建筑的藝術改造,填充建筑、雕塑、繪畫、音樂、戲劇等藝術內容而形成的。在藝術改造中,工業建筑作為核心要素得以保留。也就是說,從工業建筑到藝術工廠,建筑物的本質沒有改變,改變的是建筑物的社會功用,社會功用的改變是由于使用者思維邏輯的轉變,呈現出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兩種邏輯交織并存的邏輯差異感。
(一)工具理性:以功能為導向
工具理性,即人們“通過對外界事物的情況和其他人的舉止的期待,并利用這種期待作為‘條件或者作為‘手段,以期實現自己合乎理性所爭取和考慮的作為成果的目的”[10]。工具理性的思維邏輯是在目的的支配下,運用最合理的工具,采取最有效的方法達成既定目的。在工業時代,工業建筑的設計和建造嚴格遵循工具理性。一切設計和建造活動以滿足工業建筑的功能需要為出發點,除了設置必要的滿足生理需要的設施外,一切有關于“美”的、情感的都被視為是多余的。尤其是在工業時代的早期,工業領域極端遵循工具理性,為了工業生產的目的,忽視了人與工業空間以及工業空間與周圍空間的關系,造成了大量的問題與矛盾,例如工人的健康問題和環境污染問題。這種情況下,無論是人對于工廠的體驗,還是工廠對于周遭空間的影響都是負面的。故而當工廠閑置之后,人們很難用工業遺產的視角來看待它,更不用提用藝術的手段去改造它。例如有中國“魯爾區”之稱的沈陽鐵西區,在土地功能置換和更新的過程中,“拆除了大量有價值的,體現時代特色印跡的工業建筑,現在的鐵西區除了中國鑄造博物館的一些實景展覽和基本閑置的‘鐵西1905創意產業園外基本沒有留下任何大工業生產的時代痕跡,換來的則是一棟棟規整的地產開發的住宅樓”[11]。
在沈陽鐵西區的改造過程中,審美觀照讓位于經濟必然性,政府通過出讓土地獲取了140多億元的交易收益,開發商必然也要通過適當的方式實現效益最大化。審美觀照的缺位是由于人們對于工業廠區直接的感官體驗還沒有完全褪去,關于工業廠區的理解和觀念依然停留在工業廠區這一具體對象的基礎上。審美觀照的本質是一種審美配置,是“作為取消日常急需且擱置實踐目的的普遍化了的能力,作為無實踐功能的一種持久的實踐傾向和才能”[12]89。審美觀照只有在人們脫離直接的感官體驗,擺脫純粹的價值判斷,“擱置被表現對象的性質和功能并排除一切‘天真的的反應”[12]89時才會發生。只有當審美觀照投射于閑置的工業廠區時,斑駁的墻面、銹蝕的機械、昏暗的玻璃才能夠引起人們的美感。同樣,只有當審美觀照投射于工具理性,工具理性的“美”才會被人們發現。此時,服從功能需要的工業建筑設計,寬敞的內部空間,裸露的整體架構,通透的采光效果,才能呈現出真實、嚴謹、合理、客觀的技術美學特征。[13]
(二)情感理性:以形式為導向
情感理性,即在以人為本的核心下,以滿足人的情感需要為導向,關注人與人、人與物、人與空間的關系,最終實現人的精神愉悅。情感理性的思維邏輯是滿足情感需要的非邏輯理性,運用理性思維看起來不恰當的工具和低效率的方法,喚起特定的意向體驗和情感感受。創意時代,功能需要不再是設計領域嚴格服從的規則,而是讓位于使用者的精神需要。諸多產品的設計和制造中功能讓位于體驗,甚至為了體驗而犧牲部分功能,亦或單純地生產只為滿足情感需要的無功能性的文化產品。
在情感理性的指導下,藝術工廠運用藝術的方法喚起人們“美”的體驗,誘發人的審美觀照投射于人與人、人與物、人與空間的關系中,使人在藝術工廠中得到和諧、愉悅的精神體驗。在藝術工廠中表現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生活美學。“‘日常生活審美化,就是直接將審美的態度引進現實生活,大眾的日常生活被越來越多的藝術品所充滿。”[14]藝術工廠則是將審美的態度引入公共空間,將工業建筑空間營造為全新的藝術場域,模糊了藝術與生活的界限,拉近了人與藝術的距離。
在情感理性邏輯指導下的藝術工廠通過踐行生活美學,將藝術工廠營造為具有日常化、社區化、生活化等特征的藝術場域。以華僑城創意文化園的舊天堂書店為例:一方面,它是一個藝術場域,并且經常舉辦先鋒電影的放映和交流活動,但不同于傳統的藝術場域,它不排斥諸如普通大眾的參與,更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向大眾傳播藝術探索所要表達的觀念與思索;另一方面,它是一個多元的公共生活空間,由于生活美學的介入,人們樂于來到這個環境中詩意地棲居,獲得愉悅的情感體驗。
結語
藝術工廠以工業遺產空間功能置換的方式,保留了工業遺產的象征性符號,填充了創意時代的文化藝術元素,工業時代和創意時代符號并存,分別反映了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的建設邏輯,帶給觀者時空穿越感和邏輯差異感的審美體驗。但是,藝術工廠所保留的只是殘缺的、零散的工業時代的符號,并不能反映工業生產活動的歷史風貌。工業遺產的歷史價值和文化內涵,在空間功能置換的過程中被徹底地撕碎了。對于沒有經歷過工業時代的人們而言,這些符號所代表的是工業時代,但傳達的卻是后現代的、藝術的文化內涵。如何在藝術工廠的建設和運營中,保留或傳播工業遺產的歷史文化價值,踐行工業遺產的保護理念,值得我們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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