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千古不易的筆法

摘要：趙孟頫云：“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1]對于這個千古不易的用筆方法歷代的論述紛繁雜亂，有的假托神授，有的比況奇巧，有的如猜謎語，有的自相矛盾。直到現在也沒有簡單清晰表達。本文在探究總結古人經驗的基礎上，從毛筆特性、字體演變、用筆與執筆等方面歸納出筆法的實質是有效控制筆毛的彈性這一觀點。

關鍵詞：筆法;彈性;控制

一、辯證地認清毛筆特性才能正確認識筆法

毛筆是由動物的毛制作的，通常人們都認為毛筆是軟的，蔡邕講“惟筆軟則奇怪生焉”[2]。這只說到了毛筆軟的一面，是不全面的，毛筆由幾千根動物的毛做成，毛筆在書寫過程中受到壓力，會彎曲變形，當壓力減小時，毛筆又會回彈一部分，這就讓我們看到了毛筆的另一方面——毛筆是有彈性的。應該說毛筆是“軟中硬，柔中剛”的有彈性的書寫工具。正確認識了毛筆的特性，用毛筆書寫的筆法也就豁然開朗了，即“有效地控制毛筆的彈性”寫出書寫者想要的筆畫，那么“有效控制毛筆的彈性”就是正確的筆法。

二、字體演變與筆法的產生

秦以前文字處于篆書時代時，對筆法的要求相對較低，將筆畫寫得粗細均勻即可，所以那時對筆法并無過多的解釋。中國文字從篆書到隸書的過程叫“隸變”，這是文字從古文字向今文字轉變的過程，“隸書的產生使構成漢字的物件由原來的物形輪廓線演變為抽象的筆畫。這些抽象的筆畫不再遵循象形的原則，不再為象形服務。漢字由古文字的‘物形組合’過渡到今文字的‘筆畫組合’[3]。”隸書筆畫在書寫時力度有明顯的大小變化。向下按筆，筆毫鋪開;向上提筆，筆毫收攏，于是就產生了線條粗細的明顯變化。不僅筆畫之間有粗有細，就是同一筆畫，在起筆、運筆、收筆的過程中運用提筆、按筆，也會產生粗細變化。在提按的交替運用中，毛筆的筆頭時而彎時而直，筆毫時而散時而聚，筆毛柔軟而富有彈性的特點得以充分發揮。毛筆性能的發揮使隸書的線條產生了豐富的變化，呈現出不同的形態。[4]隸書筆畫的豐富，對書寫的技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于是有了筆法的傳說，《傳授筆法人名》[5]，這樣記載：“蔡邕受于神人……”東漢蔡邕《九勢》[6]，“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藏頭護尾，力在字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故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惟筆軟則奇怪生焉。”蔡邕應該是首位總結正確用筆方法的人。由于他只講了“惟筆軟則奇怪生焉”以至于后人不能全面理解筆的彈性，往往覺得還有更神秘的筆法。

字體在從隸書向楷書演變的過程中，楷書筆畫演變得比隸書的更為復雜，更加細膩，“橫”“豎”“點”“折”“鉤”等較隸書的相應筆畫更加多變，例如楷書的“橫”比起隸書的“橫”運筆要復雜得多，對書寫的技巧要求更高，但是筆法的核心沒有變，依然要靠有效控制毛筆的彈性來寫出更加多變的筆畫。

《書論》傳為王羲之所作，《書論》中說：“夫書字貴平正安穩，先須用筆，有偃有仰，有欹有側有斜，或小或大，或長或短。”“有偃有仰，有欹有側有斜”說的就是通過調節筆桿的角度從而控制筆毛的彈性。

元代鄭枃《衍極》論述：“字寸以內，法在指掌;寸以外，法兼肘腕。掌指，法之常也;肘腕，法之變也。魏晉間帖，掌指字也。”講的也是要控制筆毛的彈性。寫小字指掌運動就夠了，不需要毛筆做大的傾角，就能有效控制筆毛自身的彈性;寫大的字，要有效控制毛筆的彈性，要求毛筆做大的傾角，這就要動腕了;更大的字就要動肘了。古人平時寫寸內的小字居多，大部分都是手札信件等，魏晉期間留下來的字帖，大部分是運動指掌寫的字。靠指掌控制毛筆的運動角度，是筆法的常態，運動肘腕是筆法為了寫大字的要求的變化， 所以核心說的還是有效控制毛筆的彈性。

楷書產生之后沒有新的書體產生，所以趙孟頫講“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 是說不論字體怎么演變，篆書、隸書、楷書，只要是用毛筆寫字，就必須有效控制毛筆的彈性，只有這樣才能把字寫好。

在“隸變”的過程中產生的草書和行書，同樣也要求在筆畫連續變換過程中有效控制毛筆的彈性，我們來看孫過庭《書譜》云：“一畫之間，變起伏于峰杪;一點之內，殊衄挫于豪芒。”在一畫里，筆鋒表現出起伏的異態;在一點中，毫端顯現出頓挫的神理。[7]“況云積其點畫，乃成其字”進一步說點畫練習的多，積累起來，才能把一個字寫好[8]。楷書的形體由點畫構成，它的精神由使轉表出;草書的精神寄托在點畫之中，它的形質由使轉呼應來體現。草書的使轉不好，便不成樣子。這是孫過庭對楷書和草書用筆問題的創造性總結，所以說寫草書、行書與楷書一樣，對筆法的要求都是有效控制毛筆的彈性。一旦失去控制筆的彈性，書寫者便不能隨心所欲地得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筆畫效果。

三、神秘化了的筆法

古代大家們雖然對筆法有了認識，但還停留在比較模糊的階段，不能很清晰地表達，像是隔著一層薄紗，所以就不由自主地被神秘化了。

唐張彥遠的《法書要錄》中有一節《傳授筆法人名》[9]，這樣記載：“蔡邕受于神人而傳之崔璦及女文姬，文姬傳之鐘繇，鐘繇傳之衛夫人，衛夫人傳之王羲之，王羲之傳之王獻之，王獻之傳之外甥羊欣，羊欣傳之王僧虔，王僧虔傳之蕭子云，蕭子云傳之僧智永，智永傳之虞世南，世南傳之，授予歐陽詢，凡二十有三人”。好像筆法是一件“衣缽”單線相傳，只有得到“衣缽”才是正宗。

還有更復雜化的，張懷瓘《玉堂禁經》：“《翰林密論》云：凡攻書之門，有十二種隱筆法，即是遲筆、疾筆、順筆、澀筆、倒筆、轉筆、渦筆、提筆、啄筆、罨筆、?筆。”[10]搞得玄而又玄，簡直無從下筆，其實越是沒搞清的東西被弄得越復雜。老子云：“大道至簡。”一旦認清了筆法的本質，就也變得簡單了。

四、破解千古不易筆法的意義

（一）破除筆法的神秘性

書法筆法理論的產生，是漢字在篆書向隸書的發展過程中產生的，秦篆線條均勻無粗細變化，故而不強調筆法（但不等于無筆法），隸書產生的早期古人未及總結，所以也沒有誰明確提出筆法的概念。蔡邕總結出來了，雖假托神授，仍令人崇拜。傳之崔瑗當不可靠，蔡邕（133-192），崔瑗（78-142），也就是說崔瑗去世時，蔡邕才10歲，故不可信。虞世南（558-638）傳歐陽詢（557-614）更是不稽，虞世南與歐陽詢均是初唐的名家，況且歐陽詢早虞世南24年故去。可見筆法并非如此師承相傳，但是從這些人的字來看，確實都是控制筆毛彈性的高手。筆法雖然不是“衣缽”相傳，但是可以通過實踐逐漸“悟”到，正是由于不斷有人“悟”到，書法才不斷繁榮發展，但是這種“悟”到的筆法，又表現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秘性。

（二）分清執筆與用筆

古人在論筆法時往往將執筆法與用筆法混為一談，“拔燈法”“鳳眼法”“五指法”“五字法”均是執筆法。用筆千古不易指的是用筆法，即“控制筆毛的彈性！”只有保持筆毛的彈性才能在“提”“按”“行”“轉”之時按照書家的意愿寫出筆畫變化。毛筆是軟中硬，柔中剛的書寫工具，正是這一特性加上漢字源于象形的結構才產生出書法的筆法。保持筆毛的彈性，就是使筆毛與筆畫的運動方向形成適當的反夾角，這樣能保持筆毛始終處于彈性狀態，隨著毛筆的前進和提按的變化，寫出例如蠶頭燕尾，撇的細尖，捺的趯腳，以及賦予彈性變幻的行草線條。如果失去對筆毛的彈性的有效控制，就會出現要么 “墨豬”，要么“死蛇掛樹”，甚至“丁頭”“鼠尾”等這些病筆。這也是為什么鋼筆字寫得挺好的人，拿起毛筆卻寫不出好字的緣由，就是因為他不會控制筆毛的彈性！

古人論筆法往往含糊不清，蓋源于古代可能沒有“彈性”這個詞，也一直沒說清原理，但并不妨礙不自覺地使用，因而便有了張彥遠擬出的筆法“相傳”的名單了。

（三）正確理解歷史上眾說紛紜的關于筆法的典故

如果認識到了古人說的筆法實質就是控制筆的彈性，很多歷史謎題也就迎刃而解了，比如，“如錐畫沙”現在大約有兩種誤解：一種是畫干沙，意思是說行筆無痕;一種說是畫濕沙，意思是說行筆有力。正確的解釋是形容錐在畫沙過程當中會有阻力感，這種阻力感與有效控制毛筆彈性地在紙上的運動感相似！同樣“如印印泥”說的也是印章往印泥上按壓時印泥會給印章一個彈力，這也與有效控制毛筆在紙上運動，毛筆給紙一個壓力，紙也給筆一個彈力相似！再如“如折釵股”，在折彎“釵股”時感受的彈力，與在運筆過程中感受到的筆與紙間的彈力是相似的。最難理解的是“如屋漏痕”，“如屋漏痕”說的不是雨水流過痕跡，而是說水滴在流下的過程中，水不斷滲入墻內，這個過程與控制筆毛的彈性，使得筆中的墨均勻下注，筆畫的墨跡 “吃入紙張”“入木三分”如出一轍，否則墨色是浮于表面的，筆畫不夠沉實有力。所以要想做到筆畫“如屋漏痕”就要有效控制毛筆的彈性。古人是用這些形象的比喻，告訴我們如果有了這種彈性阻力的感覺，就悟得筆法了，然一旦悟得，筆法也就沒那么“神秘”了。

（四）更好地學習書法

通常學書法，老師都是先教基本筆畫進而教字的結構特點，教“永字八法”怎么寫，然而“永字八法”是結構，不是筆法。不得筆法什么筆畫也寫不好。現在清楚筆法的實質了，有意識加強控制毛筆的彈性訓練，在學習書法時定會事半功倍。

參考文獻：

[1]王鎮遠.中國書法理論史[M].合肥：黃山書社，1990年7月第一版：315.

[2]王鎮遠.中國書法理論史[M].合肥：黃山書社，1990年7月第一版：19.

[3]張同印.隸書津梁[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6月第一版：68.

[4]張同印.隸書津梁[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6月第一版：75.

[5]二十世紀書法研究叢書精神文化篇[M].上海書畫出版社，2008年第一版：37.

[6]王鎮遠.中國書法理論史[M].合肥：黃山書社，1990年7月第一版：19.

[7]馬國權譯注.書譜譯注[M].上海書畫出版社，1980年第1版：39.

[8]馬國權譯注.書譜譯注[M].上海書畫出版社，1980年第1版：41.

[9]二十世紀書法研究叢書精神文化篇[M].上海書畫出版社，2008年第一版：37.

[10]邱振中.論楷書對筆法衍變的若干影響[J].書法研究，1983（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