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俄羅斯詩人葉賽寧與中國詩人海子在詩歌創作之中有大量關于鄉村的書寫。本文將目光投向這兩位不同國家不同時代的詩人,從他們鄉村生活的體驗、所處的轉折的時代背景分析他們鄉村詩歌的異同點。
關鍵詞:中西方比較 現當代詩歌 鄉村
1895年10月,謝爾蓋·亞歷山大洛維奇·葉賽寧出生在俄羅斯梁贊省康斯坦丁沃村的一個農民家庭。他家就在美麗的米謝啦森林附近,遠遠的還可以望見奧卡河。兩歲后,葉賽寧便與擅長講故事的外祖母生活,自小便是在故事的環境之中長大。生活在俄羅斯農村的黑土地之上,葉賽寧從小就對農村生活充滿著熱愛,熱愛俄羅斯農村的小村舍,熱愛廣大的田野,熱愛著鄉間的風。憑借著對農村生活深深的熟悉和熱愛,九歲的葉賽寧就開始模仿民謠體創作一些短小的詩歌。在1912年畢業于梁贊省的師范學校之后,葉賽寧在莫斯科的一家印刷店當一名校對員,并同時兼修沙尼亞夫斯基平民大學課程。十月革命爆發之后,俄羅斯整個國家卷入城市化現代的浪潮之中。在這種情況之下,葉賽寧用自己對所生活鄉村的懷念為支撐,創作出了大量的鄉村田園詩歌,為當時的俄羅斯吹去了“清新的田野的風”。1925年12月28日的清晨,葉賽寧于小酒館自縊身亡。
海子,1964年3月出生于安徽懷寧的一個農村家庭。海子在這個有著一望無際田野,成排村舍的地方生活了十五年。在1979年海子考上了北京大學,就讀法律專業,離開了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小村莊,來到了首都北京。畢業之后不久,海子被分配到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16日,海子獨身一人,帶著四本書來到山海關,臥軌自殺。遺言是: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以上便是對兩位不同國度不同時代的詩人——中國詩人海子以及俄羅斯詩人葉賽寧生平的簡單介紹。首先我們不難看出,將海子和葉賽寧在一起比較起碼有一些表面上的原因,那就是有著鄉村生活的豐富經歷。
詩人勃洛克初次見到葉賽寧時,他這樣說:“梁贊省農民,十九歲,詩清新干凈。”[1]也有當時的詩人描述他說“他戴著鄉村式的領巾,帶來了一些詩”。而海子自己也曾說過:在懷寧這片土地上我生活了十五年,對于鄉村我也能寫十五年。
在兩位詩人的詩歌創作之中,鄉村成了兩位詩人共同的靈感來源,對比兩位詩人早期的一些詩歌,我們不難看出,曾經熟悉的鄉村生活對兩位詩人的影響力之大:
葉賽寧在創作初期寫過一首短詩《在白菜地的畦壟上》,只有短短四行:
在白菜地的畦壟上,
流動著紅色的水浪,
那小小的楓樹苗兒
正吸吮著母親綠色的乳房。[2]
我們可以注意到,在短短的四行詩歌之中,作者選取了農村村景之中最常見的菜地進行簡單的描寫。作者在白菜地之上看到的是風吹過,隨風搖擺著的嫩嫩的楓樹樹葉苗,紅色的楓樹苗與綠色的菜地顏色達成一種奇妙的和諧。尾句作者運用比喻,將田地比作婦女的乳房,賦予田地的是一種母性的情懷。這樣的四句,我們即可以看出作者對農村的一草一木都是懷揣著熱愛去感受,對農村熱愛抒發的過程之中,也選取的是最為簡單的農村景象。于細微處聽驚雷,由此略可窺見作者的情感。
1985年海子寫下《麥地》,選取其中的一部分,我們可以與上面葉賽寧的詩歌做以對比:
看麥子時我睡在地里
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
家鄉的風,家鄉的云
收聚翅膀
睡在我的雙肩[3]
海子與葉賽寧相似,選擇的是鄉村之中最常見到的麥地作為詩歌的主要意象。詩人睡在麥地之中,感受著自己的家鄉,那個小村莊里面獨有的風和云,心情愜意。從這種抒情性的描述來看,作者對鄉村對家鄉充滿著熱愛,對這片土地有著深深的眷戀。詩人簡寧也曾這樣評價海子:“我幾乎在你所有詩篇里都能辨認出一種安慶老鄉古樸的聲調,你寫下的麥子、夜晚、月亮、水等等,都有著懷寧縣丘陵黃土的骨血。”[4]
藝術來源于生活,是生活的鏡子。在藝術創作之中,生活的質感越是強烈,藝術美感的飽和度便越高。葉賽寧與海子的抒情詩無論是整體的構思還是形象的來源都是來自于他們真實的生活體驗,也來自于最普遍的農村生活。詩歌之中體現的這種真實而淳樸的感受,一個一直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是無法體會和感受到的。
兩人生平經歷來看,另外一個共同點便是兩個詩人都生活在近代化工業化浪潮興起的時代。
葉賽寧生活在20世紀20年代的俄羅斯,這時候俄羅斯剛剛完成了十月革命,進入社會主義工業化建設的時期。社會各界將極大地熱情投入到城市與現代化的建設之中,這時的葉賽寧一方面熱烈的希冀投身于革命,另一方面小農階級的保守性讓他無法脫離農村而創作。他曾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評價;“在革命的年代我完全站在十月革命這一邊,但我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從農民的角度接受這一切的。”將自己看作是一個農民寫作,一方面,他沉醉于農村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另一方面,他卻也對工業發展對農村的破敗而感到絕望和難過。這種矛盾在葉賽寧的詩歌寫作之中突出的體現出來:
1919年他在《我是鄉村最后一個詩人》之中這樣寫道:
我是鄉村最后一個詩人
簡樸的木橋寫進了我的歌聲
我佇立做告別的彌撒
用白樺樹葉來焚香拜靈
在工業化浪潮席卷而來之時,詩人將自己定位為了最后一位鄉村詩人,為鄉村書寫著最后的哀歌。他熱愛著鄉村,但是卻不得以要面對鄉村的凋敝,于是他接著寫道:
陌生的死氣沉沉的打谷場
給你唱的歌不會使你獲得生命
只有那些馬匹和燕麥
將為年老的主人憂傷
這里,葉賽寧用自己的筆觸來書寫農村革命前破敗的俄羅斯鄉村,用“陌生”“死氣沉沉”修飾打谷場,不是葉賽寧對農村喪失熱愛,他是在用詩句表達工業發展對俄羅斯鄉村沖擊自己極端的痛心感。這種對鄉村的懷念與痛心的感受,在海子的詩歌之中仍有體現。
海子詩歌創作的鼎盛階段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這一時期中國剛剛進行了改革開放,可以說是城市發展的起步階段。海子從小鄉村來到北京之后,不可避免的感受到城鄉之間的沖突,這兩個地區強烈的反差,兩個地區生活方式極大的不同,都給海子的內心帶來強大的沖擊。這種沖擊被反映在海子的詩歌之中:
舉例海子一首有名的長詩《土地之眾神的黃昏》之中的一節:
“現代人 一只焦黃的老虎
我們已喪失了土地
替代土地的 是一種短暫而又抽搐的欲望
膚淺的積木 玩具般的欲望”
這節詩歌之中,我們就可以看出海子抒發的感情是針對于現代人的欲望和土地之間的對立矛盾。海子身在大都市,體會著工業化城市化對農村的巨大沖擊,面對著人們欲望堆積的時代,海子企圖用一種狂烈的對鄉村對土地的描寫寄托自己的對鄉村生活的追溯。在海子的心目之中,鄉村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名詞,而且是精神與心靈可以安放的,可以承載自己感情的居安樂地。這也是他對工業化進程之中鄉村描寫的情感來源。海子曾對西川談起過,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從來想起鄉村的麥地只會覺得“麥浪滾滾”,但從來沒有站在田野之中感受麥子麥子收割完之后麥地的空曠感,沒有感受滿地麥茬的時候,天快黑了站在麥地之中,會感覺到大地一片荒涼,看天空是會有“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莫大的悲戚感。
從以上來言,海子與葉賽寧確實都有過豐富的鄉村體驗;生活在時代轉折的階段,這種轉折帶來的是詩人精神家園的喪失,兩位詩人都用自己的筆觸寫悲哀的月亮,寫頹靡的田野,也寫破敗的農舍。但兩位詩人在書寫過程之中仍有不同之處。
我們來看葉賽寧的一首有代表性的詩歌《在農舍》之中的一節:
松軟的烤餅散發著香味
成桶的克瓦斯擺在門坎邊
在那銹蝕了的小鐵爐上
一只只蟑螂正在往細縫里鉆
在短短的四句之中,葉賽寧用四個意象“烤餅”“克瓦斯“銹蝕的鐵爐”“蟑螂”構建了一個平常樸素的農村生活。再如他的另外一首詩《你在哪兒,故鄉的小屋》:
河那邊公雞的歌唱
牧童放著成群的牛羊
清澈的水底
三顆遙遠的星星閃著光
河那邊公雞在唱
同樣是多個鄉村之中獨有的意象展示了鄉村傍晚的景色。葉賽寧的詩歌大多采用對鄉村之中常見事物的描寫來構建自己的鄉村圖景,對鄉村的書寫集中于對具體事物的描寫,不惜筆墨細膩的描繪鄉村,這種描寫使得葉賽寧的詩歌富有飽和的生活氣息。在葉賽寧短短的詩歌創作生涯之中,對這種集中與形象的描寫摸索很多。
葉賽寧曾與馬利英哥夫和克留耶夫組建了一個意象派的團體。這個團體肯定形象在詩歌創作之中的重要作用,但漸漸的也有了分歧。馬利英哥夫堅持的認為感情在詩歌之中不應該存在,并且“詩歌的唯一材料就是形象”。而葉賽寧堅定地認為,形象是詩歌創作的手段。所以,葉賽寧的詩歌之中,我們可以看到有豐富的形象作為支撐和構架詩歌的主題。
反過來,我們再來看海子。海子的筆下少見甜美悠閑寧靜的鄉村圖景,海子的詩歌主要是生活在鄉村廣大土地之上人們的精神和心靈感悟。我們來看海子《村莊》之中的一節:
村莊,在五谷豐盛的村莊,我安頓下來
我順手摸到的東西越少越好
珍惜黃昏的村莊,珍惜與水的村莊
萬里無云如同我永恒的悲傷
這里的海子不是描寫鄉村之中的具體景象,而把自己對鄉村的情感寄托于某幾種具體的意象。如“土地”“麥地”“月光”“水”詩人在這里不直接歌頌鄉村,而把目光投向的是鄉村之中人們的生活以及精神狀態。“土地”不僅僅是單純意義上的土地,而指向的是人們精神的家園;“麥地”不僅是人們種植的田野,而衍生出來的是人們賴以生存的物質資料供給的源頭。海子贊美生命,贊美在鄉村之中勞動的人們,也為鄉村之中人們的貧瘠而悲戚。詩人用“土地”“麥地”“月亮”這些已經有象征意義的高度概括和提煉出來的意象,抒發自己對于這片土地的憐憫,熱愛。
[1]劉湛秋《從大自然中流出的愛的旋律》北岳文藝出版社
[2]《葉賽寧詩歌選》劉湛秋編著.北岳文藝出版社
[3]《海子的詩》199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
[4]簡寧《與海子說幾句家常話》
(作者介紹:林倩怡,西安外國語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2016級漢語國際教育專業學生,主要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