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末語氣助詞“哈”的句子功能分布

陳潔

摘? 要：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從正反兩個方面分析了句末語氣助詞“哈”的句子功能分布特征，它可以分布在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和感嘆句的末尾，但出現(xiàn)在感嘆句句末的可能性較小。基于其自身特點，“哈”對陳述句、疑問句的選擇也是有條件、不自由的，只能出現(xiàn)在接受對象已知的陳述句和疑惑程度較低的疑問句中。

關(guān)鍵詞：“哈”字句;句末助詞;句子功能

句末助詞的功能分布主要指句子功能分布，它能分布于什么句子功能的句末，受制于其語法意義;反之，一個句末助詞的功能分布也反映著其語法意義的性質(zhì)、類型及作用范圍（趙春利、方甲珂，2017）。因此，準(zhǔn)確定位語氣助詞能分布于什么句子功能的句末，是揭示其語法意義、語用功能的首要前提。“哈”是日常生活中常用的語氣詞，它可以出現(xiàn)在不同的句型中。本文擬以現(xiàn)代漢語句末助詞“哈”為研究對象，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從正反兩個方面系統(tǒng)地揭示“哈”與陳述句、祈使句、疑問句和感嘆句的選擇或排斥關(guān)系。本文對“哈”的研究采用了對比的方法，即通過比較一個帶有“哈”句末助詞的句子“S+哈”和不帶“哈”的相應(yīng)的句子“S”的不同，分析“哈”的功能分布。本文的語料一部分來自CCL網(wǎng)絡(luò)版語料庫，經(jīng)檢索可用語料為72條;因在語料庫搜集到的語料有限，本文還借鑒了前人的研究語料。

一、學(xué)界對“哈”句子功能的研究

賀陽（1994）分析了北京話中的“哈”，指出“哈”只能用在是非問句的句末。崔莉佳（2009）認為“哈”可以出現(xiàn)在是非問句、特指問句和祈使句的句末。尹世超（1999）則指出“哈”可以出現(xiàn)在陳述句、是非問句、反問句和感嘆句句末。王佳梅（2012）也認為“哈”在是非問、反問句、陳述句和感嘆句中均可出現(xiàn)。吳玉凡（2015）以“兩個三角”理論為基礎(chǔ)，認為“哈”可以分布在陳述句、疑問句和祈使句的句末。原蘇榮（2008）通過“哈”與加拿大語氣詞的對比，得出結(jié)論：“哈”在疑問句中凸顯疑點、在感嘆句中強調(diào)意外、在陳述句中加強確認、在祈使句中強化口氣。

綜上所述，學(xué)界對“哈”句子功能的觀點大致可劃分為四類：即單功能說、雙功能說、三功能說和四功能說，具體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學(xué)界對“哈”可以出現(xiàn)在是非問句的句末這一觀點都一致認可，但對“哈”是否具有其他功能則存在著較大的分歧。原因可能是在于以下兩點：第一，語言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哈”從方言進入普通話后，其功能也一直處于變化中。第二，前人對句末語氣詞的范圍理解不同，有些研究者將嘆詞歸入其中，有的則將其排除在外。我們知道，語氣詞是虛詞，它一般附著在句子的末尾表示語氣;嘆詞則跟語氣詞不同，它經(jīng)常單獨使用，不附著在句子的后面。由于本文研究將“哈”限定為句末語氣助詞，因此，作為嘆詞的“哈”不在本文探討的范圍之內(nèi)。如：

（1）這樣做太過分了，哈！

（2）這里多美，哈！

以往的研究除了存在較大的分歧，論述時也存在著一定的問題。第一，在語料調(diào)查時，沒有對語料庫進行全面的考察，多憑直觀語感舉例描寫;第二，在論證過程中，只是描述句末助詞“哈”具有的句子功能分布，卻缺乏有力的理論闡釋，更沒有從反面分析“哈”缺乏的句子功能分布。正如有學(xué)者指出的，在漢語事實的發(fā)掘過程中，我們既要注意發(fā)掘顯性的語言事實，更要注意發(fā)掘隱性的語言事實（邢福義、謝曉明，2014）。因此，對句末助詞“哈”的研究，既要從顯性的角度出發(fā)探討它所適用的句子功能分布，同時還要從隱性的角度出發(fā)解釋其所缺乏的句子功能分布。

本文在前人相關(guān)論述的基礎(chǔ)上，基于語料庫宏觀地描繪出句末助詞“哈”的句子功能分布。通過對CCL語料庫中72個“哈”字句的統(tǒng)計，“哈”對句子功能的選擇如表2所示：

從表2可知，句末助詞“哈”在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和感嘆句的末尾均可出現(xiàn)，其中在陳述句末出現(xiàn)的可能性最大，在感嘆句末出現(xiàn)的可能性最小。下面我們就具體分析一下“哈”與各種句型之間的選擇關(guān)系。

二、“哈”與陳述句的選擇關(guān)系

根據(jù)以往的研究和對語料庫的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陳述句句末的“哈”有“就某一建議進行商量進而尋求對方認同”的含義。例如：

（3）a：周末我們可以一起去東湖哈。

b：周末我們可以一起去東湖。

（4）a：生第一個孩子是挺有故事的哈。

b：生第一個孩子是挺有故事的。

（5）a：而不然的話，這個無法生活下去哈。

b：而不然的話，這個無法生活下去。

例（3b）“周末我們可以一起去東湖”是一個建議，“哈”的存在使整個陳述句減弱了肯定性語氣，屬于商量義陳述。例（4b）和例（5b）是對一個事實的說明與肯定;“哈”字的出現(xiàn)使肯定變得較委婉，有一種希望聽話者對自己所說信息予以認同的意味。因此，“哈”字陳述句主要是以談話者的已知信息為基礎(chǔ)，向聽話者傳達自己的觀點、判斷和事實，并尋求對方的進一步肯定，具有商量、求是的功能。

值得注意的是，并非任何一個陳述句都可以無條件地在句末加上“哈”變成“哈”字句。

第一，陳述句句末已帶“啊、呀、吧、嘍”等語氣助詞，則不能再加“哈”（疑問句、祈使句、感嘆句也同樣如此）。例如：

（6）你們這是趕鴨子上架呀。

*你們這是趕鴨子上架呀哈。

（7）這本書大概是他的吧。

*這本書大概是他的吧哈。

不過，表示確定的句末語氣助詞“的”和“了”后面可以加“哈”。例如：

（8）a：那您這么胖，也夠負擔(dān)的。

b：那您這么胖，也夠負擔(dān)的哈。

（9）a：泡上后，放冰箱里，一星期之后就可以了。

b：泡上后，放冰箱里，一星期之后就可以了哈。

第二，此處借鑒崔希亮（2011）的觀點，他認為“哈”只出現(xiàn)在口語中，而且只出現(xiàn)在會話語境中。在現(xiàn)有語料中，凡是帶有句末助詞“哈”的陳述句均出現(xiàn)在會話中，無一例外。在會話中，說話者的談話對象是已知的，在陳述句句末加上“哈”是為了尋求互動，得到對方的回應(yīng)。試比較以下兩個句子：

（10）a：先把法律風(fēng)險降到最低。

b：先把法律風(fēng)險降到最低哈。

可以看出，例（10a）僅是對客觀情況的單純陳述，而例（10b）則是在陳述了客觀事實后還尋求對方的回應(yīng)。因此，本文認為“哈”主要出現(xiàn)在會話語境下的陳述句中，并且一般具有商量和征求確認的意思。

三、“哈”與疑問句的選擇關(guān)系

“哈”可以出現(xiàn)在疑問句的句末是學(xué)界所公認的，但具體能出現(xiàn)在哪種疑問句句末，觀點又不太一致。本文認為在是非問、特指問、選擇問和正反問四種結(jié)構(gòu)類型的疑問句中，句末助詞“哈”可以出現(xiàn)在是非問和少數(shù)的特指問中，也能夠加在反問句末尾。

首先，“哈”可以出現(xiàn)在是非問句末，表示征詢意見。

（11）如果咱們單位不去好像有點不太合適哈？

（12）自己加工一下就可以哈？

（13）我問：“同學(xué)，這個學(xué)校還可以哈？”

從例句（11）～（13）可以看出，說話人對事情已有初步的看法與判斷，但是還不能十分確定。如果用陳述句表達，又恐過于武斷，因此就用征詢的語氣講出來，希望對方能證實自己的說法。因此，“哈”多數(shù)情況下出現(xiàn)在已知反問的是非問句的句末，來突出疑點，表示征詢之義，而且整個句子依舊是“信>疑”。

其次，“哈”也可以出現(xiàn)在特指問句的末尾，表詢問。

（14）剛才聽你師父說這些，你是咋想的哈？

據(jù)我們統(tǒng)計，“哈”出現(xiàn)在特指問句末的語料并不多。再比較一下“你是咋想的？”和“你是咋想的哈？”，可以發(fā)現(xiàn)“哈”在特指問句的末尾可以減弱問句的質(zhì)問義，顯得親切委婉。

最后，“哈”還可以出現(xiàn)在反問句的句末。崔莉佳（2009）指出，“哈”廣泛運用在口語的反問句中，用以表達一種不滿、反駁、諷刺的情感。王佳梅（2012）的觀點與崔莉佳有所不同，她認為句末帶“哈”的反問句雖然想要表達不滿，但情感是偏向聽話者的。試看以下兩個例句：

（15）a：難道我們都靠喝西北風(fēng)過日子嗎？

b：難道我們都靠喝西北風(fēng)過日子哈？

（16）a：你怎么才來呀？

b：你怎么才來哈？

根據(jù)具體語境和社會調(diào)查，本文傾向于王佳梅的觀點，這與“哈”的基礎(chǔ)語用功能有關(guān)。從會話分析上講，“哈”在會話中體現(xiàn)了談話雙方的禮貌和合作原則①。因此，在傳遞態(tài)度的反詰句中，“哈”的作用仍然是緩和不滿情緒，凸顯親切委婉。

與此同時，“哈”排斥選擇問和正反問。例如：

（17）舍利是圣物還是結(jié)石？

*舍利是圣物還是結(jié)石哈？

（18）那些草是救命的，還是要命的？

*那些草是救命的，還是要命的哈？

（19）老板回來了沒有？

*老板回來了沒有哈？

（20）你是不是昨晚出去了？

*你是不是昨晚出去了哈？

綜上所述，“哈”可以出現(xiàn)在少數(shù)疑惑程度較強的特指問句末，以減弱質(zhì)問義，除此之外，它一般出現(xiàn)在“信>疑”的是非問句和反問句的末尾。選擇問和正反問為“疑>信”，不是已知反問，而是向?qū)Ψ角笕⌒滦畔ⅲ虼耍荒茉诰淠┘诱Z氣助詞“哈”。不過，由于“哈”具有緩和語氣的語用功能，或許在今后也有可能出現(xiàn)在具有較強質(zhì)問義的正反問句和選擇問句末尾。

四、“哈”與祈使句的選擇關(guān)系

祈使句表示要求聽話人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它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是向聽話人發(fā)出某種動作，如命令、請求等;一類是要聽話人停止或不發(fā)出某種動作，如禁止、勸阻等（黃伯榮，1987）。根據(jù)前人的研究和語料庫調(diào)查，句末助詞“哈”除了與句末已有語氣詞的祈使句不能兼容外，其他祈使句后都能夠加“哈”。

（21）a：時間不早了，好好休息哈。

b：時間不早了，好好休息。

（22）a：司長吃飯啦，吃好點哈！

b：司長吃飯啦，吃好點。

（23）a：別滑倒哈。

b：別滑倒。

（24）a：你可別感冒哈。

b：你可別感冒。

例句（21）、例句（22）是向聽話人發(fā)出命令、請求等;例句（23）、例句（24）是對聽話人提出勸阻、禁止等。同時，通過“哈”字祈使句和普通祈使句的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哈”字祈使句多表示善意的提醒或忠告，有與聽話者商議的口吻，原有的“命令”與“禁止”義得以有效化解，這也與其緩和語氣的語用功能有關(guān)。

總之，從會話分析的面子理論來看，在陳述句、疑問句和祈使句末尾加助詞“哈”，是為了減少威脅聽話人消極面子的言語行為。威脅消極面子的言語行為有命令、提醒、警告、質(zhì)問等，由于“哈”具有舒緩語氣的功能，說話人在句末加上“哈”有利于維護聽話人的消極面子，從而推動會話順利進行。

五、“哈”與感嘆句的選擇關(guān)系

尹世超（1999）、原蘇榮（2008）都認為，“哈”可以出現(xiàn)在語氣較為平和的感嘆句句末，表示驚訝，如前文的例（1）。不過，在原蘇榮所列舉的例句中，“哈”顯然不是句末語氣助詞，而是嘆詞，同時也不能從中感受到明顯的“驚訝”義。通過對語料庫的考察，筆者倒是發(fā)現(xiàn)了3條在句末出現(xiàn)助詞“哈”的語料：

（25）余：讓這老頭兒一人兒給迷了，嘿，真毒哈！

（26）戈：誒，他耳朵真尖哈。

（27）余：誒？是啊。誒，你懂的真多哈。

筆者認為，以“哈”字結(jié)尾的感嘆句必須出現(xiàn)在會話語境中，“哈”可以舒緩感嘆句的強烈情感，使其變得較為平和。同時還可看出，即使是在會話語境中，“哈”出現(xiàn)在感嘆句末尾的可能性也較小。如果沒有會話語境，“哈”字就根本無法進入到由“副詞（多么/多/好/真）+形容詞”為結(jié)構(gòu)的典型感嘆句末尾，如例句（28）～（30）;也無法進入到由單個形容詞或名詞組成的感嘆句末尾，如例句（31）、例句（32）。

（28）多么好的老師啊！

*多么好的老師哈！

（29）這個冬天多冷呀！

*這個冬天多冷哈！

（30）真好！

*真好哈！

（31）棒！

*棒哈！

（32）我的天哪！

*我的天哈！

“哈”之所以較少分布于感嘆句末尾，原因是在于感嘆句與“哈”作為句末語氣助詞會產(chǎn)生語義沖突。感嘆句是說話者受外在事物或內(nèi)在情感的驅(qū)動而不由自主地抒發(fā)情感的句子，主要特征有三：一是內(nèi)容的非認知性;二是生成的非自主性;三是目的的非對話性（趙春利、方甲珂，2017）。而“哈”出現(xiàn)在會話語境中，其功能一般是在對信息已知的情況下尋求互動并起到緩和語氣的作用，這與感嘆句的基本特征及抒發(fā)強烈情感是相矛盾的。

總的來說，語氣助詞“哈”在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和感嘆句的句末均可出現(xiàn)。同時，“哈”對它們的選擇是有條件的，只能進入到會話語境、接受對象已知的陳述句中，或者是疑惑程度低、基本為已知反問的是非問和反問句中，而很少出現(xiàn)在感嘆句的末尾。如果在語言交際中，說話者的語氣較為嚴肅而強硬，則不適合在句子末尾加“哈”，因此，“哈”很少出現(xiàn)在長輩對晚輩、上司對下屬等的命令式祈使句末尾。我們不妨將句末語氣助詞“哈”的句子功能分布情況歸結(jié)如下：

表3? “哈”的句子功能分布

句型 選擇的類型 排斥的類型

陳述句 表商量、征求同意的陳述句 接受對象未知的陳述句

疑問句 是非問（表征詢意見，信>疑）

特指問（少數(shù)，表委婉，信<疑）

反詰問（表委婉，信>疑） 選擇問

正反問

祈使句 請求義、勸阻義、關(guān)愛義 命令義、

禁止義

感嘆句 情感平和的感嘆句（少數(shù)） 情感強烈的感嘆句

作為普通話中比較獨特的語氣詞，學(xué)界對“哈”句子功能分布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顯性的描寫上，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從正反兩方面分析了“哈”與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和感嘆句的選擇與排斥關(guān)系。不僅從正面描述了“哈”所具有的句子功能，也從反面分析了它所排斥的句子功能，較為全面地勾勒了“哈”的分布情況。從句子功能的分布上可以看出，上述在句末可以加助詞“哈”的句子都體現(xiàn)了“哈”的互動性，即“哈”只出現(xiàn)在會話語境中，具有舒緩語氣的功能，隱含著說話人希望得到對方肯定回應(yīng)的意義，從而推動了會話順利進行下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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