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中的槿花探析

摘? 要：槿花是中國古代廣泛種植的植物之一，具有：1、艷麗多姿;2、花朵繁盛;3、夏季開放，不與桃李爭春;4、每朵花的生命短暫，朝開暮落等特性。唐代，詩人從槿花這些獨(dú)特的生命形態(tài)出發(fā)，抒發(fā)情志。有時候，它喚起詩人的閑適之情與鄉(xiāng)關(guān)之思;有時候用它來比喻女子美麗的容顏，感嘆青春的飛逝;有時候以槿花之日新之美、不爭春贊頌生命之絢爛與淡然。“槿花心”在唐代已成為帶有貶義的固定搭配，或用來比喻男子的薄情，或指小人及世事的多變。在唐代，類似槿花這樣蘊(yùn)蓄豐富而多元的意象可能還有不少，需要我們更深入、體貼的研讀。

關(guān)鍵詞：唐詩;槿花;絢爛多姿;朝開暮落

作者簡介：彭輝（1985-），女，漢族，陜西咸陽人，青海師范大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唐宋方向。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2-0-02

木槿是一種常見的庭院灌木花種，在我國栽培歷史悠久，分布廣泛，每年6～9月開花，花期極短，朝開暮落，“曰槿、曰蕣，猶僅榮一瞬之義也”;顏色鮮艷，有白、紫紅、粉紅、大紅等。花形呈鐘狀，有單瓣、復(fù)瓣、重瓣。因?yàn)槟鹃瘸_夕敗、色態(tài)可愛的特性，還有“朝華”、“洽容”、“愛老”“舜”、“蕣”“可及”“扶桑”等別稱。

中國以花喻人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最早以槿花比喻女子的詩源自于《詩經(jīng)》。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即形容女子容貌姣好，好像木槿花開放一樣。晉傅咸欣賞槿花的“日新之美”，將它種在庭院之中，并為《舜華賦》。賦中傅咸大肆鋪排了槿花的美麗，“紅葩紫蒂，翠葉素莖。含暉吐曜，爛若列星。朝陽照灼以舒暉，逸藻采粲而光明。”認(rèn)為它是天下沒有植物可以媲美的最美麗的花朵。到唐，槿花更是大量進(jìn)入詩人筆下，《全唐詩》中以槿為詩題的詩歌有19首，與槿相關(guān)的詩歌約250首，“槿花心”等具有固定意義的詞語組合出現(xiàn)。可以說，槿花是唐代詩歌重要的審美對象及詩歌意象之一，值得關(guān)注。

一、妍詞屬舜華：槿花的美艷與淳樸

“書帷通竹徑，琴臺枕槿籬。”唐代，槿花常作為籬笆種植于園林中，其純凈、鮮艷的色彩往往在夏日一片濃綠中顯得光耀出彩，引人注目。“園槿綻紅艷，郊桑柔綠滋”，紅色如此;“茅屋長黃菌，槿籬生白花”，白色亦然。面對恣肆綻放于籬邊、房前的花朵，詩人們紛紛歌詠槿花的艷麗。如楊凌的《閣前雙槿》：

群玉開雙槿，丹榮對絳紗。含煙疑出火，隔雨怪舒霞。

向晚爭辭蕊，迎朝斗發(fā)花。非關(guān)后桃李，為欲繼年華。

兩株木槿綻放，一株深紅一株火紅，顏色都十分鮮艷，一眼望去，紅色的花朵似煙似火、似紗似霞，艷麗奪目。傍晚時分，花朵紛紛落去，清晨又展開新一輪的開放，日日繁新，落而不絕，展現(xiàn)著無限的生命力。

再看戎昱《題槿花》：

自用金錢買槿栽，二年方始得花開。鮮紅未許佳人見，蝴蝶爭知早到來。

此詩很生動地描寫了購買、栽種木槿以及經(jīng)過兩年漫長的等待，終于迎來了槿花開放的過程。詩人沉醉于它的紅艷嬌美，以“未許佳人見”的俏皮畫面，突出了槿花盛開之時的非凡魅力，令人不禁對槿花的美心醉神迷。

除了欣賞紅色的槿花外，部分唐代詩人表現(xiàn)出對白色槿花的情有獨(dú)鐘，如：

秋蕣晚英無艷色，何因栽種在人家。使君自別羅敷面，爭解回頭愛白花。

在萬州，楊使君家中栽種著一株白色的槿花，開花的時候花朵干凈透明，純白無暇，非常美麗。雖沒有紅槿花那樣艷麗的顏色，但使君卻更喜愛這如鄉(xiāng)野女性般淳樸、內(nèi)斂的白色花朵，暗喻他有著堅(jiān)貞的品格與純潔的心靈。

槿花夏季開花，詩人往往用它表現(xiàn)時令之美。如李嶠“果院新櫻熟，花庭曙槿芳”，錢起“木槿花開畏日長，時搖輕扇倚繩床。”皆以槿花意象起興，突出季節(jié)美。從這些詩亦可以看出木槿在唐代是一種比較常見的花卉，常種植于庭院、農(nóng)舍。因此，當(dāng)詩人身處他鄉(xiāng)時，熟悉的槿花便會喚起詩人對故鄉(xiāng)的懷念。如：“五月畬田收火米，三更津吏報(bào)潮雞。不堪腸斷思鄉(xiāng)處，紅槿花中越鳥啼。”

這首詩作于貶謫之中。彼時，嶺南重巒疊嶂，山溪奔騰湍急，鮮艷欲滴的紅槿花盛開。詩人不知何時才能夠回到家鄉(xiāng)，思念家鄉(xiāng)情不能已，令人肝腸寸斷。

也正是因?yàn)槟鹃仍谔拼胀ǔＲ姡虼耍娙藗円步柚苑N在庭院中的槿籬表達(dá)閑適心情。如：“茅舍槿籬溪曲，雞犬自南自北。菰葉長，水葓開，門外春波漲淥。”

二、“僅榮一瞬”的復(fù)雜哀傷

（一）青春易逝、人生苦短的感傷

槿花朝開而夕落，花開之時令人留戀，瞬息凋落更令人惋惜。詩人們面對瞬息之美，它們或表達(dá)美好短暫，青春易逝，如：“不得長相守，青春夭蕣華。舊游今永已，泉路卻為家。”

或由花落比喻人生苦短和生命及美好的脆弱。如李賀：“今日槿花落，明朝桐樹秋。莫負(fù)平生意，何名何莫愁。”以槿花易落比喻時光易逝，勸誡人們不要辜負(fù)人生的價值和意義。

因槿花之瞬息凋落常被用于形容人生無常及生命的瞬間消逝，因此，在眾多的挽歌或悼詩中詩人亦用槿花入詩起興，寄托深沉的哀思。這類詩多為奉教詩作，如宋之問“人悲槐里月，馬踏槿原霜;吳兢“舜華徂北渚，宸思結(jié)南陽。”權(quán)德輿“霜凝蕣英落，風(fēng)度薤歌長。”

與奉教詩相比，悼亡作品更值得研究。如：司空曙《哭苗員外呈張參軍》：“凌寒松未老，先暮槿何衰。季子生前別，羊曇醉后悲。”

元稹亦有同樣的感慨：“敗槿蕭疏館，衰楊破壞城。此中臨老淚，仍自哭孩嬰。”

作為在秋季落敗的植物，槿花以一種蕭瑟美，成為詩人烘托悲秋心境的載體。這類詩白居易作品最多，如：“零落桐葉雨，蕭條槿花風(fēng)”、“風(fēng)露颯已冷，天色亦黃昏。中庭有槿花，榮落同一晨”、“涼風(fēng)忽裊裊，秋思先秋生。殘槿花邊立，老槐陰下行”。

也有詩人以槿花落寫疾病纏身，烘托郁郁寡歡的心情。如元稹《遣病十首》：“昔愁憑酒遣，今病安能引。落盡秋槿花，離人病猶甚。”

（二）“一日自為榮”的生命自足感

開時熱烈奔放，落時從容淡然。槿花每一次凋落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燦爛的綻放。面對這種堅(jiān)韌和永恒的美麗，詩人們也紛紛歌詠。如白居易《放言五首》及《贈王山人》：“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何須戀世常憂死，亦莫嫌身漫厭生”、“松樹千年朽，槿花一日歇，畢竟共虛空，何須夸歲月。”

這兩首詩都指出松樹雖活千年，終究也要腐朽，槿花花期一天，也是一種榮耀。告誡人們用超然的態(tài)度去對待壽命長短及生死富貴，表現(xiàn)出對槿花生命狀態(tài)的肯定。此外，柳公綽的《贈毛仙翁》也表達(dá)了這一主題。

（三）對槿花絢爛一時的生命狀態(tài)的否定

除了對槿花朝開夕落表達(dá)惋惜與哀傷，也有部分詩人表示對絢爛一時的否定。如劉希夷《公子行》：“愿作貞松千歲古，誰論芳槿一朝新。”將槿花之短暫與松樹之常青對比，表達(dá)了對槿花生命態(tài)度的否定和批判。

再看白居易“椿壽八千春，槿花不經(jīng)宿。中間復(fù)何有，冉冉孤生竹。”將椿樹，竹與槿花對比，指出二者皆勝于槿花，寓否定于對比之中。

三、槿花心：小人多變與男子薄情的象征

槿花作為唐代重要的植物意象，被賦予了豐富多樣的含義，其中最引人深思的就是以槿花朝開夕落，快速凋零而出現(xiàn)固定詞語組合——槿花心，比喻小人秉性不堅(jiān)、朝存夕變和男性的薄情寡義。

最早以槿花心喻小人的詩如孟東野《審交》：“君子芳桂性，春榮冬更繁。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詩人將君子比作氣質(zhì)淡雅的桂花，象征品格崇高與忠貞。將小人比作槿花，以槿花心喻小人之心，暗指朝存夕落，不能長久。

與此同時，槿花亦出現(xiàn)在怨詩或贈夫詩中，暗指男子的薄情。如鮑溶《古意》：

“新人易如玉，廢瑟難為弦。寄羨蕣華木，榮名香閣前。”及盧汝弼《妾薄命》：“君恩已斷盡成空，追想嬌歡恨莫窮。長為蕣華光曉日，誰知團(tuán)扇送秋風(fēng)。”借槿花之朝開暮落比喻夫妻情愛易逝，美好短暫，具有無限的悲憤與諷刺意義。

四、“一日一回新”的稱頌

槿花不在春天開放，每一朵花也“僅榮一瞬”，但整個植株孕育花朵極為豐富，每日都有新的花朵盛開，日日更新。唐詩中對槿花這一特征的吟詠也十分多。詩人一則贊嘆槿花的不爭春，一則贊頌它生生不息的力量。如戎昱《紅槿花》：

花是深紅葉曲塵，不將桃李共爭春。今日驚秋自憐客，折來持贈少年人。

寫紅槿花盛開之爛漫，不與桃花李花爭艷于春日。這類主題還有：“誰道槿花生感促，可憐相計(jì)半年紅。何如桃李無多少，併打千枝一夜風(fēng)。”

五、結(jié)論

槿花是一個看似普通，卻有著十分獨(dú)特的特征，可包蘊(yùn)豐富內(nèi)涵的文化符號。在不同的語境、不同（甚至是相同）的作者筆下，可以喚起詩人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表達(dá)閑適之情，也可以借喻美麗之貌、薄情多變的男子、小人，翻覆無常的世事等等;可以是生命短暫、青春易逝的象征，也可以代表日日繁新、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借助槿花，唐代詩人寄寓了它們豐富的情感體驗(yàn)和多元的生命思索。槿花意象也提醒我們注意，在中國古代，很多意象的蘊(yùn)意并不如我們今天所理解的那般簡單固定，可能只是因?yàn)殡S著時間的流逝，其中的一些意義漸漸被遺忘，被抽煉、強(qiáng)化。因此，在研究古代詩文中的意象時，我們必須回歸文本、回歸時代語境后進(jìn)行綜合的考量。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說，我們部分讀懂、理解了古代作家和作品。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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