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孟子》中的“民”

摘? 要：《孟子》書中突出體現了“民”的重要性，“民”作為孟子社會構想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既是與統治者“君”相對之存在，亦是具體意義上的“民”。隨著社會狀況的改變，“民”也開始出現了分化，《孟子》書中亦為作為社會基石的“民”設想出了一個相對穩定的生活狀態。

關鍵詞：孟子;民

作者簡介：周飄（1995-），女，漢族，湖南衡陽人，四川大學碩士研究生二年級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文獻方向。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2-0-02

在《孟子》書中“民”雖說其不斷在“君”與“社稷”之間被提及，且能夠上升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1]的程度，但其在《孟子》一書設想的社會中仍然處於一個一直處在一個相對被動的位置上。孟子的“民”從宏觀上講是與“君”相對的其他社會成員，其所言“得民”、“失民”皆是此類。從具體上來說，“民”中所包含的社會構成較為複雜。本文旨就其“民”的具體構成出發，對於孟子“民”的設想進行分析，以期能對《孟子》之“民”有一個較為清晰的認識。

《孟子》中之“民”，除了宏觀上的“民貴君輕”外，是有具體的分別的。《孟子·公孫丑上》云：

“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於其市矣。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廛，無夫裡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為之氓矣。”[2]

此處之“士、商、旅、農、氓”都是“民”的組成部分，其中，“士”與“農”是兩個重要的存在。“士”作為溝通上下的紐帶，是擁有一定活力的，即具備一部分“民”的特性，同時也擁有能夠進入上層的力量，具有流動性的特征，能夠在階層間自如的轉換。與之相比，“農”卻是一需要高度穩定性的階層。此處之劃分雖然看似並不是從階層上對“民”進行劃分，而是以職業為劃分依據。但不論孟子是否有意，這幾種成分，在後世與其他諸子的思想融合而成為了固定的社會階層，即“士”、“農”、“工”、“商”。在書中，孟子在提及“民”時多指在耕地上勞作的“農”，其原因在於中國自原始社會以來的社會生產情況。中國是一個農耕社會，社會就依靠與農業耕作來獲得各種生產、生活的原料，《滕文公》中云：“後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3]在這種農業社會中，大部分成員都是以農業勞動生產為主，因而形成早期的農業公社制度可憐。於是，在夏商時，就已經在此基礎上建立了一種土地制度，即孟子極力推崇的“井田制”。即《孟子·滕文公》中：

“夏後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4]

井田制是在當時的土地公有（或者説是國有）的基礎上形成的土地管理制度，最大的國家奴隸主擁有全國的土地，通過封賞，不斷的將土地分封給下級小的奴隸主，此時所得到的土地上的“民”亦是奴隸主的私産。[5]在這種土地與土地上的“民”雙重私有的情況下，絶大部分的“民”都被牢固地束縛在土地上，平日里進行農業以及手工業活動，在農忙時專於農事，勉力勞作;在農閑時出人力以供統治者役使。秋收之後，寒冬農歇之時，更要去為領主進行各種建筑活動。《詩經·豳風·七月》中即詳細的寫出了“民”在一年每個月需要承擔的勞動。此時的“民”依然是以農業耕作為主，間或完成一些打獵、編織、建筑等其他勞動。

然而，至春秋戰國時期，國家之間侵伐戰爭的頻繁興起，孟子亦云：“《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敵國不相征也。”[6]此時整個社會逐漸呈現出由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化時期的複雜狀態，領主們對其領地上的“民”的影響力不斷下降，土地在短時間內不斷易主，接替的新領主對其土地上的人口情況並不能夠馬上進行管理，並且，隨著這種混亂情況的不斷出現，“民”為了謀生，開始敢於脫離所屬的土地。在生產力方面，隨著種植技術的進步及相關水利溝渠技術的發展，社會生產也達到了一個較為富足的階段。與此相對，上層統治階級的慾望也隨之增加，即使收穫的物資增加，但在各種賦稅征收下，“民”所能夠擁有的生產資料也所剩無幾。在這種狀況下，“民”會因自身的情況在各個國家之間逃竄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在這種情況下，像要恢複“井田制”，重回以前的稅率，是很困難的。並且，不只是土地制度發生了改變，伴隨著生產力發展而來的還有“民”這一構成的複雜性。

土地制度崩壞，被束縛在土地上的“民”在這個混亂的時刻，抓住了繩索鬆動的時機，從土地上獲得了片刻的解放，其中一些人選擇去從事不同的職業，束縛在土地上的“民”為了謀生也開始產生的分化。或成為“商”，或仍然逃去其他土地上成為“農”繼續耕種，仍舊成為生產資料的提供者，這一部分正是《孟子》中“民”的重要組成成分。在書中，對“農”這一“民”構成具有相對具體的設想，《孟子·梁惠王》云：

“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穀與魚鼈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7]

在這一章中，孟子構思了一個安定地固守在土地上的一個“民”的群體。他們如果擁有一個開明的君主，就能夠在正確的時間里去將農活幹好，能夠耕種糧食、收穫魚鱉，砍柴做飯，自給自足。兒童在“庠序”里接受“孝悌”之教，五十或者七十嵗以上老人能夠穿帛食肉，不飢不寒。這就是《孟子》書中“民”的完美狀態，同時，“民”所承擔的艱苦勞作並不能夠減少。孟子是迫切盼望著“民”能達到到這個狀態的，並在書中多次提及這個理想狀態。然而，通過分析當時的社會狀況就能知道這個設想實行的困難度。設想存在的前提是能夠擁有一個賢明的君主，能夠制定正確的政策，能夠擁有負責的執行人員。在戰國時期，國君的權力在很大程度上都下移并分散到卿大夫的家族中，制定執行一個政策并不是僅僅需要國君的一句話就可以成功的，滕文公想實行“三年之喪”，一開始“父兄百官”都不同意，後來其身體力行，才為百官所悅。[8]然而，這裏關係於“民”的是更息息相關的賦稅與“經界”之制，百官是不會輕易妥協的。

並且，在孟子設想的中，只要做到讓“民”能夠“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於死亡”[9]，就能夠使鄰國之“民”變少，本國之“民”增多，就能夠“王天下”。這是讓“民”在物質層面上能夠滿足，但也僅僅是最低限度的滿足而已。何謂“五十者可以衣帛”、“七十者可以食肉”[10]？即“民”只有在年齡達到“五十”或“七十”的老者才能穿帛吃肉，即是“服色”之制的一個延伸而已。不僅“肉食者”之前有服裝、花紋、車馬等等不同等級的劃分，處於社會最底層的“民”卻不得享用自己產出的生產資料。雖然孔子有“有教無類”[11]之言，然而，對於《孟子》書中之具體的“民”，卻並沒有那麼多的選擇，并不能夠做到和“士”一樣能夠打通上下層，同時還要負擔沉重的勞動。《滕文公》云：“民事不可緩也。詩雲：‘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12]雖然孟子在書中通過“有無恒心”將“士”與“民”分別開來，將之比為“勞心者”與“勞力者”，但是，從整個社會狀況來說，《孟子》中“民”之所以會成為“民”是因為社會需要“民”而已。

雖然因為生產力的發展和戰爭的頻繁，在春秋戰國時期，公學沒落，私學盛行，諸子學說風起雲湧，教育的機會不在只是把握在上層貴族手中了，下層之“民”也能夠擁有學習的機會，各階層之間看似擁有了相對的自由，各種職業似乎能夠在一定範圍之內被“民”自由選擇。但是，按照孟子的設想，“民”在社會生活中是緊密地結合於“鄉黨”這一基層組織的，而“鄉黨”恰恰是通過血緣與地域網絡形成的，而“民”的每個個體都存在於這個群體之中，群體的導向很容易影響個體的選擇。“民”不僅很容易受到整個群體意識的影響，他們對上層統治者的跟隨性也是很強烈的，所謂“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13]。在孟子設想中，對“民”同時還要通過“庠序”來讓“民”能夠通“孝悌”之義，雖然“民”能夠獲得教育，但這種道德教育在產生的初始階段即是帶有強烈的階級意味的，這類教育更多的是加強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紐帶，確定等級社會的基本規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14]，上下之間，很難有所越界。

不論《孟子》書中怎樣在統治者和參政者（或者擁有參政能力者）的面前表明“民”對社會的重要性，但孟子本質還是基於現存社會結構下，通過改造社會道德來打造一個更穩固的社會，因而依靠土地謀生的大部分“民”，正是統治階級需要爭取的存在，是構成社會底層基石部分，因而，作為“民”，即使在《孟子》中有“民為本”、“與民同樂”[15]之意，這也是孟子在不動搖社會基礎上，構造了一個能夠讓“民”在一定自由限度內存活著，并能為社會提供所需生產資料的設想。

注釋：

[1][清]焦循《孟子正義·盡心章句下》，第1049頁，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

[2][清]焦循《孟子正義·公孫丑章句上》，第245頁。

[3][清]焦循《孟子正義·滕文公章句上》上冊，第410頁。

[4][清]焦循《孟子正義·滕文公章句上》，第359～388頁。

[5]王明閣《試論先秦土地制度的演變》，《北方論叢》，1979年第1輯，第99頁。

[6][清]焦循《孟子正義·盡心章句下》，第1029頁。

[7][清]焦循《孟子正義·梁惠王章句上》，第57～63頁。

[8][清]焦循《孟子正義·滕文公章句上》，第347～357頁。

[9][清]焦循《孟子正義·梁惠王章句下》，第103頁。

[10][清]焦循《孟子正義·梁惠王章句上》，第60頁～62頁。

[11]程樹德《論語集釋·衛靈公下》，第1450頁，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

[12][清]焦循《孟子正義·滕文公章句上》，第357～358頁。

[13]同上，第355頁。

[14]程樹德《論語集釋·顏淵下》，第1104頁。

[15][清]焦循《孟子正義·梁惠王章句下》，第1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