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淼清
內容摘要:跨境并購作為企業獲取戰略資源的重要手段而備受關注,但跨境并購策略究竟遵循怎樣的演化路徑?既往研究文獻沒有做出合理性解釋。本文通過梳理吉利汽車跨境并購案例,構建其并購路徑演化模型并剖析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協同策略后發現: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具有極強的邏輯關系,跨境并購策略的形成高度依賴于產業鏈整合的動機與手段,制造業跨境并購策略的演進路徑呈現明顯的層次遞進特征。因此,我國制造業實施跨境并購策略需要深度協同企業發展階段及其產業鏈整合動機。
關鍵詞:制造業 ? 產業鏈整合 ? 跨境并購 ? 網絡嵌入
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呈迅猛上升勢頭,跨境并購案例也大量增加,引起學界高度關注。據聯合國貿發會統計數據顯示(由聯合國貿易和發展組織歷年《全球投資趨勢監測報告》中相關數據整理而來),2007-2016年期間,中國大陸企業跨境并購數量為593起,增長3.73倍,并購金額達到922億美元,增長61.47倍。2017年制造業共發生114起并購交易,交易金額占當年中國跨境并購總金額的41%。中國制造企業大規模跨境并購的背景及動機是什么?Gubbi等研究指出,通過跨境并購可以快速獲取生產要素、優勢技術、市場空間以及管理經驗等,加快補足關鍵性知識的短缺以克服后發劣勢從而實現“蛙跳”趕超。另外,基于發展中國家企業并購發達國家企業的現象,分別有學者從趕超論、跳板論等角度進行解釋。采用跨境并購實施產業鏈整合可以提升我國制造業競爭力,但跨境并購作為產業鏈整合的具體手段,兩者之間究竟存在何種關系機制?相關領域研究者對這一現象尚缺乏應有的關注。文獻回顧顯示,與本文主題相近的制造業跨境并購研究,主要做了如下方面的探討:
Penrose指出,大多數企業難以單獨承擔最終產品形成的所有環節,企業必須要將內外能力進行優化組合以滿足最終產品的生產并保證企業盈利,企業能力可以在企業內部形成,也可以通過整合產業鏈上分散的環節而形成。Oliver和E.Williamson從交易費用視角指出,產業鏈整合的根本動機是減少機會主義,而整合方式是由內外部交易費用的比較而決定的。Pradhan認為,獲取市場是制造業實施跨境并購的重要因素,其研究表明日本制造業跨境并購存在明顯國別差異:在發達經濟體如歐美以獲取知識(knowledge)以增強其核心能力,在發展中國家則以獲取市場和低成本的生產要素為主。Pradhan的研究結論得到了Deng、蔣冠宏、張文勇等學者基于中國企業跨境并購實證研究成果的支持。李飛、王偉光等從網絡創新角度系統研究了跨境并購對構建企業創新網絡的重要作用,指出通過并購嵌入全球創新網絡中的企業對關鍵技術模塊進行學習和創新,并通過本土產業鏈的協作實現技術溢出和擴散,推動整個產業鏈向高端躍遷。
通過文獻回顧,發現對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的研究都較為豐富,也形成了較為完整的理論體系,但將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策略兩者進行關聯研究的成果非常少,即使有,也僅指出跨境并購有助于并購方實現對產業鏈的優化與控制,至于產業鏈整合如何影響企業跨境并購策略的制定以及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之間如何協同演進則尚未涉及。因此,本文在現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系統剖析吉利汽車的跨境并購行為,構建其并購策略演進模型,并對制造業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協同策略進行分析,以期為我國制造業在全球實施產業鏈優化和價值鏈提升提供參考。
研究設計
(一)理論框架
通過文獻梳理,提升企業能力、降低交易費用以及獲取規模經濟效應是推動企業實施產業鏈整合的三大主要動機,產業鏈整合主要有橫向整合、縱向整合以及跨鏈整合三種手段。產業鏈整合動機與產業鏈整合方式具有密切聯系,即產業鏈的整合動機決定產業鏈整合的具體方式。跨境并購是實施產業鏈整合的重要途徑,可以在全球范圍內完成技術、市場以及網絡創新的獲取。因此,產業鏈整合對跨境并購策略及其實施具有重大影響。基于此,本文擬將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策略的形成結合起來進行研究,探索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策略的協同演化機制,研究理論框架如圖1所示。
(二)研究方法
Weick認為案例研究能夠掌握現象的豐富性,可以對現象進行厚實的描述,因而成為管理學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Eisenhardt指出,在案例研究法中,隨機樣本是不可取的,因此選取典型案例是常用做法,但案例樣本的選取應遵循典型性和極端性,并能解釋所選擇的研究問題。就本文而言,所選企業應該具備以下三個條件:首先,企業是正在或者已經實施產業鏈整合的制造企業,在行業中具有代表性;其次,企業的跨境并購次數頻繁,且并購動機與模式不同;最后,該企業資料具有較強可得性。
(三)案例選擇與資料收集
依據本文所設案例選擇的三個條件,吉利汽車被作為案例研究對象。吉利汽車是國內民營汽車行業的龍頭,已經在香港上市,其信息披露較多且信息質量高,同時也是專業媒體關注、報道的重要對象,有利于相關資料收集。
吉利汽車跨境并購主要階段及其戰略演進
(一)企業基本情況
浙江吉利集團初創于浙江臺州,其創始人李書福在先后創辦電冰箱和摩托車廠后,于1996年正式進軍汽車領域并成為中國第一家民營汽車制造公司,現已成為中國著名汽車品牌。截至2017年,吉利在浙江臨海、慈溪、湖南湘潭、山西晉中等地設有整車和零部件制造基地,擁有五大系列近三十款整車車型,并具有1.0L-3.5L全系列發動機及相匹配的手(自)動變速器研發生產能力。2003年,浙江吉利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正式成立,2005年成功登錄香港資本市場,為企業國際化進程奠定初步基礎。2017年,吉利汽車財報顯示,公司全年總收益為927.61億人民幣,實現利潤106.34億元人民幣,增長108%。2012-2017年,吉利汽車連續6年登上《財富》世界500強,在凈資產收益率排行榜上,吉利汽車高居中國本土車企首位。
(二)吉利汽車跨境并購的主要階段
吉利汽車超常規發展離不開成功的跨境并購。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重創發達國家汽車業,美國汽車巨頭如通用、福特等陷入困境,為中國企業開展跨境并購創造了極佳機會,吉利汽車則成為本輪跨境并購的杰出代表。從2009年3月收購澳大利亞DSI變速箱公司到2018年2月收購戴姆勒奔馳公司9.69%股權,吉利十年的跨境并購可分為三個階段,如表1所示。
(三)吉利汽車跨境并購戰略的演進模型
分析吉利汽車在三個階段所實施的跨境并購后,發現其實施并購的內在驅動力來自于產業鏈升級的迫切需要,即吉利需要以產業鏈整合實現其價值鏈攀升,實現從技術、市場到網絡創新的逐漸提升。在三個階段中,吉利的跨境并購呈現清晰的路徑,即先完成技術獲取,再獲取市場,最后嵌入全球創新領域。以吉利汽車的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案例為研究對象,可以構建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策略的協同演進模型,如圖2所示。
通過模型分析,吉利汽車通過跨境并購實施產業鏈整合的行為呈現三個特征:
第一,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具有極強的邏輯關系。文獻研究表明,提升企業能力、降低交易費用和實現規模經濟是產業鏈整合的三大動機,而通過對吉利汽車跨境并購案例的研究,發現獲取技術、市場資源要素和嵌入創新網絡是其三大驅動力。從模型中可以發現,產業鏈整合的三大動機與跨境并購的三大驅動因素之間存在極強的對應關系,即產業鏈整合動機和方式實質上決定了跨境并購的戰略選擇。
第二,跨境并購演化路徑具有清晰的層級遞進特征。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策略的有效推進離不開內外部條件的完善。從研究中發現,產業鏈的三種整合手段:縱向整合、橫向整合與跨鏈整合之間具有清晰的層級攀升演化特征,與之相對應的三種跨境并購導向分別代表了三個層次的產業整合戰略方向。這樣的演化路徑取決于并購方所具備的產業空間擴展能力,一般情況下,企業跨境并購經歷了從容易到復雜、從引入到嵌入的過程,驅動這個過程的是其擁有的資源、資本和知識。當產業鏈不夠成熟時,宜采用技術導向的跨境并購策略;當產業鏈穩定時,宜采用市場導向的跨境并購策略;而當產業鏈需要異化創新時,則采用價值導向的跨境并購策略。
第三,跨境并購的動機與并購標的所在經濟體的發達與否具有密切關系。技術動機、市場動機和創新動機的實現有賴于并購標的方擁有的資源能力。一般情況下,發達經濟體企業擁有更多技術和創新資源,而發展中國家企業則擁有更多市場資源。因此,要獲取技術和嵌入創新網絡往往通過并購發達經濟體企業來實現,而要獲取市場資源的時候則往往是并購發展中國家企業。
我國制造業企業跨境并購策略選擇
依據產業鏈整合與跨境并購之間的協同演進機制,本文按照跨境并購三階段分別從并購目標、并購方式、并購策略條件等方面分析我國制造業跨境并購的策略選擇。
(一)以提升技術層級為核心訴求階段的并購策略
跨境并購策略導向:瞄準能顯著提升自身技術能力的標的實施產業鏈上下游并購。
技術升級是制造業產業鏈整合的基礎動因。在此階段,產業鏈核心企業要根據自身在產業鏈中的位置和技術需求,將產業鏈進行分拆和重構,按照技術路線匹配的原則優選并購標的,補充其在產業鏈上的缺失環節。在發展中國家企業亟需搶占價值鏈高端環節的背景下,往往將具有技術優勢的發達國家企業鎖定為并購對象,本案例中吉利收購的澳大利亞DSI和瑞典沃爾沃均屬于這種情況。
跨境并購方式:技術導向的跨境并購通常采用縱向并購(垂直并購),具體包括持有上下游企業股份、兼并或者收購目標企業,其目的在于掌控產業鏈專業知識,提升核心企業對產業鏈條的整體控制力。
跨境并購技術條件:技術并購需求為跨境并購所常見,該階段并購中,需要產業鏈核心企業已經完成初步的知識積累,能夠有效承接消化外部技術并進行適度創新,能夠通過技術溢出推動整個產業鏈技術水平的提升。
(二)以優化市場布局為核心訴求階段的并購策略
跨境并購策略導向:以優化產業鏈并降低新市場進入風險而對東道國現有企業實施橫向并購。
當企業產能超越原有市場需求或企業面臨新的宏觀環境變化時,可能會產生將其現有產能向新市場轉移的趨勢。由于進入全新市場,企業會面臨著政治、經濟、文化等風險,控制風險便成為企業進入新市場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因此,企業往往會通過綠地投資或者跨境并購的方式來控制風險。產業鏈核心企業對海外同類企業實施約束以提升其在東道國市場的集中度,擴大市場影響力和占有率,從而獲取市場和利潤。在此過程中,通過市場擴展反向擴大并購方產業鏈規模效應,讓其積累的資本和知識對現有產業鏈實施進一步優化。吉利汽車對馬來西亞以及英國相關項目的并購,其目的就在于將過剩產能向外轉移。
跨境并購方式:市場導向的跨境并購通常采用橫向并購(水平并購),具體方式包括持有同類企業股權、兼并或收購同類型目標企業,其目的在于通過進入新市場,帶動企業產能和知識的溢出,在全球范圍內優化產業鏈結構并實現市場多元化。
跨境并購技術條件:市場導向的并購方為亟需擴大海外市場的企業,要求其所并購的目標企業在海外具有一定的產品、網絡、品牌等基礎,且并購方擁有良好的海外運營團隊,具備較強的海外市場運營能力。
(三)以嵌入新網絡為核心訴求階段的并購策略
新網絡嵌入型并購策略導向:以嵌入新網絡創新現有產業鏈以應對行業發展新趨勢而對原產業鏈之外的標的實施并購。
產業鏈競爭力取決于為顧客創造價值的能力,當行業發展出現新趨勢而現有產業鏈難以支撐發展趨勢時,通過嵌入全新產業鏈網絡實施產業跨鏈整合成為跨境并購的首選。鄭大慶等人認為跨鏈整合往往產生于產業邊界出現擴張或收縮導致新產業鏈出現時,這種新產業鏈可能會導致行業革命的發生,甚至會顛覆原來的供求關系而出現新的價值生成模式和新的主導技術。本階段中,產業鏈核心企業通過收購、重組等資本運作方式嵌入鏈外企業創新網絡中心,跨越技術結構洞形成產業鏈創新擴展,向本土產業鏈和價值鏈溢出創新資源,在國際市場形成新的專利技術組合以取得競爭優勢。吉利并購戴姆勒奔馳的目的在于通過嵌入新能源創新網絡以實現對傳統汽車產業鏈的跨越。
跨境并購方式:價值導向的跨境并購通常采用跨鏈并購(混合并購),具體方式包括持有同類企業股權、兼并或收購擁有全新產業鏈技術方向的目標企業,其目的在于通過進入全新產業鏈創新中心,共享全新產業鏈技術,通過技術擴散實現原有產業鏈網絡創新,為企業發展提供新動能。
跨境并購技術條件:價值導向的標的方為產業新領域的風向標,其產業鏈代表了未來行業發展的新高度。此外,作為并購方應該具備基本的技術承接能力,能夠融入全新的產業鏈創新網絡中。
結論與展望
(一)研究結論
在現有研究中,產業鏈整合作為能深入影響跨境并購策略實施的因素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產業鏈整合對跨境并購究竟發揮了怎樣的作用?不同產業鏈整合條件下跨境并購策略該如何協同?本文通過文獻分析與案例研究,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跨境并購策略受產業鏈整合動機的影響。三種跨境并購方式與三種產業鏈整合方式形成對應關系,即技術導向的跨境并購往往采取縱向整合,市場導向的跨境并購往往采取橫向整合,而網絡創新導向的跨境并購往往采取跨鏈整合,其整合的內容分別為知識、產品和價值。因此,我國制造業在實施跨境并購的時候需要結合產業鏈整合動機與內容。
以跨境并購方式實現產業鏈整合需要考慮并購方的內外部條件。在縱向知識整合階段,需要企業圍繞產業鏈上下游實施并購,并購對象的技術要高于并購方且并購方具有較強的技術消化升級能力;在橫向產品整合階段,需要并購對象具有一定的市場影響力且并購方具有較強的內部運營管理能力;在跨鏈價值整合階段,則要求并購對象處于創新網絡結構洞位置,能夠為并購方順利進入新網絡提供橋接功能,而并購方則需要具備迅速融于創新網絡的能力。
(二)展望
本文基于產業鏈整合視角對制造業跨境并購路徑策略演化進行研究,盡管得出了一些結論,但在研究中還存在不足:首先,基于案例的可得性,本文采用單案例研究法,其得出的結論是否具有足夠代表性還有待進一步檢驗;其次,由于產業鏈整合只是影響跨境并購策略設計的重要因素,但并非唯一因素,比如資本、產業政策等也會對跨境并購策略路徑的形成產生重大影響,但基于研究的可控性沒有將其引入理論模型中。針對本文存在的不足,還需要在未來研究中進一步完善。
參考文獻:
1.蔣冠宏,蔣殿春.中國對外投資的區位選擇:基于投資引力模型的面板數據檢驗[J].世界經濟,2012(9)
2.張文勇,張麗娟.后危機時代中國企業跨國并購問題探討[J].商業經濟研究,2015(10)
3.李飛.基于創新網絡的制造業技術獲取型跨境并購整合與產業技術創新研究[D].浙江大學博士論文,2017
4.王偉光,馮榮凱,尹博.產業創新網絡中核心企業控制力能夠促進知識溢出嗎?[J].管理世界,2015(6)
5.劉青等.中國海外并購的動因研究—基于廣延邊際與集約邊際的視角[J].經濟研究,2017(1)
6.鄭大慶,張贊,于俊府.產業鏈整合理論探討[J].科技進步與對策,20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