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古村落保護和發展中的多方合作機制——以山西省良戶古村的活化改造為例

撰文楊建新 供圖良戶古村

良戶古村從二○○ 七年被評為中國歷史文化名村以來，在保護和發展之路上已經走了十余年。這期間，我們積累了很多經驗和教訓，也取得了一些成績。作為古村保護和開發的一分子，我們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處理好政府、投資人、村『兩委』、村民之間關系的重要性，以及建立多方合作機制的必要性。我們在實踐中總結出一些經驗，特分享給大家，以供參考。

古村落蘊含著豐富的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保留了中國傳統的人文風貌和優良的生態環境，是中華民族的寶貴財富，也是重構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基地、村民脫貧致富的重要載體和維護生態安全的重要屏障。

近年來，國家針對古村保護和發展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措施，參與古村保護和開發的各方人士也越來越多。但在實際工作中，古村保護和發展方面的工作進展仍然不盡如人意，很多古村的基層領導對于如何處理好古村保護和發展的關系，特別是如何處理好政府、投資人、村“兩委”、村民之間的關系感到迷茫。

2013年，我開始投資山西省高平市良戶古村。這座位于太行山脈的小村莊三面環山，一面環水，風景優美，現轄良戶、蟠龍寨兩個自然村，共有村民1527人。這里曾經是春秋戰國時期最經典的戰役之一—長平之戰中秦軍東進的必經之地。明清時期，村內商賈興盛，官宦輩出，修建了許多樸拙厚重的民居和廟宇。如今，村內仍保存著很多明清時期的古民居和古廟宇。其中，玉虛觀歷史建筑群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蟠龍寨侍郎府是晉城市文物保護單位。

良戶古村的保護和發展之路已經走了10年余，政府、投資人、村“兩委”、村民、社會組織等都越來越積極地參與到村莊的發展中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明確參與各方的角色定位和建立多方合作機制的重要性。

良戶村被譽為『一座活著的太行古村落』。至今村內仍保存著很多的明清時期的古民居和古廟宇。

政府是主導者

近年來，國家和各級政府出臺了很多與古村落保護和發展相關的政策，從歷史文化名村和傳統村落的認定標準到文物的保護和利用，從鄉村基礎設施建設和美麗鄉村的推廣到鄉村旅游、文化記憶工程等，種類非常多。有意愿和正在從事古村保護和發展工作的人應時刻關注這些政策，并進行透徹地研究。這些年來，良戶古村在發展的過程中得到了各級住建、文物、環保、農業、水利、衛生、旅游等相關部門的支持，僅獲得的專項資金支持就在2500萬元以上，其他方面的支持更多。

我們在鄉村里工作，要善于和政府溝通，積極取得政府的支持。當然，“天助自助者”，想獲得政府的支持，自己首先要撲下身子干，干出個樣子來。我投資良戶古村已經6年了。這6年來，省市等各級領導都來過良戶古村。去年，高平市旅游推介大會、海峽兩岸炎帝農耕文化系列招商活動啟動儀式、商務印書館鄉村閱讀中心揭牌儀式都選擇在良戶古村舉辦。近年來，鄉里的很多大型活動也都選擇在良戶古村舉辦。這些都代表著政府對良戶古村的肯定，對我們這幾年工作的肯定，同時也是對良戶古村的一種支持。

規劃要先行

在進行古村保護和開發前，首先要對古村進行科學、準確地定位和規劃，也就是開發未動，規劃要先行，其中最重要的是策劃。村里有哪些資源？可以發展哪些產業？未來發展的方向是什么？了解清楚，才能選對方向，繼而才能明確目標。“路對不怕路遠”，怕的是走錯路，越努力反而離目標越遠。

想要做好規劃還要選好做規劃的人。一旦選定了，就要用人不疑，尊重他們，聽從他們的意見。要知道，他們是古村保護和發展隊伍中非常重要的力量。

浙江省是古村保護和發展鄉村旅游領域的先行者，現在已經有了一些成功的范例。庾村1932文創園位于浙江德清縣莫干山鎮，由上海世博園區景觀工程總顧問朱勝萱設計。它以廢棄的蠶種場為基礎，保留并修復了原有建筑，并引進了新業態。庾村1932文創園是國內首個鄉村文創園，如今擁有全國最大的自行車主題餐廳、莫干山第一間傳統窯燒面包坊，以及鄉村文化藝術展廳、城鄉互動論壇會場、設計師客棧、鄉村咖啡屋、鄉村公益書店、設計師格子鋪、青年下鄉創意小店等。

在安徽黃山腳下的唐模村中有一家極具特色的“法國家庭旅館”。這家民宿的定位十分巧妙。投資人花了兩年的時間與法國家庭旅館聯合會反復溝通，最終按照法國家庭旅館的技術標準修建了這家具有徽州風范的鄉村旅館，成為來黃山旅游的歐洲人的住宿首選之地。

良戶古村與規劃設計師的合作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2006年開始的，是良戶古村的保護規劃階段。良戶古村有上千年的歷史，村內保存著玉虛觀、蟠龍寨等眾多精美的古建筑，也因此，良戶古村被評選為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和國家級傳統村落。直到現在，我們仍然遵循保護為先的原則來發展良戶古村。第二個階段是從2013年開始的。我們制定了良戶古村2013年至2025年的文化旅游發展規劃。為了制定這個規劃，我們邀請了國家行政學院、中央電視臺、解放軍藝術學院、清華大學、西安交通大學的學者和山西省旅游局以及晉城市的各相關部門領導對良戶古村的古建筑保護、開發定位、發展方向、客群來源、主營收入等進行了多次研討，最終確定把“藝術良戶”作為村莊未來的發展方向，把“文化交流中心、文化產業示范基地、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示基地”作為村莊發展的戰略定位。未來，我們將把良戶古村建設成中國鄉村文明的展示窗口、文化藝術的創作基地、非遺傳統手工產品的交易平臺、文化藝術工作者的精神家園。

在進行古村保護和開發前，首先要對古村有一個科學、準確的定位和規劃，也就是開發未動，規劃要先行，其中最重要的是策劃。

古村的振興少不了村『兩委』和村民的內在推動和積極參與?！捍鍍晌徊粌H是村民的主心骨，也是投資方的主心骨。

村“兩委”委是主心骨

古村的振興少不了村“兩委”和村民的內在推動和積極性參與。村“兩委”不僅是村民的主心骨，也是投資方的主心骨。他們能否當好這個主心骨，是古村落保護和發展事業能否成功的關鍵。

我們決定投資良戶古村后去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村里的主要領導一起去安徽宏村、陜西袁家村等地參觀考察。村里的下水道怎么修？未來發展的路怎么走？我們在多方“取經”后，結合良戶古村的情況，統一了思路。第二件事就是和村委會合資組建了良戶文化旅游開發有限公司。我們與村委會之間不是甲方和乙方的關系，而是利益共同體，是合伙人。第三件事就是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召開了村“兩委”會議和村民代表大會。經過大會決議，良戶古村的50年旅游經營權被授予良戶文化旅游開發有限公司。這樣做不僅讓我們投資人安心，也讓全體村民明白未來村“兩委”帶領大家要走的道路，進一步統一了全村人的思想。這3件事為良戶古村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6年的合作中，我們也曾遇到過困難，但每次村“兩委”都積極幫我們溝通和解決，這才有了良戶古村的今天。

良戶文化旅游開發有限公司成立后，我們首先進行的工作是村莊的基礎設施建設。當時的良戶古村新舊建筑參差交錯，古民居較為分散且破損嚴重，沒有下水道和污水處理設備等基礎設施。我們認為，改善鄉村環境就是改善民風。由我們來改善環境，讓環境來改變村民。經過3年多的建設，村里的主要街道都建好了下水道、電纜溝、消防溝，建成了生態式污水處理場，修建了10個水沖式衛生公廁。與此同時，我們清理了遍布全村的近200個旱廁、豬圈和垃圾堆，利用騰出的10多畝集體建設用地修建了石藝苑、楚漢亭、小戲臺、申明亭、文化廊等公共景觀。基礎設施建設完工后，良戶古村的村容村貌得到了極大改善。

我們的合資公司以50年長租的方式收回來380多間明清古民居，并對其中一部分塌損嚴重的房屋進行了搶救性修復。其實，修復古民居就是修復人心。這些老房子見證了村莊的歷史，也寄托了村民的情感?？粗袔装倌隁v史的祖屋塌損卻無力修復，村民的心里其實是非常難過的。在修復的過程中，我們堅持用老磚、老瓦、老木料，由本村老匠人進行施工，力圖恢復老屋的原貌。如今，這些老屋變身為磚雕博物館、木雕博物館、石藝苑、老電影茶吧、四合院民宿、國際青年旅舍、良工坊等。村里原來的煤礦辦公樓改建成了可供200人同時就餐、可提供30個住宿房間的藝術酒店。如今，這些古建筑以新的姿態延續著良戶古村的生命和文化。

村民是主體

相較村里的那些古建筑，古村里最有價值的是村民。那些把村民集體遷出去后圍起村莊賣門票的所謂“古村活化”，其實是為了眼前的利益丟掉了古村最寶貴的財富，得不償失。村民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承人，是中國鄉村文明的實踐者，也是古村保護和發展的主體。當我們真正從這一點出發去思考問題，去實踐的時候，才會明白所謂與村民之間的利益紛爭實際上是個偽命題。我們是給他們創造利益的人，他們是我們為之奮斗的最終目標，何來紛爭？

近年來，良戶古村在高平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與商務印書館合作，建成了山西省第一家鄉村閱讀中心—良戶書院。良戶書院每個月都會舉辦文化講座和各種文化活動。良戶古村在山西省心理學會指導下，建成了山西第一個自然教育基地—良戶農樂園，形成了以“國學教育+自然教育”為特色的幼兒教育品牌“良戶教育”。連續4年來，良戶古村每年都與長治學院合作舉辦以素質教育為主要內容的留守兒童夏令營，深受全村少年兒童和家長的歡迎。村里還建成了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組織成立了老年八音會和女子八音會。村里每年都會舉辦各種文化活動，如元宵晚會、大型社火“街道士巡游”活動、攝影大賽、剪紙大賽、全市小學生作文大賽、全市經典詩文朗誦大賽等，豐富了村民的生活，也給良戶古村帶來了濃濃的文化味。

我已經在良戶古村生活了6年，認識不少村民，但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不過，這并不妨礙我們在街上遇到時互相親切地打招呼。有些村民還經常熱情地請我去他們家里做客，到他們家的地里去掰玉米、摘蔬菜。這就是淳樸可愛的村里人。

村民是古村保護和發展的主體。當我們真正從這一點出發去思考問題，去實踐的時候，才會明白所謂與村民之間的利益紛爭實際上是個偽命題。

有一次，我陪一位朋友在村里參觀。這位朋友在東街上看到一位老人在地上撿東西。他特別好奇這位老人在撿什么，于是我們走過去詢問。原來撿東西的人是家住東街的老常師傅。70多歲的老人不好意思地把沾滿灰塵的手伸開—他的手心里放著四五個煙頭。老常師傅并不是村里的清潔工。他這種主動自發的行為讓朋友不斷感嘆。老常師傅說，他不覺得撿煙頭臟，他覺得煙頭扔在地上才臟。這就是我們的村民，這就是我們的鄉村文明。

良戶文化旅游開發有限公司除了我這個不領工資的董事長外，從總經理、財務人員到服務員、施工人員、管理員全部是良戶古村的村民。公司在最困難的時候曾經超過半年發不出工資，但沒有一個員工因此不上班，也沒有一個員工離開公司。我感激他們，也信任他們。付工程款、開飯店買東西，甚至是收購上百萬元的老物件，我都放心地交給他們辦，他們也從來沒有出過金錢方面的問題，從沒有讓我失望過。這是我以前經商時根本不敢想象的。我在良戶古村開了一家石雕博物館。我收藏的很多石雕就擺在街上。很多朋友來后都替我擔心，勸我放進屋內。我頗有點自豪地告訴他們，這些石雕擺在街上幾年了，一件都沒有丟過。

在經營業態方面，我們公司有意識地不與民爭利。開農家樂是村民的長項，公司就不涉足，讓村民去開。開民宿投資大，村民無力去做，我們公司就來做，還聘用村民進行修繕和裝修。這幾年，我們在良戶古村已經培養出了一支成熟的古建維修隊伍?，F在，農樂園建設經營隊伍、民宿客棧裝修管理隊伍也在成形中。

如今，每年正月舉辦的良戶元宵燈會和十月舉辦的良戶民間藝術周都能吸引超過20萬名游客。在村里旅游產業中直接或間接就業的村民已有上百人。未來，我們預計每戶將有一個人在村里的文化旅游板塊就業。到那時，村里的人均年純收入將增加7000元以上。

“倉廩實而知禮節”，基礎設施改善了，就業問題解決了，鄉村環境改變了，農民安心了，青年人回來了，良戶古村就可以走出一條鄉村振興的新路子。

『倉廩實而知禮節』，基礎設施改善了，就業問題解決了，鄉村環境改變了，農民安心了，青年人回來了，良戶古村就可以走出一條鄉村振興的新路子。

投資人是生力軍

投資人是我們古村保護和發展隊伍里的生力軍。錢不是萬能的，但古村保護和發展少了錢確實很難辦成。

怎樣才能獲得投資？要知道投資人進行投資是需要回報的，在進行基礎設施建設時不能完全指望他們。在考慮他們之前，應該先考慮政府的各項政策性資金?？梢云赣枚摺⒘私庹k事流程的人來操作。同時，要善待那些做規劃設計、做定位策劃的規劃師和設計師。讓他們深入了解村莊的資源，根據村里的基礎條件，找到最適合的產業以及最有可能走得通的道路，創造最吸引投資人的環境和條件。一份切合實際的規劃設計，加上一份客觀、合理又吸引人的商業計劃書，再加上合適的渠道，就有可能會為古村引來投資。

我們要清楚哪些人有可能是我們的投資人。近年來，一場新的“上山下鄉運動”已經悄然興起。一些“新農人”正在從城市流向鄉村。“新農人”大概包括六種人：走向鄉村的知識分子、下鄉創業的企業家、退休的官員、曾經在外打工的回鄉者、被高房價逼回鄉村的大學生、各類有鄉村情懷的創業者。根據國務院2016年底發布的統計數據，“新上山下鄉運動”的參與者，也就是“新農人”，已經超過600萬人。我的家鄉山西省平定縣下馬郡頭村是省級傳統村落，去年曾經請我回鄉考察，看看有沒有可能進行旅游開發。與我同行的是我的老鄉—一位餐飲行業的老板。他和我都有家鄉情結，也了解家鄉。我們其實就可以被看作是這個村莊最現實和最有可能的投資人。現在有很多專業的投資機構越來越認識到古村的投資價值，愿意到鄉村投資，他們也是潛在的投資人。

我們一定要認識到，投資人給古村帶來的不僅僅是資金，更多的是新的思想、新的模式、新的做法。他們也是我們的村民，我們要像保護村民的利益一樣保護他們的利益，像尊重我們的村民一樣尊重他們。村里可以給予他們新村民的身份，甚至允許他們租賃集體建設用地或者在村民閑置的宅基地上修建住房或者經營用房?！盁o恒產者無恒心”，他們有了房子，住了下來，就有了家，就有了歸屬感，也就可以塌下心來干事。

古村的保護和發展是一篇關系到中國傳統文化和鄉村文明能否保存和發揚的大文章，處理好政府、村“兩委”、村民、投資人、社會組織之間的關系，建立好多方合作機制，是這篇文章開篇就需要解決的問題。開篇寫好了，文章才能繼續寫下去。希望有更多的專家學者和實際工作者關注古村、來到古村，與我們一起把這篇文章寫好，把古村落保護和發展這份事業做起來！

投資人給古村帶來的不僅僅是資金，更多的是新的思想、新的模式、新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