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英
不同的地域文化會孕育出作家不同的文學思想和創作風格。每一個作家創作都與自己成長的地域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田耳的小說創作中,文學作品和地域文化水乳交融,得到了很好的結合,他營造了“佴城”這個藝術世界,讓形形色色的底層人在佴城的世界里演繹著他們的喜怒哀樂。佴城是湘西的化身,湘西是田耳出生和成長的地方,田耳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期的生活都與湘西息息相關,湘西文化潛移默化地延伸到他的骨髓。田耳用自己細膩的筆觸再現了底層人的生活版圖,真實地描摹了湘西底層世界人們的生活百態,展現了底層人們的生存境況和精神面貌。
文學的地域色彩是一個文化概念,即文學作品中所蘊含的地域文化因素以及由此在作品風格、審美內涵等方面形成的獨特性。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當形形色色的地域文化形諸文學時,就構成了文學作品獨特的地域色彩。對于特定的作家或者人來說,地域帶給創作者的不僅僅是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更為重要的是特定的話語語境。在田耳小說創作中,文學與地域的關系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延伸,而滲透于特定城市中的底層世界,為底層人物故事的發展提供了特定的場所。湘西是田耳出生和成長的地方,田耳的童年、少年和青年階段都與湘西息息相關,耳濡目染的底層世界給予田耳莫大影響。田耳圍繞湘西底層世界反復挖掘,深刻闡釋關于湘西底層世界的現在與過去,持續蔓延,在湘西這個特定空間里,用時間的維度打量著關于底層的實質性變化。其具體表現是:地域民俗的渲染、語言的地域性。
一、地域民俗的渲染——從喪葬儀式看底層人的人生價值觀
民俗,即民間風俗,指一個國家或民族中廣大民眾所創造、享用或傳承的生活文化。民俗起源于人類群體生活的需要,在特定的民族、時代和地域中不斷形成、擴布和演變,為民眾的日常生活服務。民俗一旦形成,就成為規范人們的行為、語言和心理的一種基本力量,同時也是民眾習得、傳承和積累文化創造成果的一種重要方式。民俗與特定的地域環境、地域人群和地域生活習慣等密切相關。有評論者說,民俗描繪是判斷文學是否具有地域色彩的重要標志。
田耳的幾個中短篇小說中對巫楚文化中的喪葬儀式的細致描寫,充滿濃郁的底層世界的地域色彩。湘西底層人民的喪葬儀式具有特別的神秘性、詭異性。田耳的《金剛四拿》《給靈魂穿白衣》《衣缽》《長壽碑》等小說中都有對傳統喪葬場面真實細致
的描述。
死亡是任何一個人都避免不了的。就像短篇小說《衣缽》中李可父親所說的,“這個世界上每一秒鐘都在死人。所有的人都已經被誰排好隊了,逐一地死,一個接一個,不能停下來”。湘西的土家族人對待死去的人都要舉辦隆重的喪葬儀式,才能入土為安,否則會認為對亡者大不敬。《衣缽》中就詳細地描寫了李可給死去的父親做道場的過程。“首先就往河溝進發,給死去的李道士起水。”“起水”指的是確定“封殮”“出殯”和“落葬”的日期和時辰。然后又寫到了選擇葬地、親人哭喪、唱喪歌和燒道士。
喪葬習俗是湘西土家人民俗之一,它是人一生的最后一次禮儀,因此湘西土家族老人去世,人們都是當“大事”來辦。所以,湘西人對于葬禮又有“白喜事”的說法。李可父親去世的晚上,“按慣例支起很多張牌桌和麻將桌”,除了一些女眷哭,大伙都圍在一起說話、打麻將之外,“整個靈堂跟娛樂場差不多”。這里其實就是體現了湘西人辦喪事講究“熱熱鬧鬧陪亡人,歡歡喜喜辦喪事”的習俗。
另外,像土家族中的跳喪舞和打喪鼓,往往都是以歡快歌舞形式表現,在死者面前高歌狂舞,是湘西土家人祭奠亡靈和安慰生者的一種特殊方式。土家族人信奉靈魂不滅,相信死者會轉化為另一個生命,去另外的一個世界生存。小說中有一段喪歌“一探亡者往西行,閻魔一到不容情……人人在走黃泉路,任你耳多空牽魂”,打喪鼓、跳喪舞和唱喪歌就是對亡者的祈禱、祝頌,這都體現湘西土家族人相信生命是可以通過輪回來延續的,只要“靈魂還在”,生命就可以周而復始。從喪葬習俗中,人們可以看到湘西土家族人對生死觀的看法。
《金剛四拿》中,村里的人把“死”后的葬禮儀式看得很重要,死后的老人只有讓體格健壯的“八大金剛”抬棺,才是“一個村莊的顏面”,四拿從小的理想就是做“金剛”,可惜就是個子太矮沒有資格。羅瞻先看見田拐的大爹死的時候整個打狗坳還能走路的男人,都給他抬了棺,很是風光,擔心過了正月十五后再死,就只能讓拖拉機拖著走,很沒有尊嚴,“所以羅瞻先后腳跟著走,想有同等待遇”,“土家人辦喪十分注重場面的熱鬧氣氛,為此往往耗盡家財而毫不吝惜”。
此外,“行孝”也是喪葬儀式中重要的環節,田拐的大爹沒有子嗣,作為侄兒就要頂替孝子的角色,“要攔棺,要摔盆,充當孝子的角色。我爹在一旁監視著我”。在田拐父親看來,這是一次難得的彩排機會,下次他去世的時候,田拐就可以很熟練地當孝子。“行孝”是喪葬儀式中的核心,“孝”貫穿喪葬儀式的全過程,這是每個土家族人必須遵從的道德律令。總之,湘西土家族人的喪葬儀式和喪葬習俗滲透出土家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
二、語言的地域性——方言化用
英國語言學家帕默爾在他的《語言學概論》中指出:“語言忠實地反映了一個民族的全部歷史、文化,忠實地反映了它的各種游戲和娛樂、各種信仰和偏見。”毋庸置疑,作為一個地區的方言,它承載了這一地域文化最直接、最便利的感受方式,田耳小說方言的化用具有濃郁的地域色彩。田耳小說中的方言化用首先表現在人物的對白極具方言色彩,例如,《天地懸浮》中寫道“你看你看!你手底下一大幫卵仔,幾時才能出這么一個公安才子啊”。這里,“卵仔”體現湘西人說話的粗俗和率真。“幾時”則直接是湘西方言的化用。又如《我女朋友的男朋友》中鐵匠和門衛老紀的對話:“這么晚了,你進去搞么子?”“里頭哪個死了?”“一個粉嫩的妹子,造孽呀。”這里的“搞么子”“里頭”“造孽”都是湘西方言的直接化用。再如,《韓先讓的村莊》“苕吊,我就麻起膽子沾你光啦”,《蟬翼》中“朵拉被這件事打擊不輕,講話刮毒”,這里“麻起膽子”“講話刮毒”,語言雖然粗俗,但十分接地氣。
此外,田耳小說中還用了具有地域性色彩的詞語。像“苕貨”“很拽”“很屌”、“抽冷擺子”“天麻麻亮的時候”,這些口語化拉近了文本與生活的距離,粗俗又樸實的語言是底層小說的底蘊,也是其中的人物生存環境的寫照,既生動傳神,又自然妥協,可以說渾然天成。田耳曾說:“我去過江浙一帶,感受到巨大的差別,江浙文化淵源厚重,說話斯文;在湘西這邊,打招呼都會說臟話,這是一種風氣。”田耳小說中的方言化用,確實道出了湘西地域文化的某些本質,為讀者構筑出底層人多種多樣、別具風情的地域文化景觀。
三、結語
綜上不難看出,文學創作和地域文化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每個作家在創作中,無論是題材、民俗,還是人文景觀都彰顯了各地域特有的特色。田耳從小就生活在湘西,湘西特有的地域文化已經化成他的血肉和靈魂,鄉土的氣息已成為他的精神氣質,這些都成為他源源不斷的寫作素材。他的寫作無不呈現了湘西的地域性色彩,打上了湘西的烙印。帶有的這種本土色彩,也許正是田耳小說成功與迷人的根源之一。
(吉首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