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頫結字特點研究

劉益 徐雪驕 何姝

在元代藝術領域，趙孟頫是開一代風氣的人物。他精通詩文，諳熟釋道，通曉音律，擅繪畫，工書法。其書擅長各體，結字用筆欲超邁唐宋而直入晉人之室，由此形成了清秀逸美的“趙體”，沾溉后人。在書法領域，他不僅有豐富的書寫實踐，也提出過在書法史上影響深遠的理論總結。其中尤以《蘭亭十三跋》中的“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功。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影響最巨。

趙孟頫認為，作為組成書法的兩個重要因素之一，結字是根據時代不同而變化的。因此，學習趙字必須仔細分析其結字，本文即以其代表作之一《前后赤壁賦》為例，從筆法章法角度分析其因時相傳結字的特點，并從趙孟頫個人階段性經歷以及他人對其評價中找到相關論點加以佐證。

一、《前后赤壁賦》中的結字特點

結字特點主要是指間架結構。總體來說，《前后赤壁賦》中的結字特點主要有三個，分別是橫向取勢、輕重相攜、圓潤飽滿。

首先，橫向取勢指趙孟頫前后《赤壁賦》中結字方闊寬博。主要體現在，本文很多字中長橫突出，如中的長橫，左低右高，橫向拉伸，給人以視覺上的扁平感。“昔，音”二字皆是上下結構的字，趙書普遍將這類字上半部分寫得較為疏散，而下半部分則由一個連筆帶起，使其顯得墩矮圓闊，且將下半部分的字略作縮寫，因此使整體結構顯得橫向取勢。“時”字是左右結構，趙書亦凸顯長橫，將“日”蜷縮進長橫里，變成一種半包圍的結構。這種獨特的結字特點正是趙書橫向取勢的例證。

最具有趙孟頫結字特點的筆畫是豎的縮筆，例如，二字本應是窈窕之姿，卻在趙孟頫的筆下變得圓媚。“能”字左上部分的橫，采用斜上的形式，盡量使橫的長度加長，采用連筆，減少與左下部分之間的空隙，又令短豎藏鋒。在左右的銜接上卻稍留空隙，增加橫向長度。右邊的雙“匕”也采用連筆減少縱向長度。與“能”字結字特點極為相同的是“俯”字。它亦用長橫增加橫向的視覺效果。右邊結構中的撇并非按楷書格式從左端起筆，而是從右端連筆同樣減少縱向長度，與此同時縮短單人旁的短豎長度，使得這兩個字整體看起來體格寬綽，令字勢疏朗安逸。

其次，輕重相攜是指趙體的字中宮緊縮，疏密對比鮮明。點畫集散關系處理比較靈活，或集中在左，或集中在右，因字而異。例如，二字，一個集中于左，一個集中于右。橫向取勢的字比較容易顯得呆板，利用輕重相攜的結字技巧，可使字顯得更加靈動跳躍。對于左右結構的字，趙書習慣“欹側取勢”。一般遇到左部偏旁筆畫較少，如“蟲，方，其，日，石頭”等大都向上提升左部，且疏散右邊的筆畫，這樣使得字體重心下壓，正如“破”字，但是單人旁或雙人旁一般不提升，例如“佛，徹”，這類字一般集中于筆畫較多的那部分。對于上下結構的字，一般將重心放在長橫提升方向一側。例如，二字，橫劃向右上提升，因此字的重心也放在右側。若右側筆畫結構較為密集，則相反的左側筆畫結構較為飄逸。

最后，圓潤飽滿是指其外貌圓潤而筋骨內涵，其點畫華滋遒勁，結體寬綽秀美，點畫之間彼引呼應十分緊密。外似柔潤而內實堅強，文中二字 ?的橫折筆畫正體現了這一結字特點。趙體這二字中橫折鉤是疏筆，但也與密筆處有意連關系。左右結構的“獨”字，趙體在書寫時，將橫折鉤與反犬旁之間的距離拉大，無形中體現了橫向取勢的結字特點。繁體的“獨”字下半部分本是半包圍結構，而趙體卻將其寫成了全包圍結構，形成圓滿之勢。

與趙體“獨”字結字特點迥然有異的是米芾的字體，米體中多露鋒，而趙體中點、橫、撇、捺等筆畫露鋒少，藏鋒多，這也使得趙體給人一種圓潤飽滿的審美體驗。例如，“獨”字的橫折鉤筆畫寫得尖利細直，全包圍結構的“困”字亦是如此，趙體的橫折向外微張，再向內猝然一甩，而米體的橫折卻是向內微屈的。整體看來，無論是半包圍還是全包圍的字，米體都沒有趙體那么圓潤飽滿。由此可見，圓潤飽滿是趙體特殊的結字特點。

二、人品、書品與結字特點的聯系

書品與人品密切相關，趙體行書流利挺健，線條溫潤凝練，外秀內剛，縝密和諧，橫向取勢。趙孟頫生于宋末元初，本為趙宋苗裔，卻迫于時勢委身于朝堂。雖然趙孟頫委身于他朝，但他并沒有碌碌無為，而是敢于冒死諫言，所以他的字外軟內硬，在眾多方正的橫體中也不乏尖銳的縱體。趙書《前后赤壁賦》是由蘇軾在其人生最黑暗時刻所做，可字里行間卻飽含他對生命的釋然與豁達態度。趙孟頫對于前后《赤壁賦》有獨特的理解，委身他朝的苦痛無處傾訴，只能通過書法來體現，此時距離趙孟頫仕元已經二十多年，趙孟頫已過不惑之年，無論是人生閱歷還是書法技藝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因此他的書藝水平迅速達到成熟。縱觀趙孟頫此時的作品，無論是用筆還是結構都已經相當的穩健，用筆婉轉流利，結體平正秀麗，外柔內剛，看似軟弱的用筆包含筋骨，勁健十足，秀美風格已經比較穩定，因此文中雖多為壓抑的橫向取勢，卻也不乏參差交雜的跳脫。橫則爽利干凈，輕松灑脫;豎則筆鋒聚攏，盡顯遒勁之姿;點又如高山墜石;撇溫潤含蓄，捺則一波三折;鉤卻頗有峰回路轉之勢，果斷爽利。

三、對后人的影響

人們喜歡將筆勢喻為書法的“筋絡”與“血脈”。沈默伊先生稱：“寫字要講究‘形勢。一切外在表現的‘形必順應‘勢，然后才能生新奇。形與勢結合，就能產生出姿態萬千、變化無窮的藝術品來。”趙孟頫結字正具有這樣的特點卻也別具一格。首先，趙書中“連筆取勢”，使筆勢看起來更加流暢，連綿不絕，有氣酣神足的藝術效果。例如，“川”字，很多書法家將其寫成縱向，而趙孟頫運用橫向連筆取勢將其寫得字闊方博。其次，有“折搭取勢”偏向橫向取勢之感，就如“陵豈”二字，“陵”字末筆為“折”法，“豈”字起筆為“搭”法。再有，趙書中多出現“縮筆取勢”，如“之，表，張，使，后，更，人”皆以點代倷;“嘆，答，穆”中的捺筆都被縮筆簡化，說是捺，更似點，使得原本修長的字體，顯得圓矮。以上筆勢都反映出橫向取勢的結字特點。

冼玉清先生評論趙孟頫作品：“論者因不滿其人品，遂謂其筆墨有肉無骨，媚弱卑卑不足道。平心論之，孟頫書法近俗近熟，未足詣于高古。然秀潤婉美，固自可愛。至其學書功力至深，非徒以天分見勝者。”她指出了趙書在筆勢上的欠缺，字體偏柔。但正是在“取勢”上的不同，比較傾向收縮與連筆，給人一種結字偏柔的感覺。

趙書《赤壁賦》中上下齊直較多，行距也比較寬松。相對來說，行草書應追求跌宕多姿、逸態橫出的藝術效果。如果過于平正，就會呆板，缺少生氣。因此，莫云卿說：“右軍之言曰：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便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文敏之暇，正坐此也。”董其昌云：“古人作書，必不作正局。蓋以奇為正，此趙吳興所以不入晉、唐門室也。”但是，趙書在結字上具有錯落有致的特點。在《前后赤壁賦》中，左右結構的字令其長短相攜、高低俯仰，如“旗”字;上下結構的字令其寬窄變幻、窈窕多姿，如“茸”字;獨體字令其點畫參差、筆致活脫，如“亦”“也”二字。

（宿遷學院）

指導老師：仲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