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言石
自2019年年初以來,隨著A股市場的復蘇,通過高杠桿進入股市的場外交易現象有所上升。近期,多家配資平臺相繼跑路,地下配資平臺采用“虛擬盤”實施詐騙,場外配資走灰色道路躲避監管引發了社會和市場的關注。場外配資杠桿過高涉嫌市場操縱,利用傘形信托、滬深港通再回A股等多種渠道的配資手段存在諸多風險。建議通過打擊虛假廣告、通過技術手段加強監管,并進一步完善法律法規和監管體制。
當前場外配亂象叢生
當前,場外配資平臺數量眾多,市場上存在的場外配資平臺至少在1000家以上,且幾乎都沒有金融領域的從業資質,而且還出現了以“虛擬盤”為主的新動向,存在跑路、詐騙的風險。
場外配資平臺均不具備經營證券業務資質。大部分配資平臺背后的公司都注冊為科技有限公司或貿易有限公司。例如,某在廣州的配資平臺稱公司名為廣州某某科技有限公司,是專業的配資平臺,累計配資規模已達數十億元。但實際上,該公司工商營業信息顯示其所屬行業是“批發和零售業”。證監會在2019年4月16日就發布信息明確表示,所謂的場外配資平臺均不具備經營證券業務資質,提醒廣大投資者提高風險防范意識,遠離場外配資。
多家配資平臺跑路。例如,2019年4月10日晚間,海南貝格富的APP無法正常登錄,客服人員也隨之消失。隨后,其官網公告稱,為響應國家政策,決定停掉所有股票配資的業務。繼貝格富之后,長紅配資、寶牛e配等平臺也不斷被曝出關閉跑路,其中貝格富、長紅配資被媒體報道已知的涉案金額均已超過1000萬元。配資指數網站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5月7日,其所收錄的731家配資平臺中,正常經營的只有105家,418家有問題,144家停業,71家跑路。
“虛擬盤”涉嫌詐騙。這一輪配資潮隱藏著與以往不同的新趨勢,開始以“虛擬盤”為主。配資有關網站顯示,當前場外配資平臺中80%以上為“虛擬盤”,而搭建“虛擬盤”平臺只需要幾萬元,許多人使用模板低成本制作場外配資平臺。配資人的本金進入這類平臺加杠桿后,只是在模擬炒股,并沒有真正下單進行股票的真實交易。其實質上是一種對賭,配資平臺賭股票跌,配資人賭股票漲。股票跌了,配資平臺自然可以平倉收割配資人的本金;股票漲了,配資平臺可能以各種借口不兌現投資人的收益,甚至跑路。值得關注的是,相比分不清虛實的大部分配資人,部分配資人明知自己進入的是“虛擬盤”,但由于和實盤比,“虛擬盤”融資成本更低,他們的目的就是賭一把股票價格上漲,自己又不會“湊巧”碰上平臺跑路,能順利把模擬炒股的錢兌現出來。
監管缺失,潛藏多重市場風險
場外配資走灰色道路躲避監管,有關法律法規對其定性不明,實際上處于監管真空地帶,潛藏多重市場風險。
場外配資用多重形式躲避監管
第一種是比較常見的單賬戶配資模式。即配資人將保證金打入配資公司設立的個人賬戶,然后資金方按一定杠桿比例打入杠桿資金,進行操作。該賬戶由配資公司和股民共同掌握,但該賬戶對應的第三方銀行存管賬戶并不會交給股民,到期后結算盈虧。第二種是類似于傘形信托的系統進行分倉操作以規避監管。有些配資平臺會以私募機構、信托身份在券商開戶,其部分業務會通過分倉來規避監管。同時,有些網上交易系統本身存在缺陷,可被一些配資公司利用,破解相關接口后做配資平臺,用配資平臺或者傘形賬號直接接入。通過信托開出一個大的賬戶,將一個賬戶下的賬戶下的資金分配成若干獨立的小單元,執行單獨的交易和核算,為非法配資交易提供了便利,且無法追蹤到子賬戶的實際交易人,存在較大監管風險。第三種是走香港通道模式。根據政策,內地投資者可以在香港券商設立賬戶,而香港券商配資并不是一件非法的事情,而且融資利率比較低,大多在3%至4%之間,杠桿水平可以做到6倍,然后通過滬股通或深股通的“馬甲”再殺回A股進行股票買賣。第四種是兩融賬戶繞標模式。出資人在證券公司開立兩融賬戶之后,打入資金,券商兩融最高可以按1.5倍的杠桿進行融資,而在此之前,出資人可能還做了一次夾層,因為是個人行為,很多時候監管比較困難。
證監會等部門出臺的若干關于場外配資整治的法律性文件,主要是以2015年股市異常波動時期為背景的,大部分規定是針對于當時配資市場的特定情形,尚未形成系統完善的預防、監督、追則的長效機制,對目前場外配資的新動向難以較好地監管。
杠桿資金違規入市可能帶來新的金融風險
正規場內配資的融資融券杠桿比例僅為一倍,而且有50萬金融資產等門檻,監管部門可進行穿透式監管。場外配資以線上交易為主,投資門檻低,到賬速度快,杠桿倍數也更高,市面上普遍有加8至10倍杠桿的服務,還有配資公司推出15至20倍的杠桿,監管機構難以穿透,潛藏較大市場風險。隨著股市行情持續走好,跑路或將愈演愈烈。“虛擬盤”利用多數人虧欠的定律來盈利,但如果行情持續上揚,一些“虛擬盤”的資金壓力就會明顯加大。有機構預測,若上證指數上漲到3500或3600點,1/3的“虛擬盤”有跑路的風險。如果行情持續上漲,“虛擬盤”可能爆發跑路風險的同時,實盤配資比例或將上升,甚至可達萬億級規模,又會產生順周期效應助推市場行情情緒性上漲。
同時,有人敢冒10倍以上杠桿的風險進行配資,一般并不是簡單地賭市場上漲,其背后可能和市場操縱有巨大關系,往往是投資者獲得了內幕消息,想要跟莊才會冒如此大的風險。
理清和處置場外配資存在諸多法律和監管障礙
當前,在理清和處置場外配資過程中,有關法律法規和處置手段還存在不到位、不完善的問題。
理清場外配資的性質存在法律障礙。雖然證監會多次表示要打擊違法違規的場外配資行為,但存在法律障礙。場外配資屬于典型的未經批準開展的金融業務,但此種行為是屬于非法經營特許業務還是合法的民間借貸,存在一定模糊性。從具體的司法實踐上看,以配資公司為代表的法人與投資者簽訂的配資合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多被認定合同無效。而對于自然人配資者與投資者簽訂的合同,則認定有效。以具體案例看,深圳中院在2015年11月12日通過的《關于審理場外股票融資合同糾紛案件的裁判指引》被各種媒體和學者多次提到,具有典型代表意義。該指引整體尊重融、配資雙方基本商事交易契約,強調合同的意思自治和誠實信用原則,在法律保護的范圍內保障配資方的約定收益保障投資者的保證金與投資收益,不論合同是否認定為合法有效,當事人之間的約定仍具有約束力。
現有的對場外配資的處置方式不到位。地方金融辦與中央金融監管派駐機構業務監管邊界不清、權責不清的問題。從事場外配資業務的企業基本都注冊為“科技公司”“管理咨詢公司”“貿易公司”等等,都不屬于金融機構。部分場外配資平臺分支機構多,且平臺注冊地與經營地分離問題較為突出,法人、股東等信息變更頻繁,風險底數“看不清、摸不透”,由于地方金融監管的地域性,部分機構常以“賬目、數據、資料全部在總部”為由逃避監管。
此外,針對“虛擬盤”詐騙活動,由于難以獲得非法金融業務對象的真實資金流動信息,無法鎖定最終受益人,制約了“穿透式監管”。公安、司法機關雖具有查詢凍結賬戶和限制公民出境的權利,但處置金融案件的專業性不足,且邊控管控在司法程序上存在兩難,不“爆雷”不立案,公安部門就不能邊控,但等程序合規了,往往人也跑了,若任由“虛擬盤”詐騙活動發展到構成刑事犯罪后才由公安、司法機關介入,“動作太慢”,將錯失打早打小的時機,容易誘發社會風險。
有關建議
當前,打擊虛假廣告、加強技術手段監控、落實證券賬戶實名制規定、加強風險宣傳教育是規范場外配資的有效手段,同時,進一步做好有關法律法規的立制工作、完善“實質重于形式”監管體制是完善處置場外配資長效機制的基礎和關鍵,能為股市健康發展奠定堅實基礎,為打好防范化解重大系統性風險的攻堅戰提供穩定的環境。
及時打擊虛假廣告,加強風險宣傳教育。盡管監管層不斷提示,場外配資平臺爆雷跑路的消息也不斷傳出,但是各種配資網站依然出現在搜索引擎的搜索結果前列,甚至有些問題配資網站曝光位置靠前。建議從相關廣告監管開始,加大對財經網站、搜索引擎、網絡社交平臺等廣告投放的審核力度,同時還要加強對投資者的各類風險宣傳教育,謹防“虛擬盤”騙局。
加快引入高科技手段,嚴密監視場外配資。建議嚴格審核相關“拖拉機”式的賬戶交易情況,加大對場外配資行為的處罰力度,相關聯的資金、交易通道及配資供公司與投資者均應該受到處罰。監視場外配資可以從兩方面做工作,一方面是基于信息技術的傳統的信息安全漏洞排查,即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進入機構內網系統,利用端口掃描進行檢查;另一方面是基于人工智能的手段,依靠技術系統根據算法、算力和數據來倒推賬戶是否為配資賬戶。
進一步落實證券賬戶實名制規定。場外配資一定程度上是鉆了證券賬戶實名制未能完全落實的空子。2015年證監會《關于清理整頓違法從事證券業務活動的意見》規定,證券投資者應當按照法律法規和中國證監會的有關規定,嚴格遵守證券賬戶實名制要求開立證券賬戶。任何機構和個人不得出借自己的證券賬戶,不得借用他人證券賬戶買賣證券。實際操作中,真正落實這一項規定還需多部門進一步加強協調。
對場外配資進一步從法律層面加以明確。完善場外配資的相關法律法規是確保監管力度的根本前提。建議在證券法修訂中增加規范場外配資行為的規定。同時,場外配資設計到民間借貸關系、委托關系、擔保關系等,交易結構和行為比較特殊,有必要制定相應的法律法規。同時,建議在行政法上授予監管機關更多利器,授予金融監管等機構在處置非法互聯網金融業務活動過程中有權依程序查詢、凍結涉案賬戶或限制涉案當事人出境等,切實強化監管措施。
樹立“實質重于形式”的監管思路。建議借鑒發達國家經驗,例如,美國場外配資監管的核心規則并不復雜,只有統一的杠桿率控制和信息披露兩方面,但確定其適用的范圍與邊界殊為不易。在“市場準人”式監管轉向“行為監管”的過程中,整齊劃一的監管標準容易陷入左支右絀的困境。因此,美國監管者應采取“實質重于形式”的思路,及時對監管標準進行調整或澄清,以挫敗市場主體的規避意圖。
(作者單位:特華博士后科研工作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