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文佳 王成軍
【摘 要】本文追溯了敘事學的發展歷程,分別從敘事學在西方的發展歷程及其理論特征,與敘事學在中國的發展歷程及其理論特征兩個方面對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敘事學進行了一個簡單的回顧與梳理,理清敘事學的發展脈絡,以期發現敘事學的發展空間,以及中國敘事理論與西方敘事理論的差距,呼吁更多敘事學研究者發出更多的中國聲音。
【關鍵詞】敘事學;發展歷程;理論特征;經典敘事學;后經典敘事學
中圖分類號:I0? ? 文獻標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15-0191-03
從思想淵源看,敘事學起源于20世紀20年代的俄國形式主義和結構主義。國際上通常把敘事學的發展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20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即經典敘事學,或結構主義敘事學階段。第二個階段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至今,即后經典敘事學階段,包括修辭性敘事學、女性主義敘事學和認知敘事學等。
敘事學在西方受到冷遇的80年代,恰是國內敘事學的興起之時,[1]國內學者關于敘事學的著作成果豐碩,對西方敘事學的譯介工作也展開得如火如荼,同時,敘事學的譯介也推動了中國本土敘事學的發展,對當代小說的敘事革命也產生深遠影響。
一、敘事學在西方的發展歷程及其理論特征
西方學界對敘事學的研究可追溯到古希臘時代——亞里士多德的《詩學》堪稱敘事學的鼻祖。[2]敘事學正式作為一門學科被確立是在20世紀60年代的法國,誕生標志是1996年《文體》雜志第八期推出的專刊“以符號學研究——敘事作品結構分析”,通過一系列文章闡釋敘事學的基本理論和研究方法。“敘事學”這一學術名詞直到1969年才首次出現,由茨維坦·托多洛夫在其作品《<十日談>語法》一書中提及,并闡釋其概念“……這門著作屬于一門尚未存在的科學,我們暫且將這門科學取名為敘事學,即關于敘事作品的科學。”[3]
從其學術背景看,結構主義語言學、俄國形式主義和英美新批評是敘事學的三大源頭。其中,對敘事學的形成影響最大的是結構主義語言學。結構主義是敘事學發展的搖籃,是敘事學發展最深厚的根基。由瑞士語言學家斐迪南·德·索緒爾奠基的結構主義方法產生于20世紀初期,20世紀60年代經列維·斯特勞斯的推廣,很快便在法國風靡一時。結構主義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很快便滲透到了人類學、社會學、文學等學科中,敘事學就是結構主義思潮的種子在文學學科的土壤中結出的一顆碩果。20世紀20年代的俄國形式主義是敘事學另一個源頭,它強調藝術的自律性,認為批評的著眼點應在作品本身。早期的敘事學正是從俄國形式主義批評家那里發展而來。英美新批評也是敘事學學術背景中的一個重要的組成成分,以熱奈特為代表的對敘述話語的研究與新批評中的小說形式研究有著一脈相承的關系。[4]
從其理論特征上看,經典敘事學的俄國形式主義論點認為,無限多的敘事形式來源于有限的不變元素的組合,于是致力于闡釋那些描述敘事元素組合的形式系統,[5]致力于建構敘事語法和敘事詩學,探討不同的敘事作品共有的結構規律,找出不同的故事表象之下內在的共通的深層結構,經典敘事學的發展深化了對敘事作品的結構形態、運作規律、表達方式或審美特征的認識。根據研究對象,經典敘事學可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類即以直接受俄國形式主義學者普洛普影響的敘事學家們為代表,如布雷蒙、A·J·格雷瑪斯以及托多洛夫等。這類敘事學家聚焦于被敘述的故事本身,致力于建構故事語法,探討事件的功能、結構規律、發展邏輯等。第二類以法國學者熱拉爾·熱奈特為典型代表,集中在敘述話語層面展開研究,致力于建構敘述語法或敘述詩學。第三種類型的研究以杰拉德·普林斯和西摩·查特曼等人為代表,認為故事結構和話語技巧同樣重要,缺一不可,因此在研究中要做到對兩者的兼顧。
在經典敘事學剛剛興起的20世紀60年代,第一類研究占據了主導地位,我國學者申丹指出,其原因大概是剛剛興起的敘事學深受結構主義的影響,而對故事表層和深層結構的研究凸顯結構主義的思想和方法。由于文學作品的藝術性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表達方式來體現的,所以70年代至80年代中期,敘述話語吸引了不少學者的關注,第二類研究就得以迅速發展。70年代后期以來,敘事學家們意識到不管是故事結構還是話語技巧,在敘事學中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不能顧此失彼,從而轉向兩者兼顧的狀態,這一時期的敘事學專著大多屬于第三類。
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后結構主義和歷史主義的夾攻之下,經典敘事學日漸衰落,直至被宣告死亡。[6]在世紀之交,西方學者對敘事學的發展進行了一個整體性的回顧和展望,其觀點大致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斷言結構主義經典敘事學已經過時甚至走向了死亡;第二類的觀點認為結構主義經典敘事學已演變為后結構主義敘事學;持第三類觀點的學者則指出結構主義經典敘事學轉向了以關注讀者和語境為標志的后經典敘事學。[7]其中,第一類觀點自然不必多言,敘事學在今天依然是蓬勃發展的學科,從未過時,更沒有死亡。第二類觀點實際上是在解構主義的影響下產生的,沖擊了敘事學原有的系統性以及科學性的研究特點。在解構主義的范疇中,本身抽離了“結構”,更不必說“結構之下的深層結構”了。而敘事學是在敘事規約之中運作的,解構主義則旨在顛覆敘事規約,由此可見,兩者在根本立場上其實是一種對立關系。[8]所以,第二類觀點已經不能被看作是結構主義經典敘事學的發展方向了。
由此可見,第一類和第二類觀點都有失偏頗。第三類觀點中的后經典敘事學家們雖然也認為經典敘事學已經過時,但是在實際批評分析過程中,依然將經典敘事學的理論和研究方法作為技術支撐。實際上,真正使敘事學在20世紀末得以復興的正是后經典敘事學。[9]
首次提出“后經典敘事學”這一概念的是美國敘事學家戴衛·赫爾曼。[10]當時,敘事學家們發現旨在建構敘事語法和敘事詩學的經典敘事學不利于闡釋具體作品的意義,90年代以來的敘事學家們紛紛轉向了具體的作品分析,關注讀者和語境,并把敘事學與其他學科緊密結合。在這種跨學科的融合中,敘事學獲得了新的生命力,被稱作后經典敘事學,包括在美國興起的女性主義敘事學、修辭性敘事學和認知敘事學等。后經典敘事學率先在美國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并迅速走向繁榮,美國也由此取代敘事學的發源地法國,成為全球敘事學研究的中心。[11]
關于經典敘事學與后經典敘事學的關系,盡管后經典敘事學家們紛紛表示經典敘事學已經過時,但是在具體的文學批評過程中,依然離不開經典敘事學的理論和技術支撐,后經典敘事學也是在結構主義經典敘事學的理論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拓寬了經典敘事學的研究領域。因此,經典敘事學與后經典敘事學的關系并不是斷層的,也并非簡單的取代關系,而是遞進發展與相互影響的關系。從經典敘事學和后經典敘事學的研究目的和研究對象來看,各自都有其自身的適用范圍和局限性,實際上構成一種相互補充、相輔相成的關系。正如申丹教授所言,經典敘事學所探究的敘事詩學或語法是后經典敘事學的技術支撐,后經典敘事學是經典敘事學的發展和擴容。若經典敘事學能夠長久健康的發展,就能推動后經典敘事學的持續發展;同樣,只有后經典敘事學得以持續發展,才能給經典敘事學帶來新的生命力,拓展其研究范圍,更新其研究方法。[12]
二、敘事學在中國的發展歷程及其理論特征
中國的學術界向來都是實踐重于理論,敘事學也不例外。在中國,雖然沒有明確有過“敘事學”這一概念,但“敘事學意識”一直存在于我國古人對文學作品的批評實踐之中。直至明代以后,隨著小說、戲曲的發展,才逐漸產生了關于敘事文學的理論概念。李贄、張竹坡、脂硯齋等明清小說點評家都在其作品中或多或少建立起了“敘事理論角度評點式小說理論”。明末清初文學批評家金圣嘆從小說的敘事角度批閱《水滸傳》,不僅注意到小說的結構特征,并對其敘事技巧作出了細致分析,初步形成了中國的敘事理論,如“草蛇灰線”等,頗具“中國式敘事學特色”。
20世紀80年代,中國的文學研究界迎來了文化改革,文學界也越來越具有開放性、客觀性和科學性,重視形式審美研究,這為敘事學提供了理想的發展土壤。[13]80年代,經典敘事學在西方逐漸衰弱,而中國的敘事學卻迎來了發展高潮。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國內學者關于經典敘事學方面的論著不斷問世。陳平原的《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羅鋼的《敘事學導論》以及楊義的《中國敘事學》等都是這一階段我國敘事學研究的代表性作品。另外,《外國文學評論》《外國文學研究》《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四川外語學院學報》等刊物刊載的敘事學相關文章逐年遞增。[14]第二,國內對經典敘事學的譯介從80年代中期開始。1986-1992年這段時期是國內對敘事學譯介最活躍的年頭,中國學者翻譯了一大批西方經典敘事學的著作,如1990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了熱奈特的《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了華萊士·馬丁的《當代敘事學》;1995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了米克·巴爾的《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等。這些西方敘事學著作的譯介,又反過來推動了中國本土敘事研究的發展。國內學者在借鑒西方經典敘事理論的同時,也以中國特有的文學資源和話語特征為基礎,對古典文學和當代小說展開了進一步的敘事研究,豐富了中國的敘事理論,促使西方敘事學理論的中國化。
同時,敘事學在國內的發展也給當代小說的創作實踐帶來了重大影響。在新時期小說特別是先鋒小說里,“故事真實”這一傳統的小說觀念被打破,作者在敘述中對虛構的故事進行自我顛覆,甚至敘述者直接出面點破故事的虛構過程。80年代以來的小說在敘事上的另一大顯著變化表現在敘事視角上,傳統現實主義全知全能式的視角轉移到敘述者所處的內視角,以“我”的所見、所聞、所感引導敘事,或者采取內外視角交叉、多元敘事視角等達到對全知視角的叛離和超越。對于中國的傳統小說來說,這無疑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敘事革命。
進入21世紀以來,國內學者申丹首先發現了國內敘事學研究的一個重大問題,即無論是譯著還是西方敘事學相關論著,國內學者一般都局限于20世紀80年代前的經典敘事學,忽略了90年代以來經典敘事學的新發展,忽略了以關注讀者和語境為標志的后經典敘事學。[15]針對這個情況,申丹致力于組織后經典敘事學的相關翻譯,促進國內敘事學與國際最新的研究成果相接軌。申丹主編的《未名譯庫:新敘事理論譯從》這套關于西方后經典敘事理論的譯介系列叢書于2002年正式出版,其中包括解構主義敘事理論的代表作——J·希利斯米勒的《解讀敘事》;女性主義敘事理論的代表作——蘇珊·S﹒蘭瑟的《虛構的權威》;修辭性敘事學理論的代表作——詹姆斯·費倫的《作為修辭的敘事》;戴衛·赫爾曼主編的《新敘事學》和馬克·柯里的《后現代敘事理論》。除此之外,申丹還發表了多篇關于后經典敘事學的相關論文,彌補了我國近幾十年間對后經典敘事學相關理論的空缺。
進入新世紀以來,經過以申丹為代表的一批中國學者的努力,最新的敘事學理論被譯介至中國,越來越多的中國學者加入到對后經典敘事學的研究中來,共同推動中國本土敘事學向最前沿的方向發展。
三、總結與展望
敘事學是在索緒爾奠定的結構主義與俄國形式主義的基礎上,在西方各種學術思潮的激蕩影響下發展而來的。從20世紀60年代發展至今,在西方經歷了興起、衰落和復興。在致力于建構敘事詩學和敘事語法的經典敘事學日漸衰微之時,西方敘事學家們紛紛轉向具體的作品分析,并吸收了其他學科中有利于敘事學發展的理論概念、研究方法等,更關注讀者和語境,為敘事學開辟出新的道路,注入新的活力。
除此之外,后經典敘事學也沒有拋棄經典敘事學的研究方向,依然沿著經典敘事學的道路繼續探討不同的敘事作品中的共有特征,只是在著眼點上出現了轉移。[16]國內的敘事學研究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就一直呈現出蓬勃發展的勢頭,尤其是進入新世紀以來,在申丹等學者的努力之下,國內的敘事學發展逐漸與國際接軌,中國本土敘事學在與西方敘事學理論的碰撞之中得以更好地發展。
敘事學作為一門學科發展至今,已近五十個年頭,在和其他學科的有機結合之中,獲得了前進的源源動力,經過各國學者的努力,敘事學這棵參天大樹結出了累累碩果,對文學批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能夠看到敘事學發展至今現存的一些問題。
經典敘事學的地位沒有得到國際上充分肯定,大多敘事學家還是持有“經典敘事學已經過時甚至死亡”的觀點,把經典敘事學與后經典敘事學簡單地看作取代與被取代的關系,沒有充分認識到其與后經典敘事學之間相互補充、相輔相成的關系。第二,敘事學在與其他學科的融合中,確實獲得了生機與活力,研究范疇也不斷拓寬,如計算機領域、人工智能以及藝術領域等。我們很欣喜地看到敘事學能夠在越來越多的領域被接納,但是依然不得不明確其研究邊界。敘事學作為一門學科,其研究領域應當有明確的邊界,不能被無限泛化。第三,對敘事學的一些相關概念,如隱含作者、聚焦、視角等的理解,在國際上依然存在著爭議和混亂,這些概念尚待理清。第四,國內敘事學盡管一直呈現蓬勃發展的勢頭,但還是以輸入西方的學術觀點為主,還在努力接近國際研究前沿,在國際上缺乏中國關于敘事學的發聲。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很欣喜地看到在敘事學發展的近五十年間,越來越多的甚至是其他領域的學者都紛紛加入到敘事學的相關研究之中,也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這些問題能一一得以解決,同時,也對我們國內的敘事學家們充滿信心,相信在敘事學的國際舞臺上,會聽到越來越多的中國聲音,甚至走在國際前沿,與西方學者共同致力于敘事學更加繁榮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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