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蒙高地大山包

余繼聰

大山包黑頸鶴自然保護區，以每年都有數也數不清的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黑頸鶴南遷來越冬而聞名天下，然而我們此時去，正逢農家六月炎夏，大山包頂上的草墊湖泊里一只黑頸鶴也不見。

黑頸鶴是候鳥，據滇東北昭通的當地人說，黑頸鶴“去不過三月三，來不過九月九”，就是說每年農歷三月初三日以前，天氣和暖，黑頸鶴必將全部離開滇東北昭通大山包，遷至北方草地草海繁殖，農歷九月初九日晚秋后又會逐漸南遷返回來這里過冬。

黑頸鶴，是冬季里滇東北大山包和滇西北中甸、麗江、寧蒗等地高山草甸沼澤湖泊里盛開的靈動“山花”。

盛夏里的大山包，雖然不見黑頸鶴，其它的“山花”卻很多。

昭通天麻和蘋果名滿天下，大山包的洋芋名滿云南。沿著盤山公路爬上大山包，汽車上的海拔高度儀表顯示三千一百米，山凹間可見這兒一片那兒一片的洋芋花，在藍天白云下，顯得潔白美麗。山下的洋芋已經開始采挖食用，而大山包上的洋芋正在開花。山下的昭通城里很有些炎熱，悶熱無風，氣溫高達二十七八度，海拔高度三千多米的大山包自然保護區卻風卷涼爽。

再往上，汽車就進入了遼闊的高山草甸，山的線條輪廓圓潤，流暢起伏。幾乎不見森林，偶爾有一片，也是二三十年前人工播種的杉松林，個子低矮，生長艱難緩慢。大片的濕地、沼澤、草甸綿延無盡，一條條蜿蜒曲折的溪流嘩嘩流淌。一幅烏蒙高原上的草原畫卷，次第拉開。牧羊的三三五五少年，都披著潔白的厚厚綿羊皮披氈。勞動的婦女們，都披著披巾，戴著帽子。笑靨如花的牧羊少年，悠閑牧放吃草的一群群綿羊，遠遠看去儼然是高山草甸上的一團團靈動“花朵”。

牧羊少年，全都很清純爽朗、樂觀陽光、友好好客，他們見我們下車拍照，就走向前來與我們招呼。其中一個如花的少年，問我們抽不抽煙。我以為他們要發煙給我們抽，就告訴他，我們不抽煙。離開的路上，司機兼向導的同行文友告訴我，大山包的孩子，見到開車來的外來人，會跟人家要煙抽，如果看你和善，他們就會跟你要一整盒煙。我很奇怪，這么小的孩子，居然會抽煙。轉念一想，終于明白了，在如此高處寒涼的烏蒙高原大山包上，一年四季，山風很大，盛夏里也如此涼的透心，他們最大的渴望，大概就是溫暖。村里人家，一年四季大概都焐著一眼火塘，燃燒著一餅餅干牛糞，燒焐著一堆堆洋芋，男人女人孩子們，大概都愛喝苦蕎酒燕麥酒，也都愛抽煙，都愛像高原上的山風一樣哈哈開懷大聲歡笑。在寒涼的有點冷滇東北烏蒙高原的大山包，披厚厚的綿羊皮披氈是一種溫暖，喝酒是一種溫暖，抽煙大概也是一種溫暖。我很遺憾，自己從來不抽煙，也從來不帶煙，問了一遍，同行的文友們也都不抽煙、也都沒帶煙。早知道這些孩子們要跟我們要煙抽，我一定要帶上幾盒好煙的，讓那些在海拔三千三百多米的高原草甸上呼啦啦的山風里牧羊的少年們獲得些許慰藉和溫暖。

大山包的萬畝草甸上，開滿眾多真正的山花，有一簇簇藍汪汪的勿忘我花，有一穗穗白色的車前子花，有一簇簇紫色的鼠尾草花，有潔白如玉的香青花，有一團團紅白紅白的牛至花，有紫紅刺球一樣“山野日中開，美人從中笑”的美麗薊花，有粉白碩大的山薔薇花，有金黃的野蕨麻花，有“花白映月，好似雪光”的胡枝子花……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池沼，一片片濕地，散落在在大山包的草甸上。一條條清澈透亮的溪流，蜿蜒隱現于草甸上。少女們，禁不住大山包高原草甸和溪流的誘惑，有的站在或者躺在草甸上，在藍天白云下，舒展成大大的“人”字，有的騎著肥壯的駿馬在大山包草甸的小路上奔馳，有的用礦泉水瓶在溪流邊盛裝清澈的溪水，有的蹲在溪邊洗手濯足……我不禁想到古人的名句“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也很想去大山包的溪流邊洗洗手洗洗腳。大山包的高山草甸池沼濕地溪流，也是大山包的一種美麗“山花”。

在昭通的餐桌上，我們每一餐都吃到了今年新挖的洋芋，一顆顆煮出來的，剝皮即可吃，綿軟沙酥，極其好吃，還有油炸洋芋、黃燜洋芋，都很好吃。這是用昭通新洋芋做出來的鮮美可口的美食。

昭通蘋果，在云南已經形成很大名氣，形成了產業，這次在昭通，我們吃到了今年的新蘋果，用新蘋果做的油炸“蘋果餅”，用新蘋果絲做成的油炸“蘋果花”。這些都是用昭通蘋果做出來的鮮美如花的美食。

跳墩河，是大山包草甸上流淌的河流，源出于大山包海拔高度3300米以上的草甸沼澤濕地，在草甸濕地沼澤里蜿蜒流淌，至跳墩河村附近，又匯聚了高山草甸上的多條清澈溪流，匯聚成汪汪洋洋的跳墩河水庫。跳墩河水庫狹長曲折，綿延幾公里，也可以說是一個高原淡水湖泊，水質清澈，水波蕩漾，映著藍天白云村莊，靜謐優美。當地婦女孩子牽著馬，在水庫壩埂一頭等著或者招攬外來人騎馬，然后牽著馬把外地人送到大峽谷邊的雞公山看風景。

“大海子”，是大山包上的另外一個湖泊，海拔高度三千三四百米，湖水清涼，又遠離塵囂，是黑頸鶴南遷越冬的主要棲息地。開車兼當導游的當地文友告訴我們：每年農歷九月初九以后，數千只黑頸鶴蹁躚而來，夜夜棲息于“大海子”里，早晨，在“大海子”的水開始上下翻騰翻涌以前，這些黑頸鶴就會騰飛而起。它們一家家共同棲息，一家家同時騰飛而起，到周圍濕地沼澤里覓食，或者一家三口，或者雙雙對對，相親相愛，十分溫馨。隆冬里，每天太陽升起，“大海子”表層水溫上升，蒸騰而起，云水相接，云蒸霞蔚，好不壯觀，深處冷涼的海水就上涌翻騰起來，上下翻涌，十分壯觀。天氣好的早晨，若有人走近“大海子”，水汽湖光里，會形成“佛光”，天氣等條件適合時，有時候“大海子”上空甚至會出現“海市蜃樓”奇觀，大概是折射映現了附近的村寨或者市鎮景象。

大山包是黑頸鶴自然保護區，目前已經不對外開放，我們出示了記者證，才得以通過兩道關卡。然而當地村民為了生計，也用馬把少部分游客帶入大山包保護區。

烏蒙高原大山夾裹，幾乎不見森林，過去是采挖沼澤濕地里的“海發”當燃料。“海發”是千萬年的草根在泥沼里經過化學物理反應形成的天然燃料，一塊塊掏挖出來，曬干后，就可以當做燃料，做飯等等均可用“海發”。現在大山包人家都是用電，路邊都是風力發電、太陽能發電的路燈，家里用的都是電器，也同時還用天然燃料——曬干的一餅餅牛糞。

從跳墩河水庫向西，不到二百米，有一條大峽谷，垂直下落兩公里，從海拔三千三四百米的高山峽谷里，一下子跌落到海拔只有千米的牛欄江、金沙江河谷里，垂直跌落高度兩千多米。站在綿延兩三公里的大峽谷邊，有恐高癥的我，心驚膽戰，緊張害怕到幾乎快要心膽俱裂。蜿蜒曲折洶涌澎湃的牛欄江、金沙江，奔來腳下，靜靜地在雞公山下流淌。

峽谷盡頭，是三千二百多米高的“雞公山”，雄赳赳，酷似一頂雄雞冠子，傾斜向大峽谷底的牛欄江和不遠處的金沙江。“雞公山”、牛欄江的對面，是巧家縣的“藥山”。“藥山”海拔高度有三千六七百米，據說長滿種類繁多的稀世奇珍仙草神藥，所以叫做“藥山”。

兩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在跳墩河邊、草甸邊燒了一堆曬干的新鮮牛糞，我以為她們是在烤火，走近一看，原來她們是用干牛糞燒火，烘烤著一堆新鮮的山洋芋，也烘烤著幾枚雞蛋，準備賣給游客。她們不時用長長的鐵火鉗搛一下當燃料的干牛糞餅，時而用火鉗搛夾翻轉一下烤洋芋。姑娘們靦腆，她們靜等著游客來詢問和購買，而不主動招攬。順著山坳和草甸，再往前走一兩公里，一個婦人，在大峽谷邊山坡草甸上同樣燒了一堆干牛糞，炊煙裊裊的，牛糞火堆旁同樣烘烤著一堆黃燦燦的新鮮山洋芋和幾枚雞蛋，冒著熱氣彌散香味。旁邊的一小塊空地上，晾曬滿一餅餅新鮮牛糞。牛糞餅的味道、烤洋芋的味道，溢滿了大山包，溢滿了大峽谷邊的山坳。婦人答了我幾個簡單問題，卻怪我不買她的燒洋芋。我笑而致歉。其實我很想吃一枚她的烤洋芋，卻有點害怕她用搛夾過牛糞的火鉗搛夾烤洋芋給我。后來我又有一些后悔。其實牛糞是極其干凈的，曬干的烏蒙山高原大山包的牛糞很干凈，火鉗在火里烘烤，在大山包草甸上擺放，也是極其干凈的。

在雞冠山旁、大峽谷邊的懸崖觀景臺上，偶遇一個姓楊的老伯，他告訴我他就是大山包的人，老家的村子就在大山包靠“大海子”那邊，移居到昭通城里十幾年了，這是帶著老婆孩子回鄉來游覽大山包。據楊老伯講，大山包舊時的特產，是燕麥炒面、燕麥酒、苦蕎面、苦蕎酒，很有名氣，現在還能買到大山包產的苦蕎面、苦蕎酒，但是燕麥、燕麥炒面、燕麥酒已經很少見了。的確，我們一路上山來，所見除了草甸濕地、沼澤溪流，一片片洋芋地，就是一片片一丘丘的苦蕎，苦蕎花也正開得白花花的炫目，唯獨不見燕麥地。

好幾位跳墩河村的婦人，牽著馬，來來回回運送去大峽谷邊看雞公山、牛欄江、金沙江和大峽谷風光的游客。在烏蒙高原大山包的草甸上“坐馬”，雖然沒有在呼倫巴爾大草原上騎馬奔跑舒服，但是那種一步步登上云端、飄飄欲仙、似入仙境神邦的感覺，絕對是在北方大草原上騎馬馳騁所沒有的。

大山包的村民，大山包的生命，在烏蒙高原的草甸上來來去去，都很有些飄飄如飛的仙氣。

一個小伙子說“山上沒有公路，只有馬路”，這個說法很形象生動準確。一條曲曲折折的盤山馬路上，積著厚厚一層馬糞，走著軟綿綿的，與路邊的草甸山花倒是很和諧。

生活于高寒地帶的大山包的健壯駿馬、潔白綿羊、淳樸村民、美麗野鳥等眾多生命，是烏蒙高原年年歲歲盛開的“山花”。